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天而降的她

CB車隊,賽車界的新星,成立三年,連續在CRC中國拉力錦标賽、絲綢之路拉力賽、喀什賽拿下不俗的成績,今年已經在CRC的比賽中拿下其中兩站的前三,一時間風頭無二,車隊積分緊随禦三家之後,大有把老牌廠隊一個個拉下王座的架勢,商業價值比去年翻了一倍,不少贊助商主動找上門。只不過,他家老板十分低調,且治下很嚴,成績如此傲人,沒見炒作,不見惹事,分明沖得最猛,卻一副與世無争的模樣,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和其他幾家保持着良好的競争關系,看他們不順眼的要挑毛病也挺難下口。

車隊成立以來,大部分是由經理杜孑宇出面處理大小事務,只不過有傳聞杜孑宇身後還有一個人,只管隊伍訓練和比賽。

江時烈泡着茶,坦悠悠地說:“雜七雜八的活?那都是企業管理最重要的部分,財務、人力、行政、營銷,其他人我敢讓他們管嗎?不敢,只有你,我才信得過。”

杜孑宇瞪着他遞過來的茶杯,擡頭紋多了一道,硬邦邦地蹦出幾個字:“你再敢在我最忙的時候在我面前喝茶,我就把你最心愛的茶具統統扔到賽道上來回碾壓三遍!”

大老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可惜地收回手。

杜孑宇深吸一口氣,一張臉沉得比被茶杯底的茶漬還黑:“小鋼炮隐退,秦少跟艾克配合得怎麽樣,你比我更清楚,招領航員的事不能再拖了。上次我推薦給你的兩個,你到底評估得怎麽樣?”

“就那樣。”

“……”

聽到這事不關己的口吻,杜孑宇就火:“你倒是給個明白話,馬上就要南山站比賽了,別因為這個影響秦少的狀态。”

“那兩個不行。”

“你還是想挖風神?”

“阿浪死活不肯放。”

“我早猜到了。”杜孑宇翻了個白眼,“招聘啓事已經發出去了,明天安排面試。”

江時烈還沒開口,杜孑宇就先堵住他的嘴:“火燒眉毛了,你可別挑了。”

對方笑眯眯地喝了口茶,寬慰道:“別急,我只是想說,好好面。”

這位大爺號稱這幾年修身養性,但他怎麽覺得他制人的本事變本加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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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孑宇眼珠一轉,吐出兩個字:滾蛋。”

CB車隊的招募,具有極大吸引力,消息放出去三天,就收到幾十封簡歷,裏頭新人居多,畢竟都想着新隊伍,機會多,出頭快,而且合作的還是眼下最炙手可熱的新人王牌。還有一些是圈裏人推薦的,更有他們主動去對接的目标,只不過,要看對方試訓情況,以及人家車隊肯不肯放人。

總教練黃斌仔細看了一遍,嚴肅的臉上總算緩和下來:“有兩個還行,來了都好好試試。”

“嗯,面試在後天,我讓何聰發通知了。”

“明天吧,等不及了。”黃斌不說二話,交代完起身就走。

杜孑宇一愣,總教練比他還狠。

行吧,明天就明天,重新通知了一遍後,确實有人打電話來反應趕不及,一開始說的是後天,所以明天已經安排了事。但CB現在也是緊急狀态,只能說大家緣分不夠。

第二天,杜孑宇拉着江時烈趕去現場。

“我就不去了。”江時烈戴着墨鏡,靠坐在副駕駛,手裏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

“你不把把關?”

“我去了,不就是不信任老黃嘛,再說,我去了,面試那些小家夥,壓力太大,吓回去怎麽辦?”

杜孑宇狐疑地瞄向他:“你知道自己很可怕?”

江時烈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你們這些人肚子裏想什麽,我一清二楚。”

“還得意上了,底下人都說烈小爺兇起來能吃人,你罵人的時候能不能收斂點,也就秦少脾氣好,受得住你。”

江時烈很無辜地回他:“我這些年還不夠收斂啊。反倒是你,最近火氣很大,要不要我讓何聰給你買點菊花茶?”

杜孑宇不住點頭,雙手死死把住方向盤,嘴裏頭哼哼唧唧:“江時烈,一物降一物哈,我看有你倒黴的一天。”

“噢,我還不夠倒黴?”江時烈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杜孑宇噎死:“……”

要是把前幾年的事捋一遍,是……很倒黴,好吧,當他沒說。

車子開到距離車隊大本營兩百米的地方,突然看到大門口停着一輛極為騷包的阿斯頓馬丁。杜孑宇還沒來得及開口評價,更叫人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

從這輛騷包的空間狹小的跑車裏,鑽出了一名身着婚紗頭戴王冠的女生,她費力地把龐大的裙擺從車裏拖出來,那裙擺上似乎鑲滿了碎鑽,豔陽一照,熠熠生輝,在江時烈的墨鏡上劃過幾道光。

隔壁駕駛座的男人急忙下車繞過來幫忙,好不容易幫她把裙擺整理好,女生急着要進去,男生拉住她,給她遞上一只背包,還跟她說了些什麽:親愛的,別急,慢慢來,我在這等你。

江時烈不鹹不淡地開口:“你還會讀唇語?”

杜孑宇怔了怔,瞥向他,暗暗觀察他的神色:“卧槽,需要會讀嗎,臉上不全寫着了嗎。”

哎呦媽呀,他這嘴今天是開過光了嗎,把妖魔鬼怪都給吸引過來了?

只可惜,烈小爺全程沒什麽表情,只怪這墨鏡面積太完美了,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因為沖擊太大,杜孑宇好一會才緩過神,整個人都趴在方向盤上,盯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說話不僅結巴,聲音都變了調:“喂,我應該沒看錯吧?那是……那是周以汀?”

江時烈比他自然多了:“變化沒那麽大吧,這都認不出?”

杜孑宇非常想把他臉上這副礙眼的墨鏡摘了,看他是不是真這麽淡定。

“她怎麽還是這麽浮誇,我第一次碰到穿着婚紗進我們這的……”杜孑宇差點咬了舌頭,媽呀,他怎麽才反應過來,一時間堵住了嗓子眼,音調都變了,“我們這她也敢來?她不是消失很多年了麽,不行,我得去問問,你呆車裏頭,別出面。”

江時烈什麽脾氣,二話不說,開門下車,直接拄着拐杖往自家大門走。

杜孑宇急急忙忙跟上,媽呀,他都不敢想這後頭會有什麽事發生,小心髒已經開始砰砰砰跳了。

雖然他和江時烈是穿開裆褲長大的狗友,現在每天擱一處上班,從早到晚有個好幾十次想要掐死這人的念頭,但要他看着江時烈遭遇修羅場,他還是得護着。

他不由仰頭看了看日頭,這麽敞亮得日子裏,也能見鬼?

進門前他還特地朝那輛紮眼的阿斯頓馬丁瞅了兩眼,男生已經坐回到駕駛座,副駕的玻璃窗落下一半,倆人恰好對上視線,還是裏頭的男生主動朝杜孑宇點了點頭。

杜總,十分高冷地撤回視線,繃着臉走進大門。

周以汀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杜孑宇暗暗松了口氣,但是她所到之處已然掀起風波,沿途好幾個人指着一個方向指指點點在議論什麽。

江時烈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杜孑宇拉住技術部的鍋子:“剛有沒有一個……”

他話還沒說完,鍋子就兩眼放光地搶道:“有個穿婚紗的大美女進去了,我已經開始以為今天是有人來搶親嗎,還是營銷部要拍新宣傳……”

杜孑宇怒氣加滿,一巴掌拍他腦門上推開:“去去去,修你的車去。”

“不是,杜總,你聽我說下去,後來我馬上去問了下,人家是來面試的。”

杜孑宇一愣:“面試?”

今天能有什麽面試,還不就是領航員面試。

杜孑宇百思不得其解,周以汀,來面試領航員?

這不就是讓一朵鮮花參與植樹造林嗎?

江時烈已經回到自己辦公室,原本他就沒打算參與面試,所以樂得一個人研究下個月南山站的比賽。

這一研究一眨眼就過去兩小時,他完全沉浸在這份專注中,也沒去管大門口的插曲。

辦公室的冷氣吹涼了茶杯裏的水,江時烈稍稍離開電腦屏幕,打算重新泡杯茶。

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傳遞過來的信號是這人絲毫沒有耐心,江時烈淡定地回了一句:“進來。”

實際上,他這個來字還沒發出音,杜孑宇就闖了進來。江時烈早就猜到是他,其他人還沒這個膽子敢這麽敲他門。

他把剛泡好的茶遞給杜孑宇:“別急,喝口茶,慢慢說。”

杜孑宇想都沒想接過就喝,差點沒把舌頭燙掉,怒目圓睜:“你存心的吧?”

江時烈一臉無辜:“我不是勸你別急麽。”

杜孑宇煩躁地揮揮手,沒接話,他心裏頭很忐忑,目光從江時烈臉上劃過,再看看書櫃裏的獎杯,又忍不住看回去。

江時烈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大門口那一波沖擊的影響,耷拉着眼角,很散漫地地點着鼠标。

杜孑宇心裏暗自罵了句,這都什麽事啊,風平浪靜了些年,妖魔鬼怪又出動了,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他不确定江時烈心裏頭怎麽樣,要他肯定遭不住,可江時烈不會,打斷骨頭,他也能一聲不吭地爬起來重新出發。

杜孑宇吐納幾次,總算做好心理建設,打算跟他講正事:“周以汀來面試了。”

“哦。”江時烈只是挑了挑眉,然後略顯疑惑地問,“我在面試名單裏,沒看到她。”

杜孑宇生怕他炸了,可看他神色如常的樣子,倒開始懷疑是自己過度緊張了,剛在門口都沒怎麽着,這時候更不至于怎麽着。

“據說是昨天剛報名,西城車隊的教練給推薦的,黃斌直接同意了,我也不知道。”杜孑宇趕緊解釋,把自己擇出去。

江時烈重新坐下,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晃着:“西城的章瘋子?稀罕。”

章摩天年輕時是這個行業的開山鼻祖之一,年輕時曾代表國內去海外參賽,資歷很深,這人是出了名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好像就沒他看得上的選手,當年江時烈算是入了他青眼的人,他想盡辦法要挖江時烈,可惜沒挖動。

有人說,就因為這個,江時烈後來請他到CB,老頭子借機報仇,死活沒答應。

杜孑宇觀察着江時烈的表情,一邊揣摩聖意,一邊開口道:“她是兩年前拿出G級賽照,這兩年參加了不少比賽,名次不錯,不過小車隊畢竟不穩定,也沒有特別能冒頭的機會,今年她的車隊解散了,正處于找工作的狀态,就來應聘我們這了。聽老黃說,章瘋子給她的評價有一句:人很聰明,記憶力強,路書做得非常漂亮,而且,對賽道十分執着。就是不知道,她怎麽跟章瘋子搭上線的。”

每個評價裏都帶着極致的副詞,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見江時烈沒反應,杜孑宇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關切道:“喂,你沒事吧?”

江時烈反問一句,态度很随意:“有什麽事?”

杜孑宇歪了歪頭,想要解開衣領,随後意識到自己今天沒穿襯衣,不需要松扣子,尴尬作罷。

“就是,面試分她挺高的,體能也過線了,實操測試,她也排在前三,老黃說,除了性別,其他都還不錯。不過,我們這次就要兩個人,她第三名。”

杜孑宇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江時烈點了點頭:“按規定處理。”

杜孑宇又試探了一次:“老黃意思,可以留下來再看看。”

“聽主教練的。”

“還有個事。”杜孑宇猶豫了下,“她的簡歷上畢業院校寫着北大。”

江時烈一直雲淡風輕的表情果然為之一頓,很快恢複如常:“哦,我們車隊總算來了個高材生。”

“……”杜孑宇不敢多試探,繼續道:“阿烈,我們怎麽容得下她?我恨不得搞死她。”

他幾乎是咬牙說完這一句,今天一直憋着一口氣,當年的恨,他記憶猶新,更不用說江時烈。

杜孑宇盯着江時烈,十分認真地辨認他的情緒,然而,江時烈沒他這般激動,面上冷漠。

他忍不住又道:“你想好了,她看上去,好像是結婚了。我聽說她面試完走的時候還把捧花送給了美美。像她這種毫無人性,恩将仇報,連最起碼做人的底線都沒有的人,要不是她,你能變成現……”

杜孑宇倏然住口,視線不經意看向江時烈手邊的拐杖,幽黑的金屬杆散發着冷酷的光澤,如同在暗處的一雙冥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麽。

江時烈手裏捏着茶杯,靜靜打轉。

這幾年,他性子轉淡,尤其是傷了腿之後,退場得猝不及防,那麽驕傲的人,豪橫都留在傳說中的賽道。外人提到烈小爺,禁不住唏噓悵然,旁人尚無法接受的事,更何況是本人。

他始終不堕天之驕子之名,幾次起落,跌到谷底的狼狽,都被藏在了那不為人知的背後,再次出現,依然是那個眼裏只有賽道的烈小爺。

杜孑宇腦中閃過幾幅畫面,不敢多想,猛男要落淚。

他嘆了口氣:“要不我去說,把她刷了吧,到時見面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打她。”

江時烈将茶杯扣在桌面上,瓷器碰撞出清脆又響亮的聲音,與他滿臉雲淡風輕的表情,實在不怎麽相符:“錄,幹嘛公報私仇。”

杜孑宇不知為何,背上涼風陣陣。

江時烈偏過臉,玩味地笑了笑,滿臉不在意,黑色的瞳仁裏跳躍着危險的因子:“再說了,我倒是想看看,老子養不熟的白眼狼,轉眼跟人跑了,回來打算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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