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姐妹
賈琏因為她身份揭明而隐隐不安的時候, 林棠也才飽足一覺,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身旁還未醒的黛玉。
床帳裏光線昏暗,但是林棠能看見黛玉眉眼舒展, 呼吸均勻, 睡得分外香甜。
昨夜她們回到後院已經将近晚上十點了。一路上,除了林黛玉不斷吩咐衛嬷嬷開庫, 給林棠找料子、首飾, 明日給林棠挑丫頭, 明日一早就傳下去, 全府上下都改叫林棠“姑娘”, 不許怠慢和衛嬷嬷不斷答應的聲音外,一行人幾乎無聲。
特別是紫鵑雪雁兩個,一個是每常要和林棠一起, 照看林黛玉身邊有無不妥的, 一個是一路上有了新鮮的事就要說一句的, 這一路一個字都沒說。
到了東廂房, 林棠欲往內走, 被林黛玉拉住袖子, 請到堂屋上首坐了,笑命:“怎麽不拜見棠姑娘?”
跟進來的只有衛嬷嬷紫鵑雪雁和林棠乳母白嬷嬷,林棠之母孟氏的陪房柳嬷嬷,屋外還有随行的幾個婆子沒有入內。
林棠知黛玉這是要給她立威,但覺得她畢竟只是“棠姑娘”,而非林如海親女, 讓衛嬷嬷這等林府大管家娘子給她行禮似不大妥當, 并且紫鵑還是榮國公府的人。
她才要低聲和黛玉說算了, 衛嬷嬷已經率先拜下行禮:“奴婢見過棠姑娘。”
有衛嬷嬷開頭,紫鵑雪雁和白嬷嬷柳嬷嬷也忙道:“見過棠姑娘。”
林黛玉笑看林棠,林棠只好笑說:“快起來罷。”
衛嬷嬷等依言起身,林黛玉道:“我帶來的人不多,請棠姐姐先将就着,我讓雪雁服侍你。雪雁,你這兩日先跟着棠姑娘。”
雪雁忙道:“是。”
林黛玉又道:“雪雁,你在棠姑娘身邊只當和在我身邊一樣,諸事盡心盡力,不可懈怠。”
雪雁又答應了,林黛玉便看向林棠。
從見到白嬷嬷柳嬷嬷開始,林棠就在想她該怎麽安置原來家裏的人。
她無父無母,年紀尚幼,在這個時代必要依附男性親戚才是“正禮”。
就如同林如海幾年前把林黛玉送到榮國公府,只給帶“極老極小”的王嬷嬷和雪雁兩個人一樣,她如果想好生融入林家,就不能太過依靠原來家裏的人,但也不能太忽視他們,這便是寒了人的心,得在其中找到平衡。
首先,林棠要觀察能被林如海叫到他書房裏的這兩位嬷嬷是否忠心。
從前的記憶零零散散,她五歲被拐,是正開始記事的年紀。可被拐子毒打了幾年,本來能記得的也忘了個差不多,現在還能在她眼前浮現的,無不是從拐子手裏出來後,她一點一滴回想起來的。
對于她從前的乳母白嬷嬷,林棠還有些印象,母親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都是這位白嬷嬷領人照顧她,分外盡心。但對柳嬷嬷,林棠的記憶就比較模糊了。
一走失七八年,從前再好的人也難保起變化,林棠已經适應了這裏的社會規則,身份轉變之後,她知道她如果想過得好,身邊的人必須要對她心悅誠服,忠誠不二,否則一旦被嬷嬷們拿捏,難保她不會成原書裏的賈迎春那樣,東西丢了都不好追回來。
林棠笑道:“才剛聽妹妹和衛嬷嬷說我過年衣服的事兒,明日就是二十九了,後兒過年,府裏想必上下都忙。一會兒人送了料子來,白嬷嬷,柳嬷嬷,你們替我做兩身衣裳罷。我記得我還在家的時候,身上的衣裳大半都是白嬷嬷做的。我也有許多年未曾穿過嬷嬷做的衣裳了。”
這話說得白嬷嬷又掉了幾滴淚,擡手擦了,同柳嬷嬷忍淚道:“請姑娘放心,明兒我們就把新衣裳給姑娘送來,必讓姑娘歡歡喜喜過了這個年。”
林棠道:“嬷嬷們不必急,後日能讓我穿上就是了。有勞嬷嬷們。”
看白嬷嬷給林棠量了尺寸,林棠林黛玉無話,衛嬷嬷便道:“天晚了,請姑娘們安歇罷。”
林黛玉先看林棠,再點頭。
于是衛嬷嬷便帶人擡水,請林棠林黛玉梳洗。雪雁服侍林棠,紫鵑服侍林黛玉。白嬷嬷和柳嬷嬷并沒争着要在林棠身邊,而是行禮後便退出去了。
林棠看兩位嬷嬷這樣,開始覺得她們都是明事理,為她考慮的人。
一面拆頭發,林黛玉說:“我記得姐姐喜歡玉,倒不大愛珍珠寶石。明兒找人開庫,看有沒有好玉,拿出來給姐姐做首飾。”
林棠笑道:“一會兒是好玉,一會兒是綢緞料子,一會兒又是挑丫頭,你就不怕把家裏搬空了給我?”
林黛玉笑道:“這算什麽,不說咱們家哪兒有為這點子東西空的,就是真空了,明年地裏鋪子裏還能出來。”
“你看過家裏外頭的帳?”林棠有些驚異。
榮國公府的王熙鳳,威勢赫赫的當家琏二奶奶,管着榮國公府上下幾百人的事,還有外頭親戚的迎來送往,是個大忙人。她是正經當家媳婦,都摸不着外頭的賬本,一應的事她也并不參與決策,比方趙姨娘丫頭的月例從一吊錢變成了五百錢,是“外頭爺們”商議的,王熙鳳只是經手。
連王熙鳳都見不着的總賬冊,林黛玉卻似看過,還清楚林家的家底,想到林黛玉入京時不過六歲,由不得林棠不驚奇。
但林黛玉聽見此問,忽然有些消沉:“是我娘病的那年,家裏無人管事,娘教了我半年。怎麽看賬算賬、核對數目,怎麽看真假·賬,怎麽審問下人,怎麽入庫歸檔,雖然只學了個囫囵,但大略都是懂的。”
“我不該問這個,妹妹別哭。”若在平日,林棠定會變着法兒安慰黛玉,但今日她才得知父母——就算是沒見過的父母——已不在人世,黛玉的悲傷蔓延到了她身上,她只能幹巴巴說出這麽一句。
“姐姐,我沒事。”林黛玉迅速擦幹眼淚,笑道,“姐姐,說好了,今晚咱們可不能哭了。本來眼睛就腫着,這再一哭,明兒腫成核桃,還怎麽在下人面前露臉?爹爹身上不好,咱們既回來了,就得明日預備過年的事,還要好生招待琏二哥,可得打起精神來。”
說些衣裳、首飾、明日吃什麽等閑話,兩人上了床,林棠笑問拉床帳的雪雁:“你昨兒還偷我一塊點心,可想到有今日了?”
雪雁心裏繃了一晚上,又是替林棠高興,又是怕林棠成了主子,她們一起做丫頭那幾年,她沒少和林棠打鬧玩笑,拼命回憶她別是有哪兒得罪了林棠。
可聽到林棠這句話,雪雁立刻就不緊張了。
“姑娘賞我們一口點心吃,還能再要回去不成?”她笑嘻嘻的說,“還有從前姑娘給做的那些荷包帕子,我也得好好留着,這可都是恩典呢。”
林棠珍惜紫鵑雪雁這兩個朋友,紫鵑擔心賈母惱了她是真心的,雪雁從她進榮國公府就照顧她,和她玩在一起也是真的。
現在她成了“姑娘”,卻不想失去這兩個朋友。
雪雁已經好了,可紫鵑……
不知林如海看完書後會有什麽打算,紫鵑畢竟是賈母的人,而且父母親人都在榮國公府,如果她和黛玉不會再回榮國公府,那紫鵑的去處就不一定了。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冷靜下來後,林棠認真考慮過,如果她不是林如海的侄女,黛玉的堂姐,她父母健在,一家和樂,等賈史王薛敗落,不說大富大貴,她一定盡力保證黛玉過上平安寧靜、衣食不愁的日子。
可她父母俱已亡故,她才十二歲,就算過了年也才十三,她父族五服之內唯一的男性親屬就是林如海。林如海願意收養她,她今後和林如海、黛玉就徹底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雖然她還沒有問林如海關于她外祖家的事,但一想便知,她父親不比林如海這一支是嫡支,并無權勢,便是家中有些財産也低調不露富,父親的舉人想必是婚後才得中,她母親的家世當也不甚高。
父親臨走之前,将全部家財托付給林如海——伯父,并沒托給她外祖家,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那就是在她父親看來,她的外祖家裏并不可靠。
所以林棠才當即就拿出原書給林如海看。
她不想再回到國公府,但如果林如海和賈琏說定仍将林黛玉送往京中,不會留她一個人在揚州。
在林家她是正經姑娘,在榮國公府她是什麽?
是當過丫頭的奴才,惹賈母不喜的小輩,依附來的親戚的親戚。
榮國公府的正經姑娘都少不了被人折辱,賈母又不喜歡她,她算什麽?
“姐姐,你放心,就算年後咱們還回京裏,我也會護着你的。”在黑暗中,林黛玉似乎察覺出來林棠在擔心什麽。
等今晚伯父看完書,咱們應該不會再回去了。
這話林棠沒有出口,因為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林如海的心意将會如何。
“我信妹妹。”林棠笑道。
“我在家裏的時候,是兩個貼身丫鬟和四個掃灑的,明兒起來拿了人口冊子,先從家裏給姐姐挑幾個人,不好再……”林黛玉想說不好再從外頭買,又怕勾起林棠的傷心事,就掩住不說,又笑問,“明兒墨月館就收拾好了,姐姐是搬過去住,還是仍和我一起住?墨月館是咱們家裏最好的一處軒館,正面朝南三間,旁邊兩間耳房,後面還有兩間退居,寬敞得很。”
林棠說:“伯父不是讓妹妹搬過去?你不搬,我也和你在這裏。省得你成日傷心落淚的。”
林黛玉将臉放在林棠肩上,說:“姐姐,我舍不得我娘。”
“那咱們說好,住是在這裏住,不許多思傷情,再傷了身子。我拽着你往園子裏逛累了三年,可別叫我的心思都白費了。”林棠勾起黛玉的手。
林黛玉同她小指勾在一起,笑道:“我答應姐姐。”
從主仆變成姐妹,林棠沒有絲毫不适應,仿佛她就該是林黛玉的姐姐,而林黛玉也比往日更對林棠親密無間。
但林黛玉有幾句話一直想問而不敢問。
“姐姐,你在拐子那裏時……”林黛玉開口時仍在猶豫,話只說了一半。
林棠明白她想問什麽,笑道:“雖然才被拐時受了些苦,可他們看我生得好,以為奇貨可居,漸漸的待我還可以。後來就是忽然被帶到京裏,拐子和甩一個燙手山芋似的把我丢給人牙子,我猜是怕伯父查到。人牙子把我賣給賴家,又到了賈家,其實也沒受什麽委屈。都過去了,我都不在意了,你也別想了,好不好?”
林黛玉的眼淚燙在林棠肩膀上:“姐姐又這麽避重就輕。”
“都說好了不哭,還是你說的,你怎麽先哭了?”林棠嘆息着給她擦淚,“今日我知道了你,知道了伯父,有了家人,已經是想都不敢想了,我沒什麽好過不去的,從今往後咱們都過高興日子,說好了?”
林黛玉噙着淚點頭。
“你是不是還想問那個故事的事兒?”林棠主動提起,低聲說,“我還想問妹妹,我身上有這些異處,你會不會怕?”
林黛玉思索一會兒,認真道:“姐姐,我不怕你。世上本來就不少奇人異事,我三歲的時候還有和尚來了要化我出家,你也是知道的。你從沒存過害我之心,我心裏都清楚。姐姐以後莫要再問這話了。”
“那我年後當去姑蘇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林棠笑問。
“我同姐姐一起去。”林黛玉說。
“我帶你看院子裏的海棠樹……”
有說不完的話驅散了林黛玉的煩惱擔憂,她在林棠懷裏睡沉了,林棠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回枕上,給她掖好被子。
林棠自己沒急着睡,她進了空間。
屏幕上顯示林棠的功德系統還停留在【LV.2】,功德值停在【72點】,和前一天相比毫無變化。
是伯父還沒看完書,沒思考好後路嗎?
林棠退出空間,睡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是她可以去姑蘇找甄英蓮的母親。
“香菱”還沒被薛蟠收為房裏人,早日找回她的身份,或許她就不必給薛蟠做妾了。
真正受苦的是甄英蓮這樣的女孩子和原身,她接收的只是記憶。
兩世都沒有父母緣分,她給林溫夫妻守孝三年,就算替原身盡心罷。
起床後,仍是雪雁服侍林棠梳洗。
林黛玉未滿十歲,還未梳高發髻戴簪釵,她在自己首飾匣子裏找不出來給林棠的,又看林棠穿的還是做丫頭時的衣裳,忙問衛嬷嬷在何處讓她速去開庫,又道:“紫鵑雪雁,你們今兒別做別的了,就快給姐姐做兩身衣裳出來。”
衛嬷嬷本是純良本分的人,不敢怠慢林棠,加之她起來就聽林豐說了林如海有意認林棠為女兒的事,越發要盡心。
她昨晚給白嬷嬷柳嬷嬷拿了數匹上好的綢緞皮毛料子,又擇了首飾預備着,今早又去開庫再挑好的拿出來。林黛玉一找人,她便速把東西拿過來了。
“雖然姐姐平日愛穿素淡顏色的,可既是過年,還是熱鬧些的好,先讓她們做身紅的出來。”林黛玉笑問林棠,“姐姐覺得呢?”
面前是十來匹各樣顏色的綢緞,還有銀鼠皮狐貍皮,各樣的金釵四對,玉簪四對,珊瑚點翠簪釵四對,耳環手镯等自不必說。
在榮國公府三年,林棠算見過世面,一看便知這些東西連三春都未必能有,也就是林黛玉最得賈母寵愛,并林家偶然送東西來,才顯得不稀罕。
就算是對待老爺看重的侄女,這規格也太高了。
林棠笑問衛嬷嬷:“我猜嬷嬷有什麽事兒要告訴我。”
衛嬷嬷一驚,忙道:“老爺确實有話讓我轉達姑娘。”
“是什麽話?”林黛玉問。
衛嬷嬷為難:“老爺只讓我和棠姑娘一個人說。”
林黛玉越發好奇,又擔心昨夜的事,但并沒一定要知道,便道:“若這事不急,就等吃了飯,嬷嬷再和姐姐說罷。”
門口有人回:“白嬷嬷和柳嬷嬷做好了衣裳給棠姑娘送來了。”林棠忙讓進來。
一看到人,林棠就知道這兩位嬷嬷為了她的衣服一夜沒睡。
“辛苦嬷嬷們了。”林棠有些感動。
她準備今日抽空問兩位嬷嬷原本的家人還有多少,她得妥善安置他們。
林黛玉替林棠賞了兩位嬷嬷,請她們速去休息,看林棠換上暗牡丹紅纏枝紋的上衣,下面銀鼠暖白滾邊裙子,挽了一個靈蛇髻,斜戴一支點翠挂珠小鳳,兩支碧玉簪,雖并不多麽華麗,卻襯出她容光四射,氣勢奪人。
衛嬷嬷見了心服,心道這樣的人确實當得起他們林家的大姑娘。
如果姑娘多一位親姐姐,也不算孤單一個了。就是老爺,有一位靠得住的長女在旁勸着,也不至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吃過早飯,衛嬷嬷便在房內和林棠說了過繼上族譜之事。
林棠聽完,獨個坐在床上思索了半個時辰,出來找林黛玉。
林黛玉正拿着賬冊看,偶然吩咐人幾句話,時不時的就往卧房裏看一眼。
看林棠出來,她忙吩咐了那管事娘子幾句就迎上來,想問衛嬷嬷和林棠說什麽了,又覺得不好問。
或許是爹爹和姐姐覺得不能告訴她的事?
可林棠将她拉回卧房裏,關上門——林黛玉發現她似乎很緊張——說:“黛玉,有一件事,我得問過你才能決定。”
“是什麽事?”林黛玉忙問。
“伯父說想收我為女兒,上族譜……”林棠确實在緊張,“如果你願意,我今日就答應伯父。如果你不願意,我就說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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