2 .原來...如此

門外的江雨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這兩個害了她一輩子的人，陰冷的目光讓李媽媽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下意識的回頭一看，看到一個幹瘦的姑娘站在門外，細碎碎的雪珠子模糊了她的眼睛，讓人看不清神色，仿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羅氏順着李媽媽閃爍的眼神看過去，瞪起眼睛罵了一句：“丢了魂兒了你，在那站在幹啥，飯好了嗎？”

江雨橋低下頭，又變成了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從嗓子裏擠出一句：“嗯...已經好了，要端上來嗎，娘。”

羅氏“哼”了一聲，礙于李媽媽的面子吞下了後面的快要噴出口的話，磨磨牙：“一點眼力見沒有！”

江雨橋委委屈屈的回了竈房，李媽媽看着她透着可憐的背影咂咂嘴：“真是個好苗子，這委屈的小模樣兒，哪個爺們兒看了不動心。”

羅氏聞言臉上爬上笑來：“還是得靠媽媽提攜，我家這閨女啊，就一個字，乖。”

“乖點兒好，聽話才有你們的好處。”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羅氏想入非非，吃香的喝辣的，這六個字從李媽媽的口中出來就在她心底留了個深深的烙印。

她咬了咬唇，做妾就做妾，做妾又如何，他日等江家有了錢，哪裏還有人敢在背後念叨他們壞話。

李媽媽自然把她變幻的神色看在眼裏，輕蔑的一笑，這種事情她可見的多了，什麽只做丫鬟不做妾，只要好處多了，哪個不是上趕着往她那送，何況...這還不是親娘呢。

她挑起尖細的眉，臉上刻薄的神情越發懶得隐藏，嗤了一聲問羅氏：“這姑娘的爹怎麽想的。”

羅氏被她一句話從美夢中錘醒，掩飾不住眼神中的慌亂，她讷讷幾句：“她爹...她爹自然是答應了讓她去做丫頭。”言下之意就是做妾可沒答應。

李媽媽了然的點點頭：“成啊，反正就按丫鬟賣，進了府了也就由不得她了。”

羅氏拍拍胸脯放下心來，低低說了一句：“多謝李媽媽了，咱們快些吃飯去吧，應當都擺好了。”

羅氏帶着李媽媽去了堂屋，江大年才帶着江陽樹從西屋慢慢走出來，江雨橋看着這個前生今世存在感都很低的爹，說不出什麽滋味。

上輩子她給許遠做了妾之後，這個爹還上門要帶她走，可惜被許遠縱着下人們打斷一條腿扔了出去，從此再沒了音訊，而她因着深恨家裏人，只當自己是個光身的孤兒，從未去打聽過。

如今她回來了，再看到江大年，心裏不知是怨是恨，也許...還摻雜着一點她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孺慕之情。

江大年看着站在堂屋外的江雨橋笑了笑：“雨橋，怎麽在外頭淋雪？”

江陽樹也湊到姐姐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姐姐，快些跟我進去，你的手好涼。”

江雨橋被他拽了一下不自覺晃了晃身子，卻依然跪着，江大年心裏嘆息，自己這個閨女...看不出這麽倔強。

江雨橋“噗通”一聲跪下，不顧膝下的雪沾滿了新棉衣，羅氏心裏一驚，直覺要發生什麽超出她計劃的事了。

她忙松開李媽媽的手，三兩步上前，想要拽起江雨橋，誰料江雨橋一聲啼哭：“爹...”

這聲“爹”叫的是百轉千回，聲音中的酸澀如同這漫天的寒風一般襲向了江大年。

他楞了一下，眼底不知為何潮意上湧，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女兒，僅存的良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他忍不住上前扶住江雨橋的胳膊往上擡了擡，江雨橋卻身子發沉一動不動，江大年皺起眉來：“雨橋，起來，地上涼。”

江雨橋雙目含淚，隐隐抽泣起來，滿懷孺慕的擡頭看着江大年，仿佛他是這世上她唯一的依靠。

她瑟瑟發抖的深深給他磕了一個頭：“爹，求您，求您別賣了我去做妾。”

做妾？！江大年被這話震得一個趔趄，一用力拉起她：“什麽做妾？誰說要賣了你去做妾？”

江雨橋嗚咽的說不出話來，只拼命搖着頭，那哀求的眼神看的汪大年心裏一陣發慌，他一手扶着女兒用力拉起她，眼神有幾分疑惑幾分茫然，看着跌跌撞撞跑過來的羅氏：“做…妾？”

羅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閃避着江大年的眼神：“什麽做妾，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是去做丫鬟，五年之後就把雨橋贖出來。”

江雨橋“嘤嘤”的哭聲讓羅氏越發心慌，她一把上前拉住江雨橋一扯：“喪門星，閉嘴！昨日你不是同意了嗎，如今李媽媽冒着大風雪從縣城過來了，你竟然要反悔不成？！”

瘦弱的江雨橋哪裏是羅氏的對手，她順勢掙脫開江大年的手，瞄了一眼地上臺階的位置，重重往前一撲，摔下臺階，額頭霎時溢出血來，滴落在白雪間，像是斑斑點點的紅梅。

羅氏驚呼一聲，看了看自己尚未收回的手，她...她沒用力啊。

冷眼旁邊的李媽媽也被這出吓了一跳，忍不住高喊一聲：“可別摔破了皮相！”

江大年聽到這句話哪裏還不知道女兒說的是真的，兩眼冒起火來，怒瞪羅氏：“你這毒婦！竟然真要賣我女兒去做妾？！”

羅氏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卻很快鼓起勇氣，像□□一樣瞪着眼死死盯住江大年：“你可知道家中尚有多少銀錢？”

江大年一愣，看了一眼堂屋中的李媽媽，臉上羞赧至極，漲得通紅：“你說這些做什麽，我只問你是不是要賣雨橋去做妾！”

羅氏冷笑兩聲，站直身子：“我來告訴你，家中尚有三十三個銅板，原本前日還有一兩餘錢，你非要買那上等徽墨放在家中，三十三個銅板，這年如何過還不知曉。不賣？不賣了你的寶貝女兒，咱們一家子就勒着脖子吊死在這得了！”

江大年被她一句一句罵的忍不住後退，直到後背退到門板上才回過神來，他臉色青白交加，透着被戳中的惱羞成怒大呵一聲：“過年村中人都來尋我寫春聯，那等次墨怎麽拿得出手？你這無知婦人，只看得見眼前的蠅頭小利！”

羅氏一股火湧上頭，三兩步沖到江大年面前：“我只看得到蠅頭小利？明年春日你考不考秀才了？小樹去不去學堂了？一大家子還吃不吃飯穿不穿衣了？這些銀錢從哪來，你說啊！”

趴在地上的江雨橋心底一片冰涼，原來...原來上輩子是如此...那江大年知道他做妾之後又為何去尋她呢？

此時的江大年已經被羅氏氣的快要瘋了，特別是還有李媽媽這麽一個外人在，身為一家之主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挑戰，他一巴掌狠狠扇在羅氏臉上：“那也不能送她去做妾，你可知若是我有個做妾的女兒在外面要受多大非議？把她賣了做丫鬟去，得了銀錢咱們也好度日！”

呵，江雨橋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吵成一團的兩人。那李媽媽聽到江大年的話清了清嗓子開口勸道：“江先生多慮了，這買人自然是以丫鬟的名義買進去的，至于之後怎麽樣，也得看她自己個兒的造化呢。”

說着笑了起來，臉上的刻薄樣都緩了幾分：“要說你家這丫頭也真是孝順，怕家中無餘糧，特特托人同我說要自賣自身呢，這不我今日才來你家看看，也是我的一片好心。”

江大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一下子反應過來，臉色緩和了許多。羅氏也顧不得剛挨了一巴掌，咧開嘴含含糊糊道：“李媽媽說的對，就是這死丫...雨橋托我哥哥問的您，今日您來了我也一臉懵呢。”

三言兩語之間，這件事情就這麽被定下了，李媽媽看着臉色已經褪去青白的江大年：“江先生今日見我怕是也感到突然吧。”

江大年慢慢點點頭，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模樣：“媽媽今日辛苦了，快些用飯吧，這天極冷，飯菜都要涼了。”

三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親親熱熱進了堂屋，誰也沒有搭理尚且半趴在地上的江雨橋。江陽樹一點一點挪到江雨橋面前，彎下身子用力攙扶她，擡着哭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已經滿頭是血的姐姐下定決心：“姐，我不會讓你去做妾的，我這就進去跪着求爹，求娘，求他們不要賣你！”

江雨橋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頂，冷笑一聲：“無用的，他們已經打定了主意，你快些進去吧，莫要着涼了。”

說完輕輕推開江陽樹，一瘸一拐的走到院角水缸面前，看着已經結了冰的水面映出自己狼狽的面容，用力一把扯破了身上的棉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漆黑棉揚了出來，江雨橋又撕扯了幾下，直到身上的棉衣變得褴褛才停下手，回頭看了一眼堂屋厚厚的門簾子，對着江陽樹一挑眉：“去西屋去，不管如何，莫要出來。”

江陽樹尚未反應過來，只見她推開院門，踉踉跄跄的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