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還你半條命

江大年被口中的血嗆到，咳得撕心裂肺的，羅氏被老江頭這一下震的也不敢再說話，這年頭老子打兒子，打死也是白給，更別提她這個嫁進江家的兒媳婦了。

老江頭顫着聲質問他們：“你們撇開我同你娘自己過日子，我們自己養的孩子，自己做的孽，咬牙認下了，可如今...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主意打到雨橋身上。”

他閉上眼睛，強忍住到眼角的淚，好半天才睜開眼問張村長：“村長，我若是要去大老爺那告江大年不孝，村中人可願意替我作證？”

江大年顧不得滿嘴的血，高聲阻攔他：“爹！！！”羅氏也打了個冷顫，父告子不孝？！

張村長看了臉色突變的二人一眼，點點頭：“不管別人怎麽做，我作為村長，這十年來江大年夫妻對你們二老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中，老江叔真要去告...我去作證。”

王二叔往前一步，瞪眼盯着江大年：“我也去！”王二嬸挑起眉來挑釁的瞥了一眼羅氏：“我家男人兒子，小孫子都能一起去作證。”

“我也去。”“俺們一起去。”“一起一起。”門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應和聲，越來越響，震動人心，江大年“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伸手扯着老江頭的褲腳：“爹...”

老江頭雙目含淚，絲毫不理他，擡腳扯開他的手，對着張村長一作揖：“多謝各位鄉親。”

張村長嘆口氣，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江大年和羅氏：“一家人何必鬧到告官呢，大年，我只問你，你是否還要賣了雨橋？”

江大年忍不住顫了一下，垂下眼眸沒說話，羅氏看到人群中的小樹，豁出去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磕頭，不管是張村長還是老江頭，哪怕是站在一旁的王二叔和張勇都被她磕了好幾個。

幾人急忙避開，只有老江頭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你這毒婦，竟然還不死心？我江家最大的錯就是娶了你進門！”

羅氏聲音悲戚，額頭已經見了血珠，依然對着老江頭不停的磕頭：“明年大年要考秀才，小樹要讀書，家中日子着實過不下去了。爹，你就可憐可憐的你兒子孫子吧，那是你的親兒子親孫子啊。”

老江頭頓住，剛擡起想踹她的腳就這麽定在半空，江大年見狀撲上來抱住他的腳：“爹，您就看在小樹的面上，他是咱們江家唯一的血脈了。”

打着旋兒的風砸在老江頭臉上，讓他的臉色變得青白，張村長等人也沒法接這話，屋內屋外都安靜下來，只聽得到江大年和羅氏的哭聲哀求聲。

這時一個虛弱冰冷的聲音響起：“原來在爹看來，我不是江家血脈？”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院門，額頭纏着白棉布的江雨橋一手緊緊攥住江老太，像是支撐着自己不要倒下去，面上卻沒有了方才哀哀切切的神情，只剩下傷心欲絕後的森然和麻木。

江雨橋和江老太，一個瘦弱一個蒼老，相依着走進來，院中衆人不自覺的給她們讓開了路。張大夫跟在他們身後，不停的搖着頭嘆氣。

二人互相攙扶着進了堂屋，江大年和羅氏早就止住了哭，江老太看着江大年額頭上一層泥土，用力握了握江雨橋的手。

江雨橋感受到她心中的矛盾，嘆了口氣，緩緩跪下：“爹，娘，我不願意做妾。”

這話不是她今日第一回 說了，可是這一回比前幾次更能讓他們感受到她話中的決心。

江大年碰了碰羅氏示意她接話，羅氏一把甩開他的手，死死盯着江雨橋，以往怎麽沒發現這賠錢貨心機如此深，鬧到全村出來給她說話。

羅氏不能容忍所有和孫燕娘有關的東西壓在她頭上，特別是這個流着她一半血喪門星！

她鼓着眼，像是透過江雨橋看到了那張她深惡痛絕的臉，陰森森道：“雨橋，沒想到你還能尋了你爺奶來做幫手，爹娘不過是想讓你簽個活契，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倔強呢。”

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齊齊抖了下身子，這話中的威脅任傻子都聽得出。

王二嬸皺緊眉，上前要去扶江雨橋起來，江雨橋卻掙開她的手，輕聲謝了一句，對着江大年和羅氏深深磕了個頭，挺直腰杆：“爹娘總說，我的命是你們給的，你們要我做什麽就做什麽，為着這句話，我五歲就背着剛滿月的小樹上竈臺，家中所有活計都是我做，這麽多年我從未有過半句抱怨，可是娘，你看看...”

江雨橋伸出手，把衣袖一點一點挽上去，胳膊上斑駁交雜的新舊傷呈現在衆人眼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王二嬸幾個婦人心疼的直抹眼淚，狠狠剜了羅氏一眼：“後娘，後娘啊！”

老江頭和江老太可從不知道孫女受的這等苦，他們還以為孫女不出門是為了做讀書人家的小姐，萬沒想到...又是氣苦又是心疼又是懊惱，站都站不住直哆嗦。

衆人的反應江雨橋并未放在心上，依然用平靜冰涼的聲音繼續說道：“娘對我，也是‘用了心’的，我渾身上下還有沒有一塊好肉，娘是知曉的。

我本以為只要我忍下去，忍到及笄，忍到出嫁，我就解脫了。我舍不得爹，舍不得小樹，舍不得爺奶知道這些，也...舍不得娘的心思暴露在人前。

我當牛做馬，寒冬臘月的晚上跪在爹娘的屋外等着給爹娘添火盆，酷暑三伏大晌午頂着烈日在院中劈柴，我真的不抱怨，我心甘情願，誰讓爹娘給了我一條命呢，我欠你們的，都是我欠你們的。

可是娘，你為什麽想要賣了我，是我做的不夠好嗎，是我哪裏做錯了嗎，你們總說你們給了我一條命，如今...我把這條命還給你們如何，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這四個字，江雨橋猛地站起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只有抹着眼淚的張村長喊了一聲：“勇子！攔住她！”

張勇下意識的拉了她一把，誰知江雨橋身上的破棉襖早就經不得拽了，“刺啦”一聲撕下一大片來，卻沒有阻擋她奔着柱子去的趨勢。

“咚”的一聲悶響，江雨橋綁着棉布的額頭霎時間溢出來一灘血，襯得她小臉越發慘白，雙目緊閉倒在柱子前。

江老太見到這一幕白眼一翻暈了過去，老江頭想沖過去抱住孫女，可是兩條腿仿佛已經不是他的了，怎麽用力都挪不動，一瞬間出了一身汗。

王二嬸張嫂子幾個婦人這才反應過來，沖上去抱起江雨橋，小聲叫着她：“雨橋？雨橋？”

張大夫擠過來着急道：“快讓我看看，快讓開！”

幾人很快給張大夫讓了個位置，他仔細把了脈，長嘆一聲：“這孩子...怕是要不好了。”

嘴中雖然這麽說，手上卻飛快的伸進懷中摸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裏：“這是我家祖傳的救命藥，吃了它，只看雨橋自己的造化了，快些把她抱到炕上去，這太涼了。”

王二嬸一把用力抱起江雨橋，懷中恍若無物的重量讓她眼淚忍不住“撲簌簌”落下，她幾步跑到王二叔身邊，把江雨橋塞到他懷中：“快些抱着她去炕屋。”

許是剛吃的藥起了作用，江雨橋抖動着睫毛，努力睜開一條眼縫，一只漆黑的小手輕扯着她胸口的衣襟，極其虛弱對她道：“我...不要...我還了...一...條...命...”

短短幾個字，王二叔這等剛強的漢子都忍不住流下淚來，抱着她一轉身要往外走：“雨橋說的對，你這條命今日還了他們了！我送你去你爺奶家去！”

江雨橋輕輕拉住他：“等...等等...”

努力扭着頭尋找着什麽，老江頭努力挪着僵硬的腿一瘸一拐跟上來，張村長也一起過來，看着她凄慘的樣子嘆了口氣：“雨橋你放心，張叔給你做主，日後你就跟着你爺奶過。”

老江頭哆嗦着嘴唇，想給孫女把臉上的血擦幹淨，卻怎麽也擦不幹淨，他看着自己一手的血，忍着眼淚還是一直在給她小心翼翼的擦着。

看到江雨橋期盼的眼神，他重重點頭，眼角的淚飛散在空中：“你還了，你還了你爹半條命，那半條命是你娘給的，你不能給他們，你得好好活着，爺奶照看你!”

江雨橋這才放下心來，努力扯起嘴角對着他露出一個幾若未見的笑容，閉上眼睛徹底暈了過去。

張大夫見狀忙催促道：“快走快走，孩子耽擱不起了。”

王二叔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往村頭老房子走去，王二嬸幾個婦人也都跟在身後過去照料，張勇用力掐着江老太的人中，直到掐出一個血印子來她才悠悠轉醒，一醒來哭了一聲：“雨橋！”然後哆哆嗦嗦的再說不出話來。

老江頭緊緊握住老伴的手，眼中的淚大顆大顆滾下，他擡着頭，看着院中不管男女老少都在抽泣的村民們，憋着一口氣對張村長道：“我...我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