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輿論

江時夢正趴在沙發上犯困,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把她吓得從沙發上彈起,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頭暈目眩了好一陣, 才緩過勁來。

江時夢從茶幾上摸到眼鏡戴上, 拖鞋都沒穿,走到門口:“來了來了,誰啊?”

“我。”

阿烈?

江時夢趕緊開門:“你怎麽來了……”

話到一半,看到弟弟可怕的臉色, 江時夢慌忙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周以汀有聯系你嗎?”

“沒啊,不是說去舅舅家住兩天嗎?她又離家出走了?”

江時烈換了鞋進屋, 直奔周以汀的房間,江時夢趕緊跟在他身後頭,被他的臉色吓得心頭又是一陣亂跳。

周以汀的房間不大,左手邊靠窗的位置擺放着一張書桌連着書櫃, 右手邊靠牆立着一排衣櫃, 一張單人床在中間。

他打開衣櫃門, 裏頭整齊地挂着她的衣物, 他又回過身, 站到書桌前,她帶走了電腦, 其于的課本、文具還在原位。書桌上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一份臺歷, 他的目光落在這上面後, 突然停下動作。

臺歷上頭用紅筆再每個日期的格子裏畫着叉, 直到……今天這一格,被紅筆重重地畫上了圈。

“阿烈,你沒事吧?”江時夢看到江時烈猛地将臺歷撕了下來, 小心翼翼地問。

江時烈掐着臺歷紙,手背上的青筋畢現,整個人沉默得讓人不敢靠近。

許久後,他轉過身:“我沒事。”

“又跟以汀鬧脾氣了?”江時夢試探道,“別自己瞎琢磨,還是要跟她見面好好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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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烈突然看向她,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茫然:“姐,可能她是真的恨我。”

江時夢心中一痛,這可是他們江家的驕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時烈啊。自家弟弟的脾氣她太了解了,這分明是快要爆發,硬是在克制自己,看着叫人害怕又難受。

“阿烈,我覺得她是喜歡你的,她有一只相機,裏頭存着你好多照片,前段時間我看她一直在編輯視頻,本來還以為會送你當生日禮物。”江時夢在周以汀的書桌上翻找起來,“前兩天還放在這的呀。”

江時烈攔住她:“姐,算了,我先走了。”

江時夢送他到電梯口,欲言又止,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前兩天不還好好的嗎,以汀考得很不錯,他們還計劃着要慶祝。

江時烈回到車上,仰頭靠在椅子上,右手自然垂下,那張滿是紅叉的紙悄然從指尖掉落。

太陽穴痛到發脹,他很想要冷靜,但是眼下的每一個發現都在慢慢逼瘋他。他給周以汀發了微信,至今石沉大海,打電話過去,一直忙音。

他不管現在看到什麽,都只相信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但她消失了,是馮思勉不讓他們聯系,還是她在躲他。

有很多問題他想不通,他急迫得胸口隐隐作痛。

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手機來電,他閉着眼,右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直接接起:“喂。”

“阿烈,你在哪?”杜孑宇電話裏的聲音很嚴肅,很緊張。

“什麽事?”他沒有回答。

“隊裏都在等你指示,明天還去昆城嗎?”

江時烈睜開眼,果斷道:“去,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你……”杜孑宇很擔心他的狀态。

江時烈先他一步說:“你放心,我的比賽絕不能,也絕不會出差錯。”

昆城的比賽歷時五天,江時烈再次出現在車隊裏,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江時烈有什麽變化,他和往常一樣,甚至更為專注于比賽。小吳松了口氣,但又不好意思問老大私事,掃耳撓腮自己難受着。

第一天的比賽還算順利,江時烈以較為明顯的優勢暫時領先,成績屬于他正常發揮水平,沒得挑。

孫浩朋接受完采訪,走回大本營,杜孑宇第一時間迎上去:“成績不錯。”

孫浩朋接過他遞來的水瓶,神色輕松:“小場面,烈小爺都沒發揮100%的實力。”

杜孑宇勉為其難地笑了下:“頂還是他頂。”

杜孑宇不得不佩服江時烈的心理素質,他祈禱後面三天都能安穩度過,千萬別出什麽幺蛾子。

第二天的比賽也順利度過,江時烈比第一天更狠,奉獻了多次高光表現,賽後導播回放了三次。

眼看就要熬過去了,第三天賽前,江時烈和孫浩朋在酒店吃早餐,他們邊吃邊讨論着今天賽段的幾處關鍵點,突然有人朝他們這桌走來。

江時烈停下話頭,看着肖亮,兩人自上次鬧了一架後,梁子結得結結實實,八輩子都拆不了的那種。這人見到江時烈不繞着走,還上趕着來讨罵嗎?

肖亮上來先打了個招呼:“烈小爺不愧是烈小爺,連着兩天都拿了頭名。”

江時烈眼色都懶得給他,看他想作什麽妖。

“出了那麽大事,還能面不改色,你确實是我趕不上的對手,自愧不如。”肖亮一臉做作的表情,還好江時烈已經把早餐吃完了。

“你說什麽呢?”孫浩朋忍不住問。

“你們還不知道?難怪了。”肖亮驚訝道,“我是不太相信的,都在傳你圈養未成年人,我看上次你的小福星跟你關系挺好的,一點都不像被強迫的。”

孫浩朋平日裏脾氣很溫和,有一個外號,叫烈小爺的滅火器,可這時候,江時烈還沒發作,他已經沉下臉:“肖亮,一大早就來犯賤呢?”

“怎麽,聽不得真話,都已經傳開了,标題可勁爆了,好像叫車手混亂糜爛的私生活,引誘未成年少女犯罪。原來不是什麽侄女,福星,是包養啊?”

孫浩朋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他媽跟個娘麽似的,嚼什麽舌頭,滾。”

肖亮目的達到,也不再廢話,趾高氣揚地走了。

孫浩朋重新落座,推開眼前的餐盤,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對面江時烈神色平靜,不知在想什麽。

“阿烈,這事,前兩天我也聽人說了,沒當回事,估計是哪個眼紅你成績的車隊,在背後搞鬼,起不了風浪。”

孫浩朋知道這事,而且還知道這事鬧得不小了,圈子裏幾個群,還有論壇,甚至有媒體記者來打聽情況。江時烈有社交平臺的賬號,平時只發些車和比賽的照片,但架不住人帥,始于顏值,終于技術的粉絲大有人在,超話、粉絲群裏傳出了消息,發消息的人一句“你們喜歡的人,無非是個禽獸,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小姑娘們”,一時間群裏大型混戰,最搶眼的是一個大哥回了句“這個粉絲群都是什麽玩意,當追星呢,還有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呢!”,這下又炸開了鍋,女的說男的都喜歡幼齒小妹妹,一樣貨色,男的反擊壓根沒影的事,不要讓一點桃色消息毀了一個正經車手。

杜孑宇混在群裏看得頭痛欲裂。

這兩天江時烈一直專心比賽,一點都沒去關注外頭的消息,顯然并不清楚這傳言幾乎已經往他身上坐實了。

肖亮這一出鬧劇很快傳開,杜孑宇今天早上多睡了會,趕下樓的時候,江時烈和孫浩朋正要出發。

江時烈瞅着他蒼白的臉色和濃黑的黑眼圈,打趣道:“你這是晚上幹什麽壞事去了,臉色這麽差。”

還不是為了你,杜孑宇腹诽,嘴上說:“你別管我,好好比賽。”

見他神色如常,他稍微安心點。

就在這時,江時烈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

“走吧,要來不及了。”孫浩朋在前頭催促。

江時烈看着這個號碼沒動,他有一瞬間閃過會不會是周以汀的念頭,就是在這樣的念頭下,他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您好,請問是江時烈嗎?”

不是周以汀,那麽江時烈就沒興趣繼續這通電話,他正想挂斷,那頭沒帶喘氣一口氣說道:“我是新民體育娛樂的記者,今日我們收到一份錄音,舉報您包養未成年少女,對其實施強迫手段,請問你有何回應?”

江時烈站在酒店門口,背後是大堂吹出來的冷風,面前時清晨逐漸升溫的豔陽,激得他頓感忽冷忽熱。

“江先生,你有什麽要說的嗎,我們還了解到,這位少女家長已經報警,你打算如何處理,若是有官方宣言,我們可以為你作版面報道,只要你給我們獨家專訪……”

新民體育娛樂,最喜歡鑽營一些八卦消息,以前想着辦法要采訪他,都被他拒了,這回倒是膽大到直接電話他。

江時烈直接挂了電話。

杜孑宇在一旁看了全過程,雖然沒聽到電話那頭說什麽,但預感不太好。

“阿烈……”

“走了,手機你幫我看着。”他把手機丢給杜孑宇,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

杜孑宇慌忙接過手機,一臉擔憂,孫浩朋沖他比了個手勢,叫他放心,他會看着的。

第三天的比賽,比前兩天都要焦灼,好兩支車隊出了事故,中途退賽。杜孑宇提着的心就沒放下來過,生怕江時烈被影響心态。然而,烈小爺越戰越勇,最終依然獨照鳌頭,把什麽肖亮壓到那裏去都不知道。

車隊緊張了一周的情緒,終于得到釋放。

江時烈沒去參加晚上的聚餐,回房間洗了個澡,他用涼水自頭頂沖下,低着頭,單手撐着浴室的牆,涼水順着背脊落下,讓緊繃一天的肌肉得到了片刻舒緩。

冰涼的水滑過他的眉骨,不小心進到他的眼裏,他卻一眨不眨,視線裏看着掌心裏的水從指縫中漏去。以前,他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認定了要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他也做到了,外頭稱呼他烈小爺,他受得起這一聲。哪怕兩年前,車隊遭遇意外,外人都覺得他這一回直墜青崖,可他是驕傲的,烈小爺絕不會因此落寞,只用了一年,他一聲不吭地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他可以掌控他的方向盤,他的人生,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判斷。

然而,這一次……水沖得手都麻了,在手開始發抖前,他關了籠頭。

江時烈從浴室出來,恰好看到杜孑宇從門口進來,後頭還跟着個酒店服務人員。

倆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江時烈正裸着上半身,後頭的小姑娘趕忙避過身去。

他拿着浴巾擦頭,漠然地看着杜孑宇:“你幹嘛?”

“兄弟,你洗澡洗一小時啊,打你電話一直沒人接。”

“怎麽,還怕我死在浴缸裏?”江時烈甩開浴巾,走回屋裏。

杜孑宇跟酒店人員道了謝,慌忙跟着進去:“何主任打你電話,說一直聯系不上你。”

江時烈随手撈了件幹淨的T恤換上,只聽背後杜孑宇又說:“阿烈,這事,好像鬧得有點大了。”

江時烈穿衣服的動作為之一頓,慢條斯理地把衣服穿好後,從床頭櫃拿起手機,已經有數十條未讀信息,還有三個未接來電。

“我給老何回個電話。”

說着,他走到裏屋,杜孑宇在外頭等得心煩,時不時往那扇緊閉的門張望,好半天後,江時烈終于從裏頭出來。

“怎麽樣?”

“不能拿我怎麽樣。”

何老把他當半個兒子,但這回也是說了不少重話,有人寫了舉報信,還有人挑釁說江時烈涉嫌違法,該禁賽。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現在還沒個影的事,這些都被何老擋回去了,但他要求江時烈立刻要給個說法。

杜孑宇嘆氣:“可擋不住輿論啊。這兩天不想讓你分心,圈子裏都傳遍了。好兩個贊助商打算撤資,現在車隊經營,主車手的形象就是車隊形象,一損俱損啊。”

杜孑宇突然收聲,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抱怨,趕忙道歉:“我不是怪你,這事怨不得你。”

“沒事。”江時烈淡道,“是我的責任。”

杜孑宇見他神色冷淡,有點拿捏不準,他這人看着随意,實際上傲得很,擱在以往,出了這種事,還不直接找人現開銷,可他現在這個态度,不太像刻意控制脾氣,似乎有點頹。

“我們對外總歸要有個說法。你想好了嗎?”

江時烈不欲多說:“回去再說。”

杜孑宇明了了:“還是要找她說清楚?我們都聯系她這麽多天了,她分明是故意躲你。”

這個小作精,心實在是太狠了。

“阿烈,要真是她搞的鬼,你打算怎麽辦,其實你心裏已經有數了吧。”

“事情還沒有個定論。”

“你還想怎樣才算定論。”

杜孑宇氣急,他對周以汀芥蒂很深,本來她老老實實讀她的書,江時烈願花錢照顧她,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叫阿烈喜歡,他做兄弟的只能認了,可現在這女的分明是要吃江時烈的肉,喝江時烈的血,要他身敗名裂,哪怕他們沒有那些事,可人言可畏啊。

車隊如期回到本市。

江時烈跟着杜孑宇回家,杜孑宇以為他回來第一時間就會去找周以汀,可誰知他休息了兩天,就去車隊訓練去了。

這件事醞釀得越來越大,背後像是有一個推手 ,在那助漲氣焰,江時烈又被警察叫去問話,他們手裏拿到了一份錄音,當着江時烈的面播放。

江時烈倒想聽聽能有什麽錄音,這段錄音時間不長,但從播放的第一秒開始,就像有把刀在他的神經上折磨着,當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周嬌嬌,接吻的時候,閉上眼。

他已然不需要繼續聽下去。

就在不久前,他滿足了小姑娘一個小小的要求,又或者說這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現在看來,既愚蠢又可笑。

其實這段錄音并不能說明什麽,只能說是兩個人一時情濃,情不自禁,可以理解成兩人濃情蜜意,也可以理解為男方誘騙,可畢竟沒有後續實質的證據,女方不肯出面,女方家不依不饒,這案子就停在這了。

這份錄音不僅出現在警方這裏,還出現在媒體上,媒體記者甚至追到江湖面前,把江家點燃了。

江時烈對外一直沒提過自己家裏的情況,這回被挖出是上市公司老總的兒子,這一下可好,公司股價連着兩天跌停,把江湖氣得差點爆血管。

江時烈從警局出來,在路邊找了家餐廳解決了午餐,剛從餐廳走出來,就接到謝江的電話,那小子上來就一副驚慌失措的語氣,開口說話結巴了好幾次才把話說明白。

“哥,周……周以汀,你們,卧槽,你知道嗎,今天他舅舅跑到學校來,還來控訴學校管理不嚴格,把你當成周以汀的監護人,還說要告到教育局。發生什麽事了,我聯系不上她,就連畢業典禮她都沒來參加。”

江時烈站在路邊,地表溫度大概有四十度,稍微再太陽下呆一會,就有種烈日灼心的感覺,而他的語氣很淡,只說:“沒事。”

“我聽我媽說,叔叔要找你算賬。”

“謝江,你不要插手,不要去找周以汀。”

謝江一愣,剛才還頭腦發熱,被他冷靜的聲音給一下子鎮住了,可他還是忍不住問:“哥,你跟她……是不是……是她騙了你嗎?”

他又沒眼瞎,當初是周以汀追到賽場找江時烈,後來也是周以汀粘着江時烈又是抱又是撒嬌,他可以作證,絕對不是江時烈引誘她。

謝江等了半天,有點着急,他心情很複雜,這段時間以來,他自認為跟周以汀是哥們,可現在受到诋毀的是他親表哥,這賬怎麽算?

江時烈走到車邊,看着車窗裏自己的倒影,笑了下:“開車,先挂了。”

“等下。”謝江急忙喊住他,“我聽說周以汀沒報北大。”

江時烈愣住:“什麽?”

“老師都着急了,不停打電話給她,勸她改志願,她的分數進北大絕對是穩的,但她就是不改,但她最後報了哪,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她早就想好,志願非北大,只不過把他當傻子耍,看着他自顧自暢想着未來的“北漂”生活。

“哥,你還在嗎?”謝江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我知道了。”江時烈挂了電話。

然而,江時烈很快接到丁老師的電話,對于女老師錯愕又嚴肅的質問,他的解釋聽起來各種邏輯問題,但好在當初是周以汀主動介紹他是自己的叔叔,而謝江忍無可忍,沒聽他的話,跳出來把事情解釋了一遍,至少不是江時烈要當這個叔叔,可也難免把周以汀的傷疤再次剖開于人面前。

但是,江時烈依然面臨誘騙高中生感情的指控,對此他已經從最初的震怒和不可置信,到逐漸麻木和可笑。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江時烈身上的輿論壓力可想而知,質疑他道貌岸然,利用名氣和金錢作為尋求私欲,毀了人家小姑娘家庭,還要毀了她這個人,杜孑宇都很好奇這些黑子從哪裏來的,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們有這麽多粉。這件事最後是否進入法律層面暫且不論,光是作為競技體育選手,公衆人物德行有失,大衆的口水就能淹死他,讓他以及整個團隊陷入無止盡的辱罵,但車隊的兄弟全部力挺老大,怎麽看那小姑娘都不像被脅迫的,老大對她那麽好,當個寶貝一樣護着,那些對他的控訴都是對他的人格侮辱,但凡有人想到他們這打探消息,全都被他們打了回去。

可是,車隊眼面前的危機依然存在,他們面臨各大品牌解約及索賠,這筆費用與兩年前的事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他們挺過來了,元氣大傷,這一次還沒完全恢複,就再遭滑鐵盧。

江時烈在最早的兩天給周以汀打過無數電話,發過許多微信,全都沒有得到回應,但他知道,她并沒有被馮思勉限制行動。這麽多天後,他又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明天下午4點,江邊,最後一面,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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