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各取所需

湛宸單手關上房門,拉過蕭令弈的胳膊,将他半摟到懷裏,湊得極近:“本王以為你病一好,頭腦清醒之後就該想着逃婚了,沒想到是在期待這個?”

蕭令弈:“…不逃。”

他也不反駁後半句話,只回答前半句。

湛宸把耳朵湊過去:“沒聽清。”

蕭令弈咬牙切齒,大聲重複道:“不逃!”

被遣到內院外圍的仆人都能聽到新房裏這一聲回答。

宮裏派來操持這場婚事的秦姑姑敲開了新房的門,說是吉時快過去了,催着兩人趕緊把合卺酒喝了。

這場婚禮草率敷衍,只有這兩盞合卺酒最合今夜該有的禮數。

湛宸卻道:“不急,本王還有事要問問王妃,姑姑你先出去吧。”

秦姑姑只好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蕭令弈頸間被安齊英掐出來的傷還未完全消散,淤青在白皙的肌膚上縱橫了一大片,在洞房花燭之夜,顯得刺眼。

“你今日是想要服毒毀婚?”湛宸收起了不正經,正色道。

蕭令弈一怔。

“別這麽吃驚,侯府那群人的嘴快被扇爛了才說的,服毒的事是湛宇給你出的主意?”

蕭令弈:“不,是我自己的主意。”

“蕭令弈,本王是什麽洪水猛獸嗎?需要你這麽不擇手段地躲着,不惜拿性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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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想避開你,我自然不用這麽拼命,只是那時我還想要王爺你身敗名裂。”

蕭令弈坦誠道:“賜婚之事是王爺先來招惹我的,我不過是想用點手段還之彼身罷了,如果我在大婚之日命懸一線,淮王府自然就會背上戕害人命的罵名。近日皇上身體抱恙,有意将禮部之權下放給皇子代為掌管,禮部掌天下禮儀,最重名節,如果王爺在這個時候背上此等罵名,禮部自然就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了。”

湛宸冷笑一聲:“你為湛宇謀算得很盡。既然寧死不從,為何突然轉了性子?”

蕭令弈從懷中取出那瓶毒藥,搖了搖,裏面還有幾顆,發出幾聲脆響:“計謀是我出的,毒藥是湛宇找來的,這味毒叫“揉心”,只要及時服下解藥,就不致命,但這解藥,卻在湛宇手中,如果計劃失敗,依湛宇的性子,說不準就放任我毒發身亡了。”

“我為湛宇謀劃前程,也甘願為他服毒,但解藥不能不在我自己手上,我讨厭被人威脅。”

他坦誠的态度,出乎湛宸意料:“你說這些,是在向我投誠?”

“王爺接受嗎?”

“當年你在冷宮重病,是湛宇為你尋得太醫,救你脫困,照顧你多年,你對湛宇,除卻喜歡,應該還有恩情…”

“如果當日王爺在皇城,見我垂死,一定也會出手相救。”

蕭令弈打斷了湛宸的話,又改口道:“是我失言了,那時候的我,生得還不那麽像王爺的心上人,王爺也看不上我吧。”

湛宸臉色一沉:“救與不救,與你長得像誰無關。”

蕭令弈柔軟一笑:“所以湛宇并非無可替代。他的救命之恩,我在侯府這麽多年,也算還完了。”

他擡手碰了碰脖子上的淤青,疼得眉宇輕輕一擰:“今日我親手打亂了謀劃,安齊英險些将我掐死,永安侯府是東宮的勢力,侯府如何待我,湛宇是知情的,他只會不痛不癢地申斥幾句,繼續放縱,他何曾真正在意過我的死活?”

蕭令弈執起合卺酒的杯盞:“與其選這樣一個狼心狗肺之人,不如選淮王殿下。”

湛宸握着杯盞,巋然不動地放在桌上:“你憑什麽認為本王也會選你?”

“我身上有一道王爺無法舍棄的影子。”蕭令弈眼中閃着運籌帷幄的光芒,“王爺拿賜婚聖旨強娶,不就是在選我嗎?”

“你曾經最不屑做替代品,今日忽然如此乖順。”湛宸一本正經地猜:“你不會愛上本王了吧?”

蕭令弈險些把合卺酒潑到湛宸臉上去,艱難地克制住了這股沖動:“王爺要的是一個聽話的替身,我要的是在北微能活下去,各取所需,一筆交易而已。”

湛宸執起酒盞:“你我心中各自有數就好。”

蕭令弈也舉杯,他想要的其實很多,只是今夜不能明說。

他與湛宸手臂相交,仰頭飲盡了這杯合卺酒,這樁只有利益交換的婚事就這樣敷衍地定音了。

桌上的喜燭不斷地爆出燈花,把花團錦簇的新房襯得熱熱鬧鬧。

湛宸喝了兩盞酒便起身,蕭令弈以為他要就寝,便主動卸下了頭上束發的婚冠。既然已經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他自然也不想扭捏作态,不想拆個頭發的功夫,湛宸居然走到了房門口。

“你去哪兒?”蕭令弈疑惑地問。

湛宸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反問:“你病剛好,我怎能碰你?”

蕭令弈:“……”

流言裏的禽獸王爺,卻是個難得的君子。

蕭令弈:“可今夜是新婚洞房之夜。”

湛宸:“不必太把這些繁瑣禮節放在心上,你好好睡,明日一早還要去宮裏見父皇母妃。”

“不行!”

湛宸被蕭令弈這兩個字定在原地,他笑起來:“為何不行?”

蕭令弈不太熟練地端出可憐柔弱的姿态來:“今日大婚本來就波折叢生,外面的人還看輕我,今夜你如果不留在房裏,我日後在王府如何立足?”

他也曾清高自傲,不肯低頭去求任何人的憐憫與愛惜,這樣的驕傲,換來的是亡國滅種。

重活一回,他不惜低頭,不惜服軟,他要博得湛宸的寵愛,因為一個皇子的喜歡,是可以轉化為權勢的。

他在北微,無依無傍,要想活下去,要想護住母國,護住自己在意之人,就不得不去争權奪勢,否則只會如前世一樣,為人魚肉,任人宰割。

蕭令弈硬着頭皮,還想再裝一裝,湛宸卻走回了床邊:“那本王今夜就幫王妃立立威吧。”

所謂的立威,就是兩人睡一張大床,蓋一張喜被,幹躺着。

蕭令弈只要湛宸今夜留在身邊就能達到目的,而湛宸大抵是行軍打仗養的習慣,睡得無比板正,兩人之間楚河漢界,界線無比清晰,被子下的手都沒有碰在一起。

蕭令弈又一次确信,那些流言裏所謂的“淩壓蹂躏”都是好事者添油加醋胡編亂造的。

他本以為今夜會十分難熬,沒想到一着床就有了睡意,沉沉睡去。

前世的記憶變成惡夢侵襲而來,在夢境裏絞着他。

“父皇…母後…”

湛宸睡得淺,聽到身邊有呓語,便睜開了眼睛,借着透進來的月色,看到熟睡的蕭令弈越過了“楚河漢界”,側身抱着自己,下巴枕在他肩上,臉幾乎貼着湛宸的脖頸,呼吸炙熱,緊閉的眼睛卻一直在掉眼淚。

他呓語的最多的是“父皇”“母後”。

湛宸以為他想家了,蕭令弈被送來北微為質時,才九歲,還是個孩子,一分別便是十年,哪能不想家呢?

“…對不起…我錯了…”

蕭令弈在夢中哭着呓語,大抵是抱着夢裏的某個人,所以手也緊緊地摟着湛宸。

湛宸:“……”

他擡起手,本想把蕭令弈推開,手掌落下時,卻為他揩去眼角滑落的淚水。

如練的月色被日出的光輝取代。

蕭令弈醒來時,床邊已經空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睡在湛宸的枕頭上,身體以一種扭曲的姿态傾斜着縱橫了整張床!

他坐起身來,看着亂糟糟的喜被,想也知道自己昨夜的睡姿應當很不好!

幸好湛宸比他早起,否則兩人面面相觑,一大早的也太尴尬了!

這時樂竹在外面敲門:“殿下醒了嗎?”

蕭令弈想起今日還要進宮見皇帝和貴妃,忙下了床,不忘把亂成一團的喜被欲蓋彌彰地鋪得好看了些。

坐在鏡子前綁額飾時,蕭令弈忽然對樂竹說:“把我的頭發梳上去吧。”

東烨國的男子,日常披發,用額飾取代發冠,蕭令弈不願随北微習俗束發。

他初見湛宸,是在一次宮宴上,那次他束了一回發,被湛宸看到了耳垂上的朱砂痣,才有了賜婚之事。

他那時厭憎被說像誰,此後便執拗地用頭發遮住耳朵。

婚後卻改了性子,他特意道:“耳朵要露出來。”

“可殿下從前不喜歡這樣。”樂竹一邊照做,一邊疑惑。

耳垂上的朱砂痣沒了青絲遮掩,展露無遺。

蕭令弈凝視着鏡中的自己,世人都說他只有神韻俏似虞白月,外貌并無相似之處,唯一一點真切的相像,是耳垂這顆朱砂痣。

“從前不喜歡,是不想讓湛宸總盯着我。現在,我需要湛宸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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