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切過錯是非我擋着
東宮的動作很快,三日後,刑部內部就有消息傳出,說安齊英推翻了之前用刑後說出來的口供,堅稱自己是被冤枉的,刑部兩個黨派各執一詞,尚書主張定罪判刑,侍郎認為應當重審,兩方僵持不下時,一則消息從皇城某個隐秘的角落傳出,飛快成為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聽說寧貴妃的父兄當年曾經造反?”
“是真的,寧家兩父子把齊州城四周都埋了炸藥,威脅皇帝交出皇位,否則就炸了齊州整座城。後來皇帝派張家去平叛,大戰三天三夜,寧家父子就死在張家的刀劍下,聽說打仗時不慎引爆了炸藥,炸了齊州城不少地方,寧家兩父子更是自作孽,在炸藥之下死無全屍。”
“他們害了那麽多人,就該不得好死。”
“胡說!要是寧氏當年真有謀反之實,如今聖上還能獨寵寧貴妃一人?還如此偏愛淮王府?都說了已經翻案了!”
“翻個屁的案!什麽證據都沒有,皇帝就是看中貴妃美色,因寵失正,這幾年才對她們母子多加照拂!”
“當年齊州慘案,死了近萬平民,其中還有永安侯世子安齊瀾,皇帝再寵貴妃,他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齊州城地底下幾千個冤魂死不瞑目,就盯着寧氏看呢!”
茶樓裏的茶客已經完全沒再聽說書先生的故事,自顧自讨論得熱火朝天,他們口中說出的皇家秘聞,在這皇宮腳下,都已不算是秘密。只是從前無人敢提,現在突然有人破了個口子,這幾萬張嘴就開始一張一合地添油加醋了。
蕭令弈在茶樓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去,上馬車前,他對樂竹道:“讓那群小乞丐再傳得厲害些,按我給你寫的那本話本傳。昨日湛宸和皇帝去玉州巡察大營,今日傍晚才會回來,趁這兩位不在皇城,把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最好。”
樂竹懷裏就揣着蕭令弈親筆所寫的“齊州慘案”話本,裏面的細節和前因後果無比精準,這可是他前世親眼目睹的事件全程,沒人能比他編得更精彩。
樂竹很聽蕭令弈的話,他也把事情辦得很好,但見殿下還沒有收手的意思,他忍不住問:“殿下,此事鬧大了對淮王府不太好。”
樂竹這一個月來在淮王府吃得太好了,直接長高了一公分,吃人嘴軟,他覺得殿下這樣做不道德。
“你是不是覺得我缺德?”蕭令弈笑着問。
樂竹忙搖頭:“我只是怕殿下這麽做,萬一被淮王發現,那豈不是?”
“放心,他短時間內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我也不在乎他怎麽看我。”
只要能達到他想要的目的,誰都可以成為棋子,湛宸是什麽例外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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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竹相信蕭令弈自有他的道理,便去做了這等“缺德”事。
蕭令弈一個人坐馬車回了王府,剛到府門口,就見貴妃宮裏的秦姑姑居然就等在王府門口。
秦姑姑一見蕭令弈回來,立刻上前道:“王妃,宮裏出事了!”
蕭令弈道:“怎麽了,你慢慢說。”
秦姑姑:“皇後趁着陛下和王爺不在皇城,尋了個理由說貴妃對她不敬,竟然要在宮裏動刑!”
“貴妃娘娘的病本就沒有好,她身體孱弱如何能受得了這等責難!王爺如今不在皇城,奴婢實在沒辦法,只能來請你進宮一趟!”
“我現在就進宮。”
蕭令弈二話不說,匆忙又折回了馬車裏,那秦姑姑一道上了馬車,往北宮趕去。
馬車裏,秦姑姑無聲地打量着蕭令弈的神情,聽蕭令弈問:“近日皇城傳了一些風言風語,可與此事有關?”
秦姑姑嘆息一聲:“這些年,皇後沒少拿這件事責難貴妃。”
蕭令弈心下一緊,雖然早就料到此舉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真牽連到湛宸的母親,他還是有些愧疚。
畢竟貴妃是這北微為數不多會主動對他釋放善意的人,她還給蕭令弈的掌心偷偷塞過桃花糖,為他免去了宏淵帝的一番責難。
淮王府離皇宮很近,快馬加鞭一盞茶的功夫就進了皇宮。
在秦姑姑的帶領下,蕭令弈先去了一趟栖鳳宮,栖鳳宮的宮女說,貴妃已經被皇後的人帶走了。
北微皇後住的宮殿,叫映雀宮,聽說是皇帝親筆所提,貴妃是“鳳”,皇後卻是“雀”,尊卑全然颠倒,皇帝的私心已很明顯了。
蕭令弈趕到映雀宮門口時,寧貴妃正被皇後宮裏的粗壯嬷嬷押着跪下,貴妃顯然是在掙紮,蕭令弈沖上前,反手推開了那兩個嬷嬷。
張皇後高高在上地站在宮殿中央,見蕭令弈竟然敢闖進來,冷笑一聲:“淮王不在,質子是打算替他來盡孝道?”
蕭令弈護着貴妃,見貴妃神情恍惚,面色蒼白,話都說不出來,她身體虛弱,哪能承受這種折磨?
當下之急,得盡快讓貴妃脫困,回到宮裏讓太醫看看才是。
對方是北微皇後,哪怕失寵,也不是蕭令弈這樣一個寄人籬下的質子能抗衡的。
“盡孝道”三個字,明顯是張皇後蓄意譏諷之詞。
蕭令弈卻坦然承認道:“母妃是否有錯,等皇帝回來自有定奪,皇後此刻若有怨氣,兒臣願替母妃承受。”
此言一出,扶着貴妃的秦姑姑忙說:“王妃,你…”
“秦姑姑,把母妃帶回宮裏,請太醫為她看看。”蕭令弈截了秦姑姑的話,不容置喙地說:“在皇帝回宮前,一切過錯是非,我都替母妃擋着。”
寧貴妃看蕭令弈的眼神溫和下來。
這時天邊烏雲滾滾,眼看有瓢潑大雨将至。
貴妃雖然得寵,奈何她如今遲鈍癡傻,一旦皇帝和湛宸不在宮裏,她絲毫沒有自保能力,更別說跟皇後抗衡了。
秦姑姑看清了此番局面,便與幾個宮女先護着貴妃離開了映雀宮這等是非之地。
張皇後眼看大雨将至,又見蕭令弈護定了寧貴妃,便退了一步,實則她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貴妃那個身子骨,淋了場雨可能就活不下來了,皇帝回來也沒法交代。
可蕭令弈不同,一個不受宏淵帝待見的淮王妃,一個弱國送上來的質子,湛宸也沒怎麽把他放在心上,因此今日蕭令弈就是死在這宮裏,張皇後也擔當得起這個後果。
“貴妃今日,犯的是僭越之罪,按規矩,罰跪三個時辰。”張皇後道:“這雨馬上就要下大了,質子,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蕭令弈冷聲挑釁道:“只要皇後擔得起後果,我自然也受得起這等刑罰,只是我若有個萬一,你兒子恐怕要心疼呢。”
“你放肆!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提湛宇?”皇後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暴跳如雷。
蕭令弈嗤笑一聲:“皇後娘娘心知肚明,要我說出來一起難堪嗎?”
張皇後是知道湛宇跟蕭令弈私下交情的,從前是有利可圖,她不做幹涉,後來蕭令弈被湛宸娶走,張皇後心裏還是舒暢的,本來蕭令弈就配不上湛宇,當個工具利用利用也罷了,想入東宮那是做夢。
“從前我就聽父親說,東烨人都是賤骨頭,今日就讓本宮看看,你這把賤骨頭到底有多硬。來人!”
映雀宮的五六個太監合力将蕭令弈按着,有人踹了他膝蓋一腳,蕭令弈摔跪在地上,心道幸好樂竹沒有跟進宮來,否則這出苦肉計還演不成了。
張皇後欣賞着他跪地的姿态,天邊雷聲正炸響在她頭頂,她竟害怕起來,躲進了宮裏。
暴雨密集落下,像無數枚水做的鋼針紮在蕭令弈單薄的身軀上,他渾身濕透,身上保暖用的絨毛外袍吸了雨水,厚重地拽着他的身體,他像一只被打濕羽毛的小鳥,卻倔強地不肯低頭,迎着風雨,隔着長睫上滴落的水珠,凝視着巍峨冷漠的北宮。
宮殿的屋檐下,站着許多看熱鬧的宮人,他們隔着雨幕,叽叽喳喳,議論聲被雨水沖刷得模糊。
如今已是秋日,本就涼爽,下了這麽大一場雨,竟有幾分凍人的意思。
蕭令弈從十歲就過着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挫磨着長到二十,身體遠不如同齡人健壯,雨沒有要停的意思,他掐着掌心強撐着,要熬三個時辰。
皇城的變故傳到了離國都不遠的玉州城,湛宸一聽母妃出事,立刻扔下手中事務,與皇帝說了一聲便冒雨飛奔回皇城。
這場大雨令熱鬧繁華的皇城大街都冷清了下來,湛宸策馬直闖宮闱,淮王府的兵早在宮門口接應,見王爺回城,立刻跟在他身後一道進了皇宮。
他帶着兵直闖映雀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淮王殿下這是要逼宮,映雀宮的宮人跌跌撞撞地跑回宮裏跟皇後禀報,說淮王氣勢洶洶地往這裏殺來了。
張皇後心驚——不是說傍晚才會回來嗎?誰去玉州送的消息?!
她強裝鎮定:“慌什麽!他還敢造反不成?!”
那宮女不敢應聲,張皇後頭上的鳳釵都歪了,不知是誰在驚慌。
湛宸趕到映雀宮宮門外,見在此地受罰的不是母妃,而是蕭令弈。
秦姑姑撐着傘趕了過來,說了緣由:“貴妃在宮裏睡下了,王妃今日是為維護貴妃才受了皇後的責難。”
湛宸微微動容,箭步上前,映雀宮的宮人上前阻攔,被他一腳踹翻一片。
身後的動靜在蕭令弈聽來是混沌而遙遠的,他的感官都被雨水淋得遲鈍,眼睛快要撐不開,耳朵也聽不清周遭的動靜,肩膀緩緩塌了下去,眼看就要暈在滿是雨水的冰冷地面上。
一雙手從身後攬住了他,溫暖的觸感令寒冷的身軀一怵,蕭令弈拽回了幾分神識,只覺得自己渾身失衡,被人穩重地抱在懷裏,他強撐着擡起眼,湛宸也正看着他。
“王爺…”
蕭令弈心道:你總算來了!!
他問了一個一定會使湛宸感動心疼的問題:
“母妃…還好嗎?”
蕭令弈虛弱至極,擡起手勾住湛宸的衣領,每一個字都吐得極輕,可是湛宸聽得清楚——他自己都半死不活了,還在關心貴妃的安危。
“她很好。”
湛宸握住蕭令弈冰涼又濕潤的手,眼看着他得到答案後,縱然繃斷了神識,歪頭暈在他懷中。
秦姑姑手中的傘不大,本來是舉在湛宸頭頂的,見王妃如此虛弱,心疼不已,直接把傘偏到了蕭令弈身上,讓湛宸淋雨。
“殿下,王妃今日是一心一意為了貴妃娘娘啊。”她公公正正地說了這句話。
湛宸眉心微動:“我明白,去請太醫來。”
他抱着蕭令弈要走,張皇後這時跳出來怒道:“湛宸!你敢就這樣帶走他?”
她話音剛落,天邊又炸響一道雷聲,仿佛就要劈在張皇後頭頂。
湛宸冷眼凝她:“打雷了,母後還是不要聒噪,擔心被雷劈。”
說罷,他抱着蕭令弈光明正大地出了映雀宮。
皇後宮裏的人沒一個敢攔,還跪得整整齊齊。
張皇後氣急敗壞:“你…你這個賤種!!”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劈中了映雀宮西殿,把宮殿屋頂劈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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