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江時烈戴着墨鏡,面部線條冷硬,跟個保镖似的跟在周以汀身後,實際上,烈小爺正發自靈魂拷問自己,到底為什麽要把過年的大好時光浪費在陪一個看他不順眼的姑娘排隊吃火鍋上,他一點都不喜歡吃火鍋。

“你姐姐比你性格好多了,有同情心,長得也好看。”周以汀翻了幾遍菜單,有些無聊,開始主動找話。

江時烈看出她純粹是沒話找話,他閉眼休息,不想說話。

周以汀瞥了眼江時烈,知道這人故意不理她,就像周以汀對他天然帶着憎惡,他對周以汀的感情,肯定也不單純,但說到底,要不是他在道德層面站不住腳,也不可能對她忍耐在三。

這麽想着,周以汀越發覺得自己在江時烈面前可以無所顧忌了。她就是愛折磨他,看他生氣,她就高興,好像只有折騰他的時候,她麻木的內心才會被刺激出一點感覺,讓她在這無盡的人間地獄,找到那麽點樂子。

她側頭朝他看去,男人抱臂坐在椅子上,午間陽光正好,他做的位置恰好被照到,看上去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周以汀冷笑一聲,低頭看看自己腳下的陰影,他們倆一個在光明裏,一個在陰暗處。

她就像是個被世界抛棄的可憐蟲,連陽光都避着她撒光芒,那個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享受陽光,死不要臉。

周以汀惡毒地想,既然江時烈沒法給她過世的父母陪葬,就跟她這個被世界抛棄的可憐人,共同沉淪,放心,她不會一個人堕落的,她會死死拉着他掉入泥沼,不給他任何爬出去喘氣的機會。

現在的周以汀回想當時的自己,簡直無地自容,讀到大學,都想不出最精确的形容詞描繪自己的傻逼行為和惹人厭的程度。

但在那個時候,她的身心完全被負面情緒控制,不斷演化成一個魔鬼,只想着發洩自己的不滿,跟個精神病似的。

江時烈不可能知道小姑娘一腦子的惡毒想法,江時夢給他發了微信,大意是提點他不要跟小姑娘過不去,大男人跟未成年孩子置什麽氣,一點都不大氣,他板起臉來總是會吓到人,多笑笑 ,人家小姑娘說不定就會親近他了。

江時烈滿腦子問號,他需要周以汀親近?

明明法律上都已經算清楚的帳,她就是要跟他扯,扯來扯去,又變成一筆糊塗賬。

可真要他放任不管,他又做不到。

時間快到一點,門口叫號快了起來,應該是第一撥進去的人終于吃好了,陸陸續續翻桌。

江時烈拿出號子看了眼,還差三桌就輪到他們了,馬上就要熬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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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被杜孑宇、白陶他們看到,估計得笑死,他在這種俗事上是最沒耐心的,更是不屑那種吃貨,為了吃到一樣食物,不惜跨越一座城,排隊幾小時,這種缺心眼的行為,在他看來就是傻缺。

然後,現在他跟個傻缺似的,眼巴巴等着店小二叫號。

生活好難。

烈烈嘆氣。

算了,反正他也沒吃飯,大過年的,何必為這種事計較,跟誰吃不是吃,只要不是跟家裏那位……

想到這,手機震了,連續的震動提醒他這是一通電話。

江時烈看都沒看,直接接起來,這兩天大多是拜年電話,今天又是大年初一,所以他沒多想:“喂,哪位?”

電話是姑姑打來的:“阿烈啊,你在哪,趕緊回家一趟,奶奶突然昏倒了。”

江時烈猛地放下二郎腿,從位子上站起來:“昏倒了,怎麽會昏倒,前天我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你趕緊過來吧,來了再說。”

江時烈眉頭擰在一起,很快回道:“我這就回來。”

那邊,周以汀無所事事地玩着手機,忽然眼前晃過一個黑影,她順勢擡頭,看到江時烈一張酷臉。

“家裏有點事,我馬上得回去一趟。”

周以汀:!!!

“現在?”她手機游戲都不顧上了,“我們馬上就輪到了。”

“嗯,你自己吃。”

“我一個人,吃火鍋?”

周以汀惱了,仰着頭說話太累,她也站起來,不至于被他居高臨下壓迫。

江時烈已經邁開步子往外頭走:“你自己回去當心。”

周以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邊上店小二開始不解風情地叫號:“1299號在嗎,小鍋鍋請您吃飯了。”

江時烈的車子就停在餐廳前面的地面停車位,他能看到周以汀站在店門口直愣愣地看着他這個方向。江時烈不由松開油門,踩住剎車,右手拿過手機,點開微信,果斷轉了500元給周以汀。

随後,他加大油門,直接開出院門。

周以汀聽着微信提示音,木讷地拿起來看了眼。

艹,江時烈。

江時烈進景區的時候還日頭高照,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夕陽西下,今年春節天氣好,大家都閑不住,全都往景區跑,搞得交通癱瘓。

他從中午到現在一滴水,一粒米都沒進,心急如焚地往家裏趕,給姑姑打電話,電話一直沒通,難道是趕去醫院的路上,顧不上接他電話?江時烈又給江時夢打電話,老姐也沒接。

他心中緊張又疑惑,雙手按着方向盤,只恨馬路不是賽道,他沒法肆意超車。

江時烈足足開了兩個小時才到奶奶家。說起來,外人大概都不信,堂堂上市公司老總的母親,現在依然住在老小區。老人家住了大半輩子的房子,早就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環境,樓底下就有公交車站,小區邊上就是超市和菜場,隔了一條馬路有一家三甲醫院,地段不要太好。人老了,腿腳不靈便,住在大房子裏,想買幾把青菜,還得安排專門的司機接送,實在是麻煩。

江家不算大戶人家,江時烈的爺爺奶奶都是知識分子,在他們那個年代,多少光宗耀祖。爺爺對江時烈的影響很大,老人家一生致力公益,樂善好施,在年幼的阿烈心裏埋下了公益的種子。爺爺是家裏唯一支持江時烈的人,男生就應該趁着年輕闖一闖,只可惜老人家在五年前過世了。

老倆口膝下三子,個個很有出息。老大江湖就是江時烈他爹,別人家當大哥的,最是聽話懂事,可在江家,最淘的就是他了,腦子賊聰明,卻不愛學習,叛逆起來,跑去當兵了,退伍後直接下海,跟人搞安防,弄産業園區,進軍房地産,倒是被他折騰出了名堂,然後生了個兒子,比他更出格。二兒子江海現在是區委領導,據說還有上升空間,女兒喜歡畫畫,現在在國外讀書。小女兒江流繼承了父母的才情,當上了複旦經濟學副教授,她兒子就是謝江。一家三兄妹,老大最痞最匪,老二穩重,老三優雅。

江時烈一進屋,立馬察覺不對,一家人齊齊整整圍在客廳,嗑瓜子的嗑瓜子,打麻将的打麻将,小小二十平,全擠滿了,叔叔搬了張椅子,手裏捧着茶,正在看電視。

江河忙放下茶杯,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朝江時烈笑了笑:“阿烈,奶□□暈了好一會,剛緩過勁來。”

奶奶坐在主位,一見到他,第一反應是笑,眼睛都快被皺紋擠沒了,但一聽小兒子的話,趕忙配合地按了按太陽穴,皺起眉頭:“哎呦,剛才頭暈得我哦,眼前看啥都是黑的。”

叔叔走到江時烈邊上,攬過他的肩:“阿烈,別站在門口,先進來說,你是從家裏趕過來的嗎,是不是急壞了呀。”

江時烈站着沒動,淡淡地掃了眼麻将桌上的江湖,話卻是對江時夢說的:“姐,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

江時夢不知道是不敢回頭,還是摸牌太重要,背對着他說:“啊?我手機好像放包裏了,沒聽見。”

另一邊,謝江裝作拿着手機打游戲,只敢悄悄瞄他一眼,他目光一掃,當即吓得腦袋一縮。

江時烈一下子轉過彎來,感情一家子合起夥來騙他。

“阿烈,來來來,坐奶奶邊上。”

江時烈這人,你要說他脾氣不好吧,也不是,做了二十多年天之驕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顏值還能打,在男生堆裏,從來都是帶頭的那個,人緣很不錯。但你要說他脾氣好吧,也算不上,他不愛計較小節,說到底是因為不喜歡麻煩事,最煩別人跟他兜圈子惹人不痛快,狗脾氣急起來,叫你一輩子記住烈小爺有多豪橫。

這要放其他人身上,江時烈估計廢話都懶得說一句,掉頭走人。

可眼面前的,是一屋子長輩,還有他最敬愛的奶奶,他們把他騙過來,用頭發絲想想都知道為了什麽。往年除夕年夜飯,他警惕心很高,今年為了騙他,搞到了年初一,不就是為了一個團圓。

江時烈忍下不快,擠出一個笑:“奶奶。”

他一松口,屋子裏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就連江湖眉頭都舒展了。

謝江收起手機,跟他打招呼:“哥,今天你可有口福了,我媽下廚。”

“嗯。”江時烈不冷不熱地應了聲。

謝江有點委屈,又不是他騙人,大人們搞事情,他插不上話呀。

不用謝:哥,二伯的主意。

謝江趕緊私發微信過去,倒戈舉報。

Lie:報信不會?

不用謝:奶奶剛才真的暈了會,一直念叨你。

江時烈一愣,心裏頭不是滋味,他跟江湖徹底鬧翻後,父子倆冷戰了三年,雙方放言,只要對方在,自己就不會來,誰先低頭,誰是王八。這也直接導致,江時烈三年沒參加家庭聚餐。

江湖還罵他小王八,有本事永遠別進家門。

他托江時夢回話,頭一次見到有人罵自己老王八的。

把江湖氣得不行。

“奶奶沒事,就是太想你了。”

“我不是前天才來看過您嘛。”

奶奶一愣,哈哈笑起來:“一眼怎麽夠,你平時那麽忙,春節可不得讓我多瞧兩眼。”

今天算是江家三年來頭一回齊齊整整坐下來吃團圓飯,十幾張椅子圍着一張圓桌,胳膊肘難免相互碰到。

江湖第三次碰到二弟的胳膊後,終于忍不住開口:“媽,我都說了外頭吃好了,訂好的包廂環境好,坐得舒舒服服的,也不用小流、弟妹辛苦燒飯,何必擠在家裏吃。”

江流端着一大鍋海鮮煲,笑吟吟道:“哥,媽腿腳不方便,再說,我們也難得聚在一起,前兩年都是外頭吃的,今天嘗嘗我的手藝,還能一起把春晚再看一遍,不挺好。”

“是啊,不辛苦的,有芳阿姨幫忙,菜都是備好的,我們就下個鍋的事,就是我燒的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秦太蘭幫襯着給大家滿上紅酒,也跟着贊同小姑子的話。

江湖縮手縮腳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見大家臉上都洋溢着愉悅的笑容,知道弟弟妹妹是為了把他們爺倆湊到一起,才累得出這麽個主意。這麽想想,他又開始對自家那個混賬小子不滿起來,非要全家人遷就他,德性。

江時烈低頭吃着小姨做的獅子頭,喝着嬸嬸燒的海鮮湯,好滋味敲開了舌尖的味蕾,進而落進胃裏,化作陣陣暖意,從胃部散發到四肢百骸,瞬間通體舒暢。耳邊是奶奶的唠叨,叔叔說着外出調研的見聞,電視裏歌舞升平的熱鬧,竟形成了無比和諧的景象,讓他身心不由放松下來。

比起昨晚煮了三分鐘的方便面,這才是一年到頭年夜飯帶給歸家人幸福的好滋味。

江時烈舉杯,跟一個個長輩敬酒,姿态放松地配合着聊些家長裏短。

“阿烈,多吃點,我看你都瘦了。”嬸嬸又給他夾了塊肉。

“謝謝嬸嬸,我沒瘦,就是平時訓練強度比較大,視覺上可能比較精幹。”

“哦,你們還要體能訓練的呀?”

江時烈點頭,解釋道:“必須的,拉力賽對身體素質要求挺高的,就像一些難度高的路況,轉彎的時候,都要靠腿部力量支撐。”

“那真是辛苦,你現在還是單幹?”

家裏人都知道他離經叛道的事,叔叔江海站在江湖這邊,覺得江時烈做得過了,在他們眼裏進體制或者繼承家業,才是男人發展仕途最好的選擇。但姑姑挺支持他,男生應該要有自己的想法。嬸嬸沒表态過,但江時烈的車隊出事後,她傾囊相助,幫江時烈介紹了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讓這位年輕人沒被意外帶來的一系列糾紛壓垮。

“車隊幾個核心成員都還在,下半年跑了幾個比賽,都拿獎了,情況已經好了不少。”江時烈是真心感謝嬸嬸雪中送炭。

他們碰杯還沒喝完,那頭就冷不丁開口了:“瞎折騰,不折騰就沒事,搞出人命,家醜傳千裏,別人都問到我頭上了。這種事出了,要想在行業裏立足,拉倒吧,自己幾斤幾兩,沒點數,非得再鬧出個什麽事才死心。”

“大過年的,說什麽死死死的。”老太太虎起臉,拍了拍桌子,“阿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家吃頓團圓飯,你老小子可把嘴給我閉上,我不愛聽啊。”

江時烈面色不改地吃着菜,賣乖地給奶奶乘上一碗湯,江湖見着他,不把他往死裏罵就不是他親爹,這都是小場面了,早習慣了。

江湖瞪着若無其事的江時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像是發洩一般,可還是忍不了:“媽,你得明是非,他闖了那麽大的禍,已經說明他不适合搞什麽車隊。當初就說好的,三年搞不出名堂就回家幫忙。”

“還有一年。”江時烈破天荒應了一句,他倆父子已經很久沒有當面交流了,全是在座的親朋好友當傳話筒,苦不堪言,一頭罵得歡,一頭冷處理,他們做翻譯的,還得藝術加工,不然根本溝通進行不下去。

江時烈一搭話,江湖就來勁了,大腦門熱得一頭汗:“一年你還想幹嘛,剛把錢都賠了,差點被人家鬧上法庭,你還做夢能翻身?江時烈,你好好認清自己,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生在江家,就是要繼承家業的,不然我們生你幹什麽。”

他說出這句後,一桌子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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