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狠人
兩人黑着臉站在江時夢家門口, 江時夢戴着眼鏡,倚在玄關櫃旁,莫名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倆人之前走的時候黑着臉, 今天來還是黑着臉, 也不知都這樣了, 為啥還一道到她家裏。
“來給你做飯。”
江時烈進門後,率先進了廚房。
“阿烈,你摸着良心說,你來給我做飯?我搬出來五年了, 你也就今天主動說來給我做飯。”江時夢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
江時烈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不慌不忙道:“我給你送的菜少了?不然你能活到現在?早就上新聞了:某獨居女子, 因食用過多方便面,防腐劑中毒身亡,啧啧,可憐吶。”
江氏姐弟除了在長輩面前統一戰線, 全力以赴, 私下裏互相拆臺慣了, 越損越證明倆人是親姐弟。
周以汀捧着江時夢遞給她的水杯, 坐在沙發上, 有點茫然,她前段時間一直自己獨處, 屋子裏除了她的呼吸聲就是她制造出的聲音, 比如音箱裏的歌, 電腦裏無聊的綜藝。在學校她也是獨來獨往, 以前幾個朋友,她都刻意避着,太煩那些人小心翼翼跟她說話的樣子了。
所以, 她很久沒在一個家的氛圍,聽到如此家人的對話。
沒錯,家人,真正可以無所顧忌,想到什麽說什麽,互相罵兩句,壓根不會放在心上,只會感情更好。
周以汀不知不覺扯着嘴角笑了下,低頭看了看馬克杯,上頭還有一只二哈,腦門上有個二字,正撅着嘴朝着左邊的方向,怪醜萌的,想來應該還有一只杯子能跟這只成對。
江時夢被江時烈趕出廚房,嘴裏嘟嘟囔囔地塞着一塊蘋果,手裏端着一盤水果拼盤來到客廳。
“吃點水果。”她随意地坐下,把盤子放到周以汀面前,見她正在打量手裏的杯子,随口道,“周邊産品。你喜歡送你。”
“周邊産品?”
“嗯,我畫的漫畫,有些周邊産品。”
周以汀感到很新奇:“你是漫畫家?”
江時夢曲起長腿,斜靠在沙發上,頗為謙虛地說:“不敢當,随便混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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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淩晨兩點找她,還能醒着開門,她習慣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江時夢吃完蘋果,又插了一塊:“你跟阿烈吵架了?他又欺負你了?”
“他就愛折騰,說好了上我家做飯,非要跑來打擾姐姐你。”周以汀找着機會可得好好打小報告。
江時夢推了推眼鏡:“哦,這個事,他沒跟你解釋?”
“說你這東西全。”周以汀也拿了兩瓣橘子吃起來。
江時夢抽了紙巾擦手,略微坐直了上半身,覺得自己得替死鴨子嘴硬的弟弟說兩句:“小汀,你還是個未成年姑娘,一個人住在家裏,他好歹是個四肢健全二十多歲的男人,獨自到你家呆着,總歸不太妥當,萬一被人看到,對你影響也不好,咱們清者自清,但有些人心裏怎麽想,又會怎麽傳,就不一定了。所以,到我這算是折中的方法,能理解嗎?”
江時烈一提這事,她就明白了,這事他考慮得還算周全,得保護好女生。
周以汀并沒有往這層想過,只覺得江時烈以前來過家裏,這人嘴巴雖然壞一點,但并不會對她怎樣。
“哦。”她低聲應道,只不過,“我不是很在乎。”
旁人怎麽看她,是旁人的事,她的世界支零破碎,生活的希望混在那些碎片中,散落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它們,手指卻無法動彈,不知從何撿起。
她哪裏還有時間去顧及別人的想法。
周以汀譏诮地笑了下,滿不在乎的樣子,低頭繼續吃橘子,睫毛微微垂下,遮住她瞳孔中的冷光和不屑。
江時夢看出她對外界強烈的抵觸情緒,說太多并無益處,不是個好相處的姑娘。
可憐她老弟了。
江時烈一個人在廚房裏噼裏啪啦一頓操作,江時夢怕他把她家給炸了,敲了敲門,探頭進去:“你行不行啊?”
烈小爺轉頭丢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上前兩步,把她的頭按出去:“不要問男人這種問題。”
江時夢長頭發糾在一起,痛得嗷嗷叫:“你下手輕點……真是的。”
“行了,我們就等着吃吧。”江時夢回到客廳,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周以汀好奇:“他很會做菜?”
“他?你聽誰說的。”
“他說的。”
“……”
他弟弟也開始學會騙小姑娘了。
半小時後,廚房門被人從裏頭踢開,江時烈左右手端着兩只盤子出來,不大客氣地往桌上一擺。
“吃飯了。”
“您再不好,我打算叫外賣了。”
周以汀跟着江時夢走到餐桌前,三菜一湯,看起來像那麽回事,尤其是那個湯,裏頭的料肉眼可見的足,因為江時烈把大部分菜都往裏頭放了。
江大廚挽着袖口抱臂于胸前,一臉嚴肅地約法三章:“閉嘴,吃飯,只管吃,不管好吃。”
周以汀洗好手,端坐在桌前,聞言忍不住道:“你不是說你十八歲就會做三菜一湯了嗎?”
“沒錯。”江時烈右手一揮,“三菜一湯,漏了哪個?”
“……”
不知加了多少菜的湯,沒有其他調料的清炒藕片,看起來有點椒鹽的土豆,以及唯一的葷菜,一盤炒雞蛋。
絕了。
江時夢很上道,雙手合十,朝江時烈一拜:“行了,我今天是沾光了,第一次吃老弟做的菜,未吃已圓滿,希望一會吃了不升天。”
“吃你的吧。”江時烈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清炒藕片。
周以汀整個人都不好了,江時烈這坑貨,這菜燒得如此随性,完美诠釋了他所說的把菜下個鍋,就是一個湯。她十分後悔早上沒把冰箱裏最後的麥片吃了。
江時烈還在那催她:“喂,別光看,不好吃也得吃,你還要長身體。”
說完,給她夾了兩筷子雞蛋。
周以汀愣住。
炒雞蛋看起來是這幾個菜裏,僅從色澤而言,最讓人有食欲的一個。
周以汀拿着筷子,夾起雞蛋,一會又松開,又夾起,如此反複,第三次,她低頭吃了一大口,一聲不吭咀嚼着。
江時夢已經把四個菜都嘗了一遍,表情很是虔誠,但她實在不能昧着良心說話,畢竟她是兒童漫畫作家,一直在作品裏教導小朋友們要誠實友善。
“阿烈,以後對老婆好點吧,讓她管下你的飯。”江時夢不忍心地拍了拍江時烈的肩膀,“我可算發現,我們烈小爺也有做不好的事,奇了奇了。”
江時烈兩手一攤,淡定且從容:“給你兩個選擇,一閉嘴吃飯,二還是閉嘴吃飯。”
江時夢:“……”
其實,可以點外賣。
江時夢考慮到他們岌岌可危的姐弟關系,默默忍下了。
周以汀又吃了一口雞蛋。
江時夢客觀點評道:“嗯,确實還是這個炒雞蛋在平均水準,還能多吃兩口。”
周以汀是個很挑食的人,主要是以前老媽手藝太好,把她的嘴養叼了。江時烈做的菜,完全不夠資格送到她口中,但她乖乖把這個雞蛋吃了,雖然鹽沒撒勻,一開始沒味道,緊接着一口差點鹹得把她送走。
周以汀覺得,以後江時烈要想制她,只要給她做頓飯就可以了。
三個人十分将就地用了一頓午餐,面無表情地消化着吃下去的食物。
好一會,江時夢說:“下午幹嘛?”她委婉提出意見,“要不要去吃個下午茶?”
這個提議很人性化,就連江時烈都很難不贊同。
“我都好久沒出門了,小汀,一起去吧?”
江時夢回頭詢問周以汀的意見,卻看到她臉色蒼白地捂着胃部,額角滲出細細一排汗珠。
江時夢馬上警覺,忙問:“你怎麽了?”
江時烈正在看手機,聞言很快擡眼看去,周以汀難看的臉色不像是裝的,而且她的脖子和露出的手腕上有小紅點。江時夢已經一把拉過她的手,直接撩起袖子,果不其然,胳膊上全是這種小紅點,密集恐懼症患者看了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周以汀開始坐立難安,忍着胃裏頭的惡心勁,有氣無力地說:“我有點想吐。”
“吃的東西有問題嗎?”江時夢看了看桌上的菜,“會不會變質了?”
周以汀搖頭:“昨晚我一直放在冰箱……”
話到一半,她就說不下去了,幹嘔了兩下,吐不出,可胃裏像是有只海盜船,冷汗這時候從額頭沿着頰側流下。
江時烈已經起身,當機立斷道:“去醫院,桌上每樣菜都打包帶走。”
周以汀勉勉強強站起來,摳着桌沿的指尖,用力到褪去了顏色,根本沒法集中精力邁出步子。江時夢在一旁找了個保溫盒,把剩菜一一裝入,見到周以汀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道:“怎麽會這麽嚴重,東西我們都吃了,有問題的話都會中招吧。”
“檢查了就知道。”江時烈繞到周以汀身旁,“能走嗎?算了……”
周以汀沒來得及答他,忽然整個人視野颠覆,腳下騰空,被人來了個公主抱。她腦袋還有點懵,江時烈已經抱着她走到門口,江時夢在邊上幫着拿東西,開門、關門。
抱着她的手臂很穩,非常注意地沒有碰觸她胸部位置。而她的頭不得不偏向他的胸口,以胃部為中心,不适感向周身擴散,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額上不斷冒汗,全蹭在他的衣服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心跳聲好像變成了震感,一下一下貼着她的耳朵,不出意外,她的耳廓馬上紅了。
他的心跳有力,也有點快。
神奇的是,她的心跳速率慢慢和他的變得一致。
“沒事,放輕松,馬上到醫院。”
他的聲音也好象是從胸腔傳來,比平日裏聽到的要低沉。
她忍不住微微擡眸,角度恰好看到他突出的喉結,說話間滾動了兩下,莫名的欲感。
周以汀怔了怔,慌忙別開眼,過了會,幹脆閉上眼。
江氏姐弟帶她剛到就近醫院,才年初二,醫院裏人流卻不少,聽說很多人假期裏暴飲暴食,把腸胃搞壞了,還有人偷偷放鞭炮,燒了手,炸了眼,大好的節日喜劇瞬間變悲劇。剛在醫院門口,江時烈已經放下周以汀,讓她坐在急症室門口等候,自己站在一旁。
江時夢剛才出來的急,只脫了居家棉服,随手抓了件羽絨衣,底下的棉褲沒來得及換,她也不太在乎這個,拿着挂號單找到周以汀他們。
“7號房間,我去看看。”
周以汀仰頭靠在椅子上,後腦勺正好能抵住牆壁,白晃晃的燈光冰冷冷的,和外頭喜慶的過年紅,就像兩個世界。
江時夢朝江時烈招手:“到了,阿烈,帶汀汀過來。”
江時烈剛伸出手,想要去扶周以汀,她已經站起來,看上去并不打算借他的力。
他見狀,也不上去找事,就站一旁,單手胡在她身後。
周以汀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牆,慢慢走進問診室。
急診醫生是個年輕人,戴着口罩,目光在三人間過了一圈,有點好奇他們的關系。
“怎麽了,什麽問題?”
周以汀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醫生又問了幾個問題,無非是這兩天吃了什麽,有沒有撞擊過,有沒有在吃其他藥物。
江時夢還補充道:“她今天吃的,我們都吃了,一點事沒有。會是食物中毒嗎?”
醫生在電腦上記錄着情況,随口問了句:“你有吃什麽過敏嗎?”
“有。”
鍵盤聲略停,醫生看過來。
周以汀無色的嘴唇動了動,平靜地說:“雞蛋。”
江時夢目瞪口呆,已經說不出話了,而她邊上的江時烈。
當場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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