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他是正人君子
CB車隊裏當年的舊人所剩無幾, 但圈子裏不乏知曉過去的人,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記憶稍被勾起, 就如同開了閘的水庫, 洶湧而來。
烈日當頭,燒在人身上,像是要在人心頭也點起一把火。
周以汀知道自己的過往遲早會被扒出來,都說身正不怕影子歪, 她因為影子特別歪,所以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加之前些天連天怒喝她的場景,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隊裏一定也有流言,只是大家礙于江時烈的面子, 比賽當前, 沒有爆出事端。
只是, 她沒想到來得那麽快, 比賽剛結束, 就被逮個正着,像是守株待兔, 早就等在那似的。
周以汀有些發懵, 遲遲答不上來, 秦禮在一旁同樣始料不及, 他以為這兩天的火力會沖着他來,沒想到有人敢朝江時烈開槍。
周遭的記者有些是新人,對過去的舊聞知之甚少, 一聽還有這等勁爆故事,一個個都盯着周以汀不放。
周以汀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只是有頭盔遮着,她被豔陽烘烤了一天的紅暈還未褪去,外人看來,并不能發現她現在變了臉色。
那幫人還在等着周以汀回答,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小周,杜總找。”
一看是鍋子,這一下算是解了圍,秦禮立馬反應過來,護着她往外走。
可那人哪裏肯放,又發一問:“當年猥亵指控,最後不了了之,時隔多年,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吧?”
這人窮追不舍,分明是要給周以汀好看,周以汀登時回頭,目光捕捉到那人,可那人頭戴鴨舌帽,遮去了眼,面上還戴着口罩,分明是早有準備搗亂,好叫人認不出面貌。
而此時,旁邊已是一陣嘩然。
“交代?”周以汀已經轉過身,冷聲道,“我為何要跟你交代?”
可能是周以汀一直顯得文文氣氣,寡言少語,待人和淡,此言一出,暗藏鋒芒,就連秦禮都有些詫異。
“當年攪得滿城風雨,生怕外頭不知,現在為何不給大衆一個交代?”
這人處處針鋒相對,周以汀反倒鎮定下來:“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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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衆人才注意起這個一直引雷的家夥,躲在暗處,不懷好意,然而,那人胸牌上寫着身份,卻是沒怎麽聽說過的小媒體,也可能是自媒體,現在誰人都想在互聯網上博眼球,掙得一份流量錢。
他這句話是刺中了周以汀的命脈,當年事情鬧得挺大,落得一地雞毛,眼下因此惱羞成怒,實在面目可憎。
秦禮見情況不妙,趕緊攬過她,開始扯些官方借口想要遁走,不料卻被周以汀反手壓住,他不禁低頭,那只手正在發抖。
這人說錯了嗎,其實沒錯,不論是不是她做的,跟她做的幾乎沒有分別,是她沒能阻止在先,現在她還要逃嗎?
一開始見面的時候,她沒有第一時間道歉,她害怕極了,選擇慫了。後來每一日,一面承受着負罪感,一面沐浴在見到他的欣喜中,內心反複煎熬,所剩無幾的膽氣都不夠看他一眼,更不用提對他剖白。
所以,五年前把他一個人留在地獄之門,面對輿論的狂轟亂炸,現在,她還要可恥地逃嗎?
他當時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對着窮追不舍的媒體說:“造成現在的局面,如果有錯,錯一定在我,請各位不要去打擾她和她的親人。”
那段采訪,她看一次,哭一次。
周以汀忽然擡手,秦禮吓了一跳,以為她要怎樣,誰知她摘了頭盔,露出一張清麗秀氣的臉龐,坦坦蕩蕩地面對鏡頭。
一個個黑漆漆的鏡頭,像是無數個槍口。
她的眉梢已經染上了火氣,這麽多年,管束自己的脾氣是她每日的功課,好不容易把那層薄怒狠狠壓下,她才用平靜地口吻,說:“當年的事,是我太過幼稚,不知好歹,錯都在我,是我的身份、年齡被人利用、誤會,江總不過是可憐我痛失父母,供我讀完高中,他是正人君子。”
好一段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接話。
周以汀掩飾住心跳過快導致的手抖,回過頭看向已經傻掉的鍋子:“不是說杜總找我嗎?”
鍋子眨了下眼,回過神,磕磕巴巴回道:“是。”
周以汀帶頭轉身離開這個是非地,一臉鐵青地回到自家大本營,一擡頭就看到正對着自己的是昨天見到的女生,打扮得光鮮亮麗,與她灰頭土臉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正拿無比冷漠的眼神盯着她。謝江也在,眉頭深鎖看着她。而這些天都來蹭場地的郁穹,傻小子一眼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快要挂不住了。
目光終于看到最旁邊的人,他今天穿了隊服,依然戴着墨鏡,只露出冷峻的下颚,端坐在臨時搭起的圓桌後,看不出任何情緒。
周以汀心跳如雷,為了不讓自己的手繼續抖,她死死握着拳,控制住自己想要逃避他視線的沖動。
帳篷裏詭異地安靜。
敢出氣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之一人正指着周以汀鼻子罵:“你都跟記者說了什麽?以後大小采訪,不經我的同意,都不準亂說。”
杜孑宇動了大氣。
秦禮不得不出面替她說幾句:“杜總,是那人中傷在先,小周只是為自己辯駁。”
“你什麽都不知道,就別替她說話。”
秦禮一愣,規矩站好,愛莫能助。
周以汀默然垂首,其他人佯裝忙着做報表,看數據,實際上眼睛都在往這裏瞟。
江時烈慢慢起身,動作幅度不大,卻立馬引人注意,周以汀餘光瞥到,眼皮跳了跳。剛才頂着胸口一口氣說出去的話,他應該聽見了,會有什麽反應?
“晚上的聚餐,不要耽誤。”
他的聲音并不高,卻讓所有人心神一震。
杜孑宇一愣,這架勢,還聚餐啊?
卻見江時烈随手拿起桌上的資料,走到他身旁,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淡道:“抓緊收拾。”
他的态度稀松平常,像是完全沒受剛才采訪風波的影響。
杜總捂着肚子:“……”
而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給杜孑宇使了個眼色:“搞定那人。”
杜孑宇:要你說。
另一邊,老黃一拍大腿,領會老大的精神指示,招呼大家開始整理行裝。
周以汀沉默地走到圓桌邊,跟大家一塊收拾東西,額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滴,濕透了她的劉海,有人拿了紙巾遞到她面前,她愣了下,才伸手接過。
“謝謝。”
擡頭看去,是謝江,他面色沉冷,見周以汀接下後,直接轉身走人。
周以汀捏着紙巾,慢慢擦去滑落下來的汗珠,太陽穴針紮一般疼。
車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為了犒勞大家,會在比賽結束當晚,一起出去吃個飯,如果成績好,那就當慶功了,成績不好,更要鼓舞士氣。
周以汀跟着大部隊來到餐廳,雖然是車隊內部聚餐,但江老板十分大度地帶上了場外人士,但郁穹實在吃不消這個氣氛,在周以汀的示意下找了個借口離開。
包廂裏分了兩桌,已經有人入座,江時烈和杜孑宇坐在左手邊的圓桌,他正和那個女生聊天,臉上始終帶着微笑,謝江也坐在那邊。她很快走向右邊,揀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秦禮原本想跟她坐一起,但被杜孑宇叫到了那一桌。
她這個位置,恰好看不到他。
人很快到齊了,杜孑宇作為車隊經理,要講幾句場面話,他這方面嘴皮子挺厲害,說兩句,就引來底下鼓掌。言語間把所有人都表揚了一番,最後帶了句:小周也不錯。
沒了。
周以汀不是很在乎,反正這輩子別想從杜孑宇狗嘴裏聽到贊賞她的話。
等他廢話完,終于可以動筷了,當然還有酒,緊張了好幾天,抓緊時候松快松快。邊上兄弟幾個已經開了好幾瓶,紅的白的啤的都有,問周以汀喝什麽,她遞過杯子,讓随便給倒上。
她今晚有點想喝酒。
隊裏男生多,很快場子不再拘着,熱絡起來。艾克今天也來了,一直悶頭顧自己吃,聽秦禮說,隊裏應該是跟他溝通過了,做了思想工作,不然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好在她邊上坐着鍋子,這精神小夥很活絡,跟這個碰杯,跟那個勸酒,轉過頭發現周以汀自己把酒喝完了,趕忙拉住她:“哇,好酒量,來來來,幹一個,祝賀你啊。”
周以汀心道有什麽好祝賀的,但看着鍋子真誠到發光的眼睛,默默接了這一杯,一飲而盡。
這一下,另一邊的小夥子也發現了新大陸,原來小周同學酒量不錯啊。
原本周以汀身份微妙,不少人在觀望,鍋子開了個頭,這一桌的都不矯情了。這個團隊其實很“單純”,夢想這個詞現在好像離年輕人越來越遠,但坐在這一桌的又有哪幾個不是為了夢想而堅持,沒點熱血,還真幹不動這一行。周以汀明白鏡頭前可能是秦禮和她,但背後強大的支撐保障全依仗團隊,所以,她也主動給同桌的兄弟敬酒。
別人還要互相勸一下,争幾句:你喝不喝,幹了啊,我一口喝完,你別整這套,跟我還唧唧歪歪,趕緊滿上……
到了周以汀這裏,二話不說,幹完。
她酒品如此豪爽,立馬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就連老黃都忍不住探頭過去:“你們幹嘛呢?”
“小周可以啊,酒量深不見底,已經一瓶紅酒下去了。”
老黃瞪圓了大眼睛,他好酒,偏偏酒量不大行,特別羨慕那些海量的人,立馬端起酒杯,來到周以汀身旁,周以汀見老黃來了,趕忙起身。
“小周,沒想到啊,車玩得好,酒量不錯啊。”
周以汀已經給自己滿上,主動敬了敬黃斌:“黃頭,那我先幹了。”
“呵呵,”老黃喜上眉梢,他最喜歡痛快人,看不出來小姑娘這麽上道,“爽快。”
周以汀再次上演令人嘆為觀止的能力,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口氣喝完了一杯紅酒,她将酒杯倒扣,面不改色。
這下場子更熱了,慢慢變成有獎競猜加排隊攻擂,看看周以汀的酒量究竟有多深。
周以汀把他們這桌都幹完了,包括艾克,這人沒為難她,但态度也不怎麽熱切。随後,她手裏抓着一個酒瓶,轉個身,來到後面那桌。她覺得自己神色平靜,但在那桌哥幾個看起來,這就是今晚的殺神,遇佛殺佛,遇鬼殺鬼。
随便找了一個起頭,每個人她都不偏不倚,一杯倒滿,不說廢話,敬你,幹完。
這架勢過于吓人,到最後,秦禮都不敢跟她喝,忍不住勸她一句:“你吃過東西了嗎,少喝點。”
就連坐在對面的謝江看了,也不由皺起眉。
周以汀不在意地笑了下,她現在的狀态跟醉還沾不上邊,只是雙頰暈出點紅,很是好看:“搭檔,跟你合作,是我這五年來最開心的事之一。”
她對着秦禮的笑發自內心,嘴角的弧度和眼神的變化就能看出不一樣,能跟他搭檔,是這些年最痛快的事。
敬完秦禮,下一個人物,她不由放緩了腳步,佯裝倒酒的模樣,其實腦子裏在飛速地模拟一會該用怎樣的态度和語氣跟她說話。
酒倒得再慢,也不過是幾秒的功夫。
周以汀走到女生身邊,那個女生正貼着江時烈,一直嗲兮兮地他在撒嬌,說着很沒營養的話。
周以汀站在她背後,等了好一會,還是秦禮注意到異樣,跟女生提醒了一句,那個女生回過頭,長睫毛一扇,露出一雙杏眼,不大客氣地盯上周以汀。
她早就察覺到周以汀就在身後,無非是故意晾着她罷了。
她似笑非笑:“你知道我誰嗎,就敬酒?”
周以汀緩緩把她打量了一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周以汀沒醉,但畢竟喝了不少,腦子裏平時總是上鎖的弦有些松懈了,這嬌憨的小脾氣有點冒頭。
江時烈不動聲色地偏過頭。
“看不出來嗎?”這姑娘長得可真好看,好看得周以汀從不容貌焦慮的人,都有些嫉妒。
“你臉上又沒寫。”她冷淡地回敬。
江瑜這火蹭就上來了,這綠茶要麽不說話,一開口還真跟杜孑宇說的一樣,能把人氣死。
江時烈聽到,微微低頭,擡手掩在鼻下。
“Momo。”江瑜擡着下巴自我介紹。
周以汀心電流轉,脫口而出:“你就是Momo。”
這一下,倒是把江瑜說蒙了:“你知道我?”
江時烈也有些意外。
周以汀沒有解釋她是在江時烈卧室看到那幅畫的署名,舉着杯子,手有點累,忍不住提醒一句:“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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