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不會輸
皇室子弟新婚第一日都需要盛裝入宮,向帝後行大禮奉新茶,且為了不耽誤早朝,觐見的時辰也在早朝之前。
蕭令弈按照制式穿戴好衣冠後,也不見湛宸,前來送早膳的女使道:“王爺今早天未亮就進了書房處理軍務。”
近幾年,湛宸軍功顯耀,兵權漸漸收攏在他手上,軍中事務皆由他過目處置,唯有動國本的軍政要務才需上呈給皇帝定奪。
蕭令弈推了一下時間,前世這個時候,正值夏國在邊境挑釁,是多事之秋。
所以湛宸昨夜說要回書房睡,其實是想去處理軍務?
他昨夜若是明說,蕭令弈可就沒有留他的借口了。
“王妃先用早膳吧,王爺說用過早膳再入宮。”
女使已經不稱他為“質子”,而尊稱“王妃”了。
蕭令弈并不在意這些虛名,只是想要在王府立足,總要先立下威信,昨夜湛宸沒有抛下他,今早王府的風向明顯就轉了個向,對他有了幾分恭敬。
早膳也做得琳琅滿目,除卻十道精致小菜,還有一盞金湯血燕,淮王府的吃食全然是皇室做派。
樂竹想吃的饅頭倒是沒有,只有兩個餡兒足的蟹黃湯包,樂竹吃得滿嘴流油,終于相信在淮王府真的餓不着。
用早膳的時候,一只有幾個眼熟的管事和丫鬟在蕭令弈眼前晃。
蕭令弈認出這是侯府給他的“嫁妝”,總有五人,四個丫鬟跟在王府女使身邊,搶着幹活,上菜要經她們的手,傳話她們也在一旁聽着。
因為是侯府的心意,又是新婚第一日,王府上下也不好駁她們的臉面。久而久之,這群人在飯菜裏投個毒,在傳話的時候洩個密,就成了遲早的事。
為首的李管事也站在了房內,看到樂竹居然在吃蟹黃湯包,便站出來道:“質子殿下在侯府多年也不見長進,這仆人哪能用主子的早膳?”
樂竹一聽,吃湯包的動作都滞了滞,他倒不是畏懼李管事的斥責,只是想起如今是在王府,自己這樣沒規矩,是會給殿下招致流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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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令弈輕輕握了握樂竹的手腕,示意他別在意,繼而冷眼瞥了李管事一眼:“我如何行事,輪得到你一個奴才置喙?”
“質子是從侯府出來的,小的如今也是替侯府着想,沒的讓人以為侯爺不會管教屋檐下的小輩。”
蕭令弈在侯府是被欺淩慣了,李管事便以為他真是個好欺負的,行事做派一如在侯府內院般嚣張。
這話明顯是逾越了,王府的女使卻默不作聲,只旁觀着,想看這位王妃到底是個什麽路數,若真是個軟弱可欺的,那王府上下的仆人自然就有樣學樣,不會把這位放在眼裏敬着。
“樂竹,吃飽了嗎?”蕭令弈忽然問。
樂竹抹了抹嘴,點點頭。
蕭令弈指了指李管事:“打他。”
“什麽?!你敢!”李管事顯然沒想到蕭令弈敢如此待侯府跟來的人,那四個侯府跟來的丫鬟本想上前阻攔,卻聽一聲脆響,膀大腰圓的李管事被樂竹一拳打歪在地,爬都爬不起來,當即吐了一口血,掉了一顆金牙出來。
樂竹只使了三成力,見他如此不經打,嫌棄地拍了拍手,打他這一拳都髒了他的手。
蕭令弈一眼掃過去,問:“還有誰想教我規矩?”
那四個丫鬟噗通跪地:“質子殿下恕罪!”
殺雞儆猴,王府女使見識了這等場面,哪還敢怠慢?為首的女使順勢道:“奴婢瞧着侯府管教出來的下人是不合王府規矩的,王妃不如打發他們到外院去做些粗活。”
蕭令弈看了這位女使一眼:“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賤名镂雪。”
“有勞镂雪姑娘,就按你說的辦。”
“王妃客氣了。”镂雪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才帶人下去。
镂雪剛走不久,彪棋就來傳話,說該随王爺入宮見帝後了。
從內院到前廳,需要穿過王府的花園。前世蕭令弈從未到過淮王府,昨日也是稀裏糊塗被抱進府的,他對這整座淮王府都十分陌生。
穿過花園裏的竹林小道時,看到竹林裏有一座雅致的閣樓,名叫“皓月閣”。
其實聽這個名字,蕭令弈就能猜到幾分,彪棋也解釋說:“皓月閣是從前虞公子的住處,虞公子不在後,皓月閣就冷清了下來,王爺就在前面。”
皓月閣正對着一個別致的小花園,可惜花園裏卻是大面積的枯枝敗葉,湛宸的身影站在這片枯枝敗葉中,即使在明朗的陽光下,也顯得悲凄。
彪棋跟在湛宸身邊多年,知道得多,他說:“這裏本來種了一大片金茶花,花開的時候金燦燦一片,好看極了。”
“金茶花?”蕭令弈道:“東烨皇宮也有一大片金茶花。”
彪棋說:“可惜虞公子走後,這些金茶花就逐漸凋零枯敗,最好的花匠都救不活。王爺每日早晨都會來這裏看看,也是不忘舊人。”
彪棋粗枝大葉地感慨着,直到察覺到樂竹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雖說王府上下都知道蕭令弈是虞白月的替代品,可在他面前直言“不忘舊人”,無疑是在膈應人。
“王妃,屬下無心,失言了。”
蕭令弈笑了笑道:“無妨。我早知道他是癡情之人。”
至于癡情于誰,蕭令弈根本不在乎。喜歡的是虞白月還是其他人,那都是湛宸自己的事。
“王爺,王妃來了。”
湛宸轉過身,見蕭令弈高束馬尾,風神俊美,右耳的朱砂痣明晃耀眼,像綴了顆血色的珍珠,張揚于人前。
他朝湛宸明媚一笑,恍惚間,就像昔日的虞白月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日暈晃眼,湛宸凝眸細看時,只見蕭令弈這個人。
·
禦書房外,候着要商議朝政的大臣。
聽說今日貴妃心情不悅,宏淵帝臨時決定不上朝,讓有事要奏者在禦書房候着。
蕭令弈跟着湛宸到禦書房時,就見殿外紅綠官服相間,各個品級的官員都站在禦書房外。
殿內侍候的太監出來迎湛宸時,說是貴妃胃口不佳,不肯用早膳,皇帝正勸着呢。
聽此一言,殿外衆臣嘀嘀咕咕,卻也不敢真大聲怨怼什麽。
宏淵帝本就十分寵愛貴妃,因早年一樁冤案,對貴妃又多了歉疚之情,皇權穩固之後,對貴妃的偏愛便擺上了臺面,為她推掉上朝已不是第一次。
他偏愛貴妃,自然也跟着偏愛貴妃唯一的兒子湛宸。
只從給湛宸取的“宸”字就看得出來,宏淵帝對他寄予厚望。
而張皇後和她所出的湛宇,空有後位與東宮的頭銜,實則寵愛也無,實權也寥寥無幾。
正因宏淵帝厚此薄彼,前世湛宇才心理失衡,走上了弑父篡位的路。
蕭令弈打量着眼前的局勢,若想改變前世的死局,他自然得幫湛宸保着皇帝和貴妃,不能讓湛宇再有篡位奪權的機會。
宏淵帝身邊的丁慕德出了禦書房,對湛宸恭敬道:“王爺,陛下召您入殿。”
湛宸下意識看了看身邊的蕭令弈:“只召本王一人?”
丁慕德:“是,陛下說,哪日王爺娶了正王妃,再一起觐見也不遲,今日只見您一人。”
盡管丁慕德将話說得十分委婉,可聽見的人心中都有數。
所謂正王妃,就是與湛宸門當戶對,出身高貴,品行無瑕,大婚之後能登入北微皇室族譜,名正言順的正位王妃。
不是蕭令弈這種雖有賜婚聖旨卻連正經的大婚之禮都沒行過的所謂王妃。
宏淵帝這般态度擺得十分明顯,他可以縱容湛宸取一個替代品做王妃玩玩,等相中了合适的人選,再找個合适的時機,蕭令弈就理應被休棄。
也不算休妻,畢竟這婚事皇室根本也不認。
這樣做無疑會損害蕭令弈的名聲,可一個戰敗國質子的名譽,北微皇室又豈會真正放在眼裏呢?
蕭令弈料到會被北微皇室薄待,這十年來他早已習慣,因此接受得也很快。
他是無所謂,湛宸卻明顯不悅。
他進殿時的身影氣勢洶洶,讓蕭令弈以為他要去跟皇帝打一架似的。
禦書房的殿門從裏面合上,蕭令弈一個人站在殿外,和一旁的大臣們格格不入。
有數道視線在他身上梭巡,蕭令弈不卑不亢地站着,并不在意這些打量的視線,那些刻意壓低卻被風送到耳邊的議論聲卻難以忽略。
“陛下的态度再明白不過,否則會讓他進了宮卻刻意不見就這樣晾着他?”
“進淮王府可比進東宮有前程,可這樣的好前程,陛下怎麽可能賜給一個敵國質子?想也知道,昨日那場婚事就是個哄王爺高興的過場罷了。”
“一國皇子淪落到給死人做影子,也是可憐可嘆。”
“東烨蝼蟻小國,在北微面前,也只配跪着仰望。”
“不如我們賭賭,王爺何時将他休棄?”
“柴大人,你這老毛病沒改,這可是在禦書房外!”
“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那我便賭一個月,王爺就厭棄了。”
“我賭兩個月!”
“質子生得好看,我賭至少得半年!”
為首的兵部侍郎柴全還真拿起紙筆記了起來,一群人正興起,忽聽到一聲清潤的聲音道:“我也來下個注吧。”
柴全聽聲音陌生,擡頭一看,被他拿來開賭的蕭令弈正看着他,一雙水眸彎如明月,笑盈盈的。
周遭的官員便收了聲,看起熱鬧來。
柴全也是官場的老狐貍一只,道:“質子殿下敢下賭注,老臣自然就敢接。”
蕭令弈道:“我賭一年。”
柴全譏笑一聲:“質子怕是不知,邊境戰事雖瞬息萬變,唯有一點不變,那就是東烨始終是北微的囊中之物,只怕不出半年,世上便無東烨這個小國,質子若成了亡國之奴,僅存的一點體面也蕩然無存,淮王府又豈會留你?你賭一年,未免太過自信!”
“柴大人科舉出生,紙上談兵多年,混了個兵部侍郎,就以為自己能窺得破邊境的局勢?我再下一個賭注。”
蕭令弈凝着柴全的老眼,字字淩厲:“我賭東烨興盛百年,柴大人這把老骨頭入了土,我東烨小國也還是屹立不倒。”
“質子伶牙俐齒,東烨的軍隊要是有質子今日這半點威風,也不會被北微打得屁滾尿流了。”柴全道:“若你輸了,當如何?”
“我任你處置。”蕭令弈道:“但我絕不會輸,如果柴大人輸了呢?”
柴全摸了摸胡子,用對待小孩的語氣道:“老夫也任你處置。”
蕭令弈又笑起來:“若一年內湛宸未休棄我,東烨未亡國,我要你對我磕三個響頭,作為你今日取笑東烨的懲罰。”
此話一出,周遭官員包括柴全在內,都譏笑不止,在他們看來,東烨滅國是近在眼前的事,東烨滅國之日,就是蕭令弈被趕出王府之時。
他們此刻絕想不到,這場賭,蕭令弈贏得徹徹底底,柴全的三個響頭也會磕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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