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分家

張村長抹幹淨眼角的淚,也點點頭:“今日老江叔不提,我也要勸你分家,這十年來他江大年從未盡過為人子的責任,如今分家不過也只是多了一紙文書。”

江老太終于緩過來,顫着聲音問老江頭:“雨橋呢?”

老江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雨橋如今在咱家呢,今日把家分了,雨橋日後就跟着咱們過。”

江老太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反應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拼命點頭:“好好,分家,分家了雨橋就沒事了,我要家去看雨橋…”

張村長嘆口氣,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江大年和羅氏:“起來吧,把分家文書寫寫。”

方才江雨橋那一撞可真是把兩個人吓的夠嗆,羅氏甚至已經開始想若是她逼死了江雨橋,這個村子怕是就待不下去了。

聽到張村長的話愣了一下,分家文書?沒聽說只有一個兒子還要分家的,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江大年也疑惑了,看了一眼張村長悶聲問:“我爹娘只有我一個獨子,分什麽家?”

張村長“啧”了一聲,打心底裏不想同這麽兩個狼心狗肺的人說話,皺眉道:“你爹娘是一家,你這是一家,雨橋就落在你爹娘戶籍下頭,和你們是兩張戶籍,懂了?”

這些瑣事江大年是真的不懂,他下意識的問道:“我爹娘死了以後這些東西不還都是我的?”

老江頭被他一句話說的差點沒背過氣去,拖下一只踩了雪的濕髒草鞋往他臉上砸去:“原來早早盼着我們死呢,我就算死,東西也不留給你這個白眼狼!

老婆子,咱倆使勁活,活到雨橋出了嫁了那三畝地都給她做嫁妝,等我死了,所有東西都留給雨橋和她的孩子。”

江大年說出去就知道這話不好,這話可是大不孝,能治罪的,卻無法挽回,剛被老江頭的草鞋糊了臉就聽見他這番話,想反駁也不敢吱聲,捂着臉熄了火。

羅氏哪裏能讓,那三畝地她可早就瞅好了,這些年讓兩個老的種着養着,等養成了上等田,正巧一賣,銀子全都拿來給小樹讀書,幾年的花銷就出來了。

眼看着這三畝地要飛了,她急忙出聲阻攔:“不成,沒聽說過東西留給孫女不留給孫子的,這地是我家小樹的,這家我們不分!”

張村長早就知道沒這麽容易,眉頭皺的更緊,老江頭卻早就狠下心了,猙獰一笑:“好,不分,不分我就是一家之主,大年,爹讓你休了這毒婦可能成?”

這真是晴天霹靂,打死羅氏也想不到老江頭竟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她身子一軟靠在江大年身上,喊了一句:“大年…”

江大年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沒事的,我不會休你的。”

老江頭真的被他們氣笑了,看着像苦命鴛鴦一樣的兩人,點點頭:“不休也行,明日我就去告你不孝,回頭把你這童生的功名都給你奪了,你就好好的和羅氏過日子吧!”

說完站起來攙住江老太就要走,江大年慌了神,一把推開羅氏擋住他們:“爹娘,別去!我休,您二老說什麽我都做!”

羅氏心底比寒冬三月結了冰的溪水還要涼,一瞬間失去了力氣,這十年來,她掙的是什麽,搶的是什麽,就是…這麽一個男人?

她搖了搖頭,苦笑出聲,越發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也恨透了老江頭和江雨橋,陰森可怖的笑聲讓人覺得汗毛倒豎,沒有人敢出聲打斷她,生怕她瘋了傻了再傷了人。

許久她才停下了笑,木着臉看着張村長:“我同意分家。”

江大年愣了一下,埋怨的看了羅氏一眼,沒有她在前頭頂着,他顧及爹娘肯定得同意,這婦人真不當事。

張村長掏出早就寫好了的分家文書,對張勇道:“去尋江童生的筆墨來。”

一個“江童生”把江大年叫的老臉通紅,他也三十多了,這個“童生”真的有些叫不出口。

待張勇回來,張村長提起筆來在三張文書上“刷刷”填了幾行字,扔了一份給江大年:“你也認識字,看看這文書可有問題?”

江大年不情不願的撿起來,看了一遍,其實這文書什麽也沒有,兩家早早等同分了家,如今不過是把江雨橋的戶籍挪過去,且注明了以後老江頭老兩口所有東西都給她。

他祈求的擡頭看了一眼老江頭和江老太,如小時一般撒嬌喊了一聲:“爹…娘…”

兩個老的手握的更緊,雙雙閉上眼睛,老江頭深吸一口氣:“快寫,我們還要回去看雨橋!”

江大年無法,只能在三張文書上一一寫下自己的名字,張勇揣着尋到的朱砂,一把扯過他的手沾了一拇指,挨個印在他名字下面。

老江頭也歪七八扭的寫下自己名字按了手印,張村長把其中一張塞進懷裏,長舒一口氣:“分了家可就是兩家人了,日後莫要再打雨橋的主意。”

也懶得在這看江大年兩口子的臉色,攙着老江頭和江老太準備走。

張勇卻“嘿嘿”一笑,伸出一只手湊到江大年面前:“看不出來大年叔還挺有錢的,我雖沒讀過幾年書,卻也見識過先生珍藏的徽墨,大年叔這一塊怎麽也得一兩多銀子吧,賣了去能頂上咱們農家大半年吃用了,我看也不用非得賣了雨橋,對吧。”

老江頭回頭瞪着臉色忽白忽紅的江大年一眼:“好…我的好兒子…”

扭過頭懶得再看他一眼,借着張村長的力道一步一步往外走,張勇把那徽墨往江大年手裏一塞,快走兩步到另一邊扶住江老太,一起往老房子走去。

院中的村民們落在後頭,自然都看到了那塊徽墨,聽到要一兩多面面相觑,心中對江大年夫妻更是鄙夷,不知誰帶了頭,對着堂屋中二人的方向紛紛啐了一口,心裏都打定主意離這兩口子遠着些。

這一出接一出鬧哄哄的,誰也沒有發現江陽樹不見了,此時的他正趴在江雨橋枕邊抽泣:“姐,都怪我不好,我沒能護住你。”

江雨橋已經被重新包好了傷口,虛弱的靠在枕頭上,唇角挽起一朵笑,艱難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江陽樹享受的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突然想到了什麽,站起來在懷裏掏來陶去,最後掏出一顆已經半融化了的糖,眼睛晶亮的送到江雨橋嘴邊:“姐,吃了就不疼了。”

江雨橋心知這糖的來源,撐着問他:“你...”

江陽樹知道她現在不能多說話,忙打斷她:“姐,他們功課做不完,我只是幫忙寫一下,這種活也不是經常有,我可要給姐攢嫁妝的,這兩年寫一回兩個銅板,我已經攢了一百多個了,都藏的好好的,都給姐。”

江雨橋張開嘴,含住那顆糖,眼角濕潤潤的看着眼前的弟弟,那糖一直甜到心裏,若不是小樹四五歲上懂事以後時常給她的溫暖,怕是當年小小的江雨橋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吧...

看她吃的香甜,江陽樹自己也咧開嘴笑了起來,張大夫看着眼前姐弟情深的一幕嘆口氣,幸好這孩子沒什麽大礙,只是傷口看着唬人,就是一日這傷口裂了三回,這次怕是真的要留疤了。

江雨橋也知道張大夫當着衆人的面是往嚴重了說,多年後宅生涯,對于撞柱子這回事怎麽用巧勁兒她還是門清的,聽到嘆氣聲感激的看了張大夫一眼。

張大夫起身摸了摸江陽樹的頭:“好了小樹,你也該回去了,你爹娘若是再尋不着你,怕是心裏更不得勁了。”

江陽樹應了一聲懂事的站起來,認真看着江雨橋:“姐,你好生養着,回頭我把給你攢的錢帶來,你好好補補。”

聽到門外院門開的聲音,他一縮脖子,悄悄探出頭去張望,看到老江頭和江老太被扶着回來了,加快語速叮囑她:“這幾日可千萬別起身了,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不待江雨橋和張大夫反應過來就竄了出去,只聽見院中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響起:“祖父祖母,小樹叨擾,就此告退了。”

逗的張大夫笑着搖搖頭,看着眼含笑意的江雨橋道:“你這弟弟倒是有趣,只是同你爺奶不親近。”

江雨橋臉上的笑容大了些,細聲回他:“會...親近的。”

嘈雜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下一刻厚厚的門簾就被掀起,看到孫女臉上的笑容,江老太長舒一口氣,腿腳一軟癱在張勇身上,老江頭早就把懷中的分家文書抽出來了,對着炕上的江雨橋揮了揮:“雨橋,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賣了你了。”

江老太深一腳淺一腳蹒跚的挪到張大夫面前:“我家雨橋...”

張大夫依然挂着笑:“沒事了,藥吃的及時,回來我又給她吃了一粒,命是救回來了,只是這額頭怕是要留疤了。”

老江頭和江老太聞言大喜:“留疤沒事,只要人保住了就好。”

張村長衆人也終于松下了提着的心,一直在竈房忙活着燒水煎藥的婦人們紛紛探出頭來湊趣:“雨橋救回來可是大好事,老江叔可得請一場。”

老江頭拍着胸脯笑道:“請請請,今日多虧鄉親們,等雨橋大好了,定要請鄉親們熱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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