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過大年

江雨橋從此過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啊不,是被逼過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聽了張大夫一席話,兩個老的簡直想把她鎖在炕上,除了去茅房之外壓根不讓她下地,短短十一二日她就眼見的圓胖了一圈。

今年沒有人去求江大年寫對聯了,提起江大年來村裏人都撇撇嘴,用了這等心黑人寫的對聯,怕是明年要倒黴一整年哩。

江陽樹正月三十偷偷來了一回,悄悄告訴江雨橋,羅氏已經把那徽墨托人賣了,她哥哥竟然還要了二十文的跑腿錢,氣得她在家大罵一場,一整日沒做飯。

江老太心疼孫子,聽着孫子沒吃飯那還了得,趕緊蒸了個嫩滑的水蛋,上面點上秋油,又從炕洞裏扒拉出一個烤地瓜,不顧燙手給他剝了塞進他手裏。

江陽樹小臉通紅,有些不知所措,江雨橋接過碗和勺,舀起一勺來遞到他嘴邊:“來,姐喂你。”

小小男子漢哪裏受得了這個,伸手奪過勺子:“姐,從我五歲上下就不用你喂了,我自己來!”

挖起一勺雞蛋吞進嘴裏,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來,接着就一發不可收拾,一口雞蛋一口烤地瓜,臉上滿足的表情逗的人哈哈大笑。

吃飽喝足的江陽樹看了看天色,自己該回去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來:“姐,這是我給你攢的錢。”

老江頭和江老太都驚了,這一袋子錢看着可不少,這孩子怎麽攢的?

江雨橋定定的看着江陽樹的眼睛,那眼中的堅定和內疚不是裝出來的,她微微一笑,伸手接過那個荷包:“這錢姐收下了。”

江陽樹眼前一亮,興奮的差點跳起來,他最怕的就是江雨橋不收這錢。

二人之前的事情老江頭和江老太不清楚,見江雨橋收下了,抿抿嘴都沒有出聲,江雨橋心中更暖,知道這是老兩口對她的信任。

江陽樹了了這樁心事跳下炕,歡喜道:“爺奶,姐,我這就回去了。”

江老太急忙出聲阻攔:“別,你娘不是沒做飯麽,在這吃吧。”

江陽樹臉色微僵,低下了頭諾諾道:“若是我不回去,爹娘怕是今日都吃不上飯了。”

老江頭重重的嘆口氣,扭身出了屋門,索性來個耳不聽心不煩。

江老太張張嘴,想到昨日的事又緊緊閉上,扯着江陽樹道:“日後家裏沒飯了你就來爺奶這吃,待會奶給你裝上幾個熟雞蛋和地瓜,你放在炕頭溫着,餓了就自己偷摸吃點。”

江雨橋只覺得江老太十分的可愛:“奶可真摳門,只給小樹些地瓜。”

江老太挺直腰板:“哼,給那兩個白眼狼吃的?我和你爺又不能被豬油糊一輩子心,以後我們只有孫子孫女,沒有兒子!”

江陽樹小臉臊的紅白交加,想了想還是得替爹娘道個歉,對着江老太一鞠躬:“奶,爹娘之前…”話卻也說不下去了,最近江家當日發生的事情可是村裏人談的最多的。

他東一耳朵西一耳朵的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自然知道自家爹娘說的那些混賬話,如今想替他們道歉,可是卻說不出口,他深知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說這個話,憑啥要讓爺奶和姐姐看在他的面上去原諒爹娘呢…

最後只能含含糊糊的跟着江老太去了竈房,兜了一胸口的雞蛋地瓜回了家。

今年的除夕老江頭和江老太可算是有個盼頭了,以往老兩口随便吃點就枯坐到子時,放了鞭炮就睡了。

如今有了江雨橋就是不一樣,下半晌開始就忙着炖大骨頭湯,那大骨頭是王二嬸家頭幾日殺了年豬送來的,老江頭舉起斧子三兩下劈成小段,挪了個小爐子放在炕屋,在鍋裏扔了幾片姜幾根蔥添上水小火炖着。

“咕嘟咕嘟”的聲音一起,這肉味就慢慢的彌漫開,江雨橋有點坐不住了,聽着外頭江老太招呼着老江頭來生火蒸幹糧,忙的空不出手,她悄悄穿上棉襖下了炕。

這棉襖可是江老太給她做的,這些年來也是苦了兩個老的了,不管日子再怎麽苦,只能約摸着身量,年年都給孫兒孫女做兩身新棉襖,卻幾乎沒有機會送過去,最後疊着放起來,今年江雨橋來了,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江雨橋被羅氏磋磨的幾乎不長個子了,同別人家十歲出頭的女娃娃差不多高,這一下子可多了三件能穿的,江老太看的又是歡喜又是心疼,下了決心一定要把孫女養回來。

江老太忙的滿身大汗呢,一擡頭看見孫女站在竈房門口,吓得一哆嗦:“雨橋,你怎麽出來了,快回去躺着,天涼。”

江雨橋已經邁進來熟練的拾掇起鍋邊竈臺:“天天躺着我後背都疼了,奶就讓我動一動吧。”

老江頭咂咂嘴,把竈前面地方讓出來:“雨橋過來坐着給你奶看看火。”

江雨橋無奈,卻也知道在這坐着怕是老兩口最大的容忍了,只能坐下拿着柴一點一點的控制着火候。

大過年的有個孩子在眼前湊趣誰不願意,江老太看着她乖巧的樣子也不再阻攔,索性聊起了東家長西家短的趣事來。

村中人江雨橋早就沒什麽印象了,日後過日子怕是少不得麻煩他們,認真聽着江老太的話。

有了江雨橋搭把手,這頓飯做的就更快了,老江頭去泥地裏刨出一根埋着的青蘿蔔,切成大塊扔進大骨湯裏,不多時那香味就飄滿了院子。

江雨橋使勁吸了兩口香氣,感嘆道:“這可真香啊…”

江老太被她逗笑了:“什麽香不香的,你爺就只會做這些湯湯水水的,把東西往水裏一扔炖着就成了。”

江雨橋搖搖頭:“那怎麽一樣呢,我聞着別家炖湯都沒有爺炖的香。”

江老太想到孫女兒前頭小十年怕是只能聞聞味,還不知道喝沒喝過這肉湯,心裏一陣心疼,摸摸她的臉:“成了,快去炕上吧,讓你爺擺上炕桌,咱們就在炕桌吃。”

江雨橋在許府中也算是極受寵的姨娘,不然也不會最後被大夫人針對到恨不能她死。山珍海味自然也沒有少吃,可那些卻都抵不上眼前這一桌如今老兩口能置辦出來最好的飯菜。

蘿蔔大骨湯以霸道的香氣占據了一桌菜絕對中心的位置,沖上房梁的白氣讓家中一下子熱鬧起來,湯上頭飄着點點蔥花,不自覺的就引人注目。醬紅色的紅燒雞塊擺在旁邊,自那日江雨橋說過枸杞好之後,老江頭只要做雞都會添上一把,如今一個個小紅點裹在油汪汪的雞塊上,看着就喜慶。秋日曬得幹蘑菇也泡開了,燙了一下只加了鹽糖和秋油拌開來,絲毫不損它的鮮美。還有那自家在炕頭種的蒜苗,和臘肉一炒香氣撲鼻,讓人忍不住想趕緊吃上一口。

老江頭打了兩個銅板的酒,給自己倒上一杯,又給江老太倒了小半杯:“今日過年,咱們高興,你也喝一些。”

江老太笑盈盈的瞪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小酒杯嘬了一口,率先夾了一筷子雞到江雨橋碗裏,又遞給她一個海碗大的饅頭:“雨橋先嘗嘗這幹糧暄嗎。”

江雨橋“噗嗤”一下笑出來,給兩個老的一人夾了一塊肉多骨頭少的雞:“奶做的幹糧還有硬的?爺奶先吃。”

老江頭見她倆推來讓去的眼中含笑,嘴上卻道:“一起吃一起吃,讓個什麽勁兒。”

也知道他們不動筷子江雨橋是不會吃的,把那塊雞肉放進最近細細咂摸着,江老太也撕下塊幹糧吃了一口,催促江雨橋:“可要多吃些。”

江雨橋點點頭,三人也都是許久沒吃過這種好菜的了,一不小心就吃多了,此時也就戌時初,一家人拾掇完了碗筷就又聚在竈房包餃子。

王二嬸家煉完了豬油之後,江老太就上門打了一斤,王二嬸捏着比市價給的還多的錢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又鏟了一把油梭子給她。今晚這餃子就是用這油梭子包的,混着鮮嫩水靈的大白菜,剛吃飽的三人覺得越包越餓。待到亥時末的時候,江老太把着時辰下了餃子,這餃子剛出鍋正巧子時。

老江頭端着一盤餃子去了院門口,燒紙點香拜了祖宗,放了一挂鞭炮,趕緊竄回屋來,抖了抖身上的寒氣,搓了搓手才上了炕。

炕上早就擺好了白白胖胖的餃子,一個個像撅着肚子的小豬仔似得,勾引着江家三口人去吃它們。

三人不負餃子們的衆望,各個吃的肚子渾圓,老江頭和江老太把剩下的餃子放到院子上凍起來,等着明早吃。

忙活忙活就過了子時,江老太催促着江雨橋快些睡,明日還有人上門拜年呢,熱鬧的農家小院很快恢複了寂靜,期待着新一年的到來。

大清早天蒙蒙亮,院門就被敲響,老江頭披着棉襖佝偻着身子瑟瑟發抖一邊招呼着“來了來了”,一邊打開門,卻看到門外以往大年初一從未出現過的人。

他嘴巴微張愣在當場,門外的江大年卻擠出滿臉的笑,親熱的喚了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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