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也許是因為許澤南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特別平常,平常到就像——
你問他,你吃飯了嗎?
他說,我吃了。
你有錢嗎?
我有,特別多。
這樣的淡定從容,自如不迫的氣場,裝是裝不出來的,演也是演不出來的。所以——
那些揣着不懷好意的成年人在這一刻徹底消了音。
再也沒有人自取其辱。
再也沒有人質疑許澤南和奚時禮,他們兩個大男人在工作時間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和目的。
再也沒有人胡亂猜忌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不正當關系。
只偶爾有年輕媽媽之間的一聲聲讨和嘆息。
“這孩子的媽媽命怎麽這麽好?老公又帥又閑又有錢,哥哥居然也又帥又閑又有錢。”
“真是同人不同命,這兩個男人随便分我一個也好啊。”
“突然好嫌棄我老公,又醜又忙就算了,整天見不着個人影,還賺不到錢。。。”
……
那些人,他們終于又掩藏在了成年人虛假的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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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繁聽了以後,小肉手撐着腦袋,小腦袋兩邊擺動着,她思考了一下,又向自己的新朋友介紹起來。
“爸爸有特別多的錢,舅舅有特別多的錢,媽媽有特別多的錢,外公外婆也有特別多的錢。”
“他們都有特別多的錢。”
衆人胸口又是一擊:“……”
可小繁卻長長嘆了口氣,面露煩惱之色:“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
“地球媽媽,她不還是生病了嗎?”
“他們的錢都沒有治好地球媽媽的病,等到地球媽媽病入膏肓的那一天,我們都得去世,那特別多的錢又有什麽用呢?”
許澤南這些年有在做一些公益事業,以慈善為主。
但環保産業确實關注得相對較少,這一刻——
他想,在小小年紀的女兒啓發之下,他感觸良多。該是做一些思路轉變的。
……
奚時禮提醒許澤南該給孩子換隔汗巾了。
許澤南點了下頭,替兩個孩子換下墊在後背的隔汗巾後,又給他們分別換上一條新的。
小繁和她的新朋友重新沒入海洋球池,像她們過來喝水時那樣,手牽着手,并沒有因為什麽影響她們之間的親昵。
小女孩的友誼雖然建立得很快,卻也堅固。
因為妹妹過去玩了,泡泡手插在褲兜裏,也擡腿跨入了海洋球池裏,他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妹妹身後。
他似乎一直有在大人視線無法抵達的地方,默默承擔着他認為的哥哥該承擔的責任——保護妹妹。
可能是玩膩了海洋球池裏的一些基礎設施,小繁和夕夕又去玩了一會兒彎道滑滑梯,從高處滑下來,享受着孩童專享的速度與激情。
彎道滑滑梯的左邊是公主屋,右邊是警察局。
泡泡站在彎道滑滑梯前左右為難,最終還是跟随妹妹一起彎下腰鑽進了公主屋。
公主屋是粉色的城堡造型,裏面有穿着裙子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蠟像,也有魔鏡和惡毒的皇後。
夕夕站在白雪公主跟前說,她想扮演白雪公主。
“可以呀。”小繁于是插着腰往魔鏡前一堵,說:“魔鏡魔鏡,你被小繁擋住了視線,你才看不見白雪公主。”
魔鏡遲遲沒有回答。
夕夕想起什麽又對小繁說,可是沒有人扮演魔鏡耶,你哥哥能不能扮演一下魔鏡?
泡泡聽見了,面無表情地拒絕:“不要。”
“這是女生玩的游戲。”
“你不喜歡跟我們女生玩。”被拒絕以後,夕夕似乎有點不太痛快:“那你跟着我們進來公主屋幹什麽呀?”
泡泡眨了下眼,道得幹脆:“照顧妹妹。”
小繁知道哥哥是酷酷的哥哥,她也不想勉強哥哥玩他不喜歡的游戲。但夕夕是她新交的朋友,她也不希望她的新朋友不開心。
嗯。
嘗試将新朋友和哥哥一碗水端平的小繁眨眨眼睛,小腦袋上下搖晃又左右擺動,她終于想出一個可能會讓哥哥和她們一起玩的點子來:“可是哥哥他,長得也不像醜陋的魔鏡呀,哥哥要演就演騎着白馬遠到而來吻醒白雪公主的帥氣王子呀。”
這下,泡泡回絕得更快了:“男生不能随便親女生。”
這個拒絕的理由連小繁都接受了:“哥哥說的是對的,媽媽也說小朋友之間不可以相互親親。”
夕夕:“那怎麽辦?我們三個人就不能一起玩了嗎?”
小繁鑽出公主屋,左右看了看,然後找到個理想的去處。她重新鑽進去公主屋,卻指着外面說:“我們還是去警察局玩警察抓小偷吧。”
“哥哥,你演警察行不行?”小繁:“我和夕夕演小偷,哥哥,你來抓我們吧!”
泡泡終于為妹妹妥協,他也沒再拒絕了。
“只玩一次。”
小繁笑嘻嘻和哥哥承諾:“只玩一次。”
……
餐點到了。
預定的餐位打來了電話,許澤南先給泡泡打了個電話,泡泡很快就接通了:“你好。”
“……”許澤南似乎能想象到泡泡面無表情接電話的模樣,同時,他也聽到泡泡的氣息似乎是有些喘。
而小繁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哥哥,你快來呀,來抓我們呀。”
許澤南一下子便明白了兒子的難處。
小繁精力旺盛,體力充沛,而泡泡像他,在運動方面天賦不佳。
許澤南突然對兒子産生了點兒基因上的愧疚,他撓了撓額角的位置,問:“泡泡追妹妹追累了?”
“女生有一些麻煩。”泡泡淡淡地說。
“是哪種麻煩?”許澤南斟酌了一下。
泡泡頓了一下,似乎有一點兒委屈:“她們說好只要我陪她們玩一次。”
“然後呢?”
“一次接一次。”
因為哥哥說她們再不出去吃午餐,餐廳就會收回餐桌的使用權,他們今天就會餓肚子,小繁終于停止了奔跑。
她依依不舍地和自己今天新交的朋友揮手告別。
出游戲區的時候,小繁和夕夕兩個人還互相搖一搖,在電話手表裏加上了好友。
小繁看着手表上新添加成功的好友,對夕夕說:“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呀。”
夕夕也說:“嗯,一定要。”
盡管她們也不知道,這會不會就是她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遇見。
……
因為兩個孩子玩得滿頭都是汗。
所以,四個人在餐桌前坐下的時候,許澤南又分別給他們換了一次隔汗巾。
換完小繁那條隔汗巾時,許澤南看到小繁的辮子玩得松動了,耳後有一撮頭發直接沒有被皮筋綁住。
許澤南于是從手拎包裏拿出一把事先準備好的木梳來,他長直的手指抵在木齒上,拇指指腹劃拉過木齒,然後說:“小繁,過來一點兒。”
“怎麽了呀?”小繁稍稍停頓了下,才又喊了他一遍:“爸爸。”
因為這一聲爸爸,許澤南剛剛還挺平靜的面容立刻浮上了笑意,這是女兒今天第三次喊他爸爸了。
他有點兒想錄下來,然後在耳邊播放一萬遍。
永遠也聽不夠的。
好像是感覺到自己這想法有點中二,許澤南心虛地蜷了蜷指,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說:“爸爸幫你把頭發重新梳一下。”
奚時禮翻看菜單的手頓住,他擡了眼有些新奇地看了過來:“你還會給孩子梳頭發?”
許澤南邊拆小繁今天的法式公主辮,邊回答他說:“以前不會。”
“現在會了?”
“嗯,學過了。”許澤南大方地承認。
奚時禮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後也沒有說。
許澤南拆完小繁的頭發,問:“還要編法式公主辮?”
“嗯,不要了。” 小繁歪着腦袋想了想:“你就給小繁編一個你以前不會,現在,小繁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學會的泡泡辮吧。”
當然有學會。
許澤南給小繁梳好漂亮的泡泡辮,拎着面鏡子給小繁自己看效果,小繁連說好看好看,他這才又重新把木梳和鏡子統統都收進去手拎包裏。
“你給小繁拍張照片發給媽媽吧。”小繁眨眨圓圓的杏眼,俏皮靈動:“爸爸。小繁就是你的作品呀。”
小繁:“你完成了滿意的作品卻不告訴媽媽,媽媽怎麽知道要獎勵你呢?”
“光做不說可是會吃虧的呀。”
“媽媽說,我們不能占據別人的功勞,但,如果是我們自己的功勞,那也要勇敢表達出來。千萬不要不好意思。”
許澤南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然後才說:“行,那聽小繁的。”
等許澤南把女兒和他新給她編的辮子發給奚言後,奚時禮已經點過一輪餐了,前餐、小食、沙拉和味湯。
“主食自己點。”他說。
這是一家綜合性親子餐廳,似乎滿足了世界各國父母和孩子來親子活動時的飲食需求。
小繁接過菜單翻了起來,翻菜單頁的第一頁時,泡泡就選中了自己想吃的套餐,因為奚時禮在旁邊說了一句,這個兒童套餐送航天飛機模型。
小繁翻到最後一頁,也沒有點到自己想吃的套餐,倒是奚時禮和許澤南兩個大人點完了自己想吃的,他們同時點了安格斯牛肉皮塔、土耳其烤肉、凱撒沙拉、以及士耳其面包。
令彼此意外的是,他們對于土耳其菜的菜式的接受度驚人地相似。
許澤南:“還挺巧。”
奚時禮:“你是在那邊待過?”
“嗯。”
許澤南說,土耳其公司籌建的時候,他在那裏生活過半年。剛開始他也吃不慣,但吃不慣就沒辦法很好地融入當地人,廠房籌建的進度嚴重滞緩。
他就逼着自己吃,吃吃也覺得還行,也挺好吃的。
奚時禮點頭,沒在那邊待過的人,恐怕也不會在點完餐以後,最後還單點個土耳其白醬。
服務員把他們點好的餐先下了單,随後才又轉過來耐心地尋問陷入了選擇困難的小繁:“小朋友,你挑好想吃了的嗎?”
小繁撅起嘴,搖搖頭。
她合上菜單,卻眼睛一亮,她指着在牆上挂着的圖片,脆生生地說:“小繁想吃榴蓮披薩。”
許澤南、奚時禮:“……”
泡泡吸了吸鼻子:“……”
當然,小繁最後還是如願吃到了榴蓮披薩。
在這張餐桌上,沒有人會拒絕她的需求,哪怕她要的是長白山上的雪,斷崖邊上的靈芝……
榴蓮味鑽入鼻腔的時候,奚時禮側了側身,看向面無表情低頭吃土耳其面包還蘸着土耳其白色醬的許澤南,以及面無表情低頭吃着奶油蘑菇意大利面的泡泡。
他沒忍住說:“小繁是像你吧?”
“像奚言。”
“如果你試過臨睡覺之前,被人以不想浪費食物為理由,往嘴巴裏塞過多次她吃不下了的榴蓮的話”,許澤南面無表情,“你也會對這個味道免疫。”
奚時禮點了點頭:“……不愧是我妹妹。”
午餐期間,許澤南和奚時禮全程聊得都是土耳其的風土人情和清真食品,奚時禮的度假村當中,有一處就是主推的土耳其生活體驗。
一頓飯下來,兩個人彼此之間竟意外産生了種叫投緣的感受。
明明他們一個是傳統農業方面的高級科研人員,一個是科技創新技術的領頭人,他們的研究領域相差甚遠;明明一個是卷王中的卷王,一個卻追求人生惬意;他們的性格不同,人生态度也不同。
可這一天,他們因為一頓土耳其菜,發現彼此之間也并不真的是兩個世界。
經過一上午的玩耍,其實室內園的項目也玩得差不多了,小繁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室外園玩了。
而且中午的時候,天氣升了溫,變暖和了,也不用擔心天氣冷,孩子們着涼。
小朋友是需要戶外活動的。
所以,用完餐以後,許澤南和奚時禮就帶兩個孩子去室外園玩室外項目了。
因為提前做了相關攻略,許澤南知道這會兒該帶孩子們去玩但凡是個孩子都喜歡玩的旋轉木馬了。
就因為這樣時間點,旋轉木馬迎來了一天中,它排隊的人最少的時刻。
這個旋轉木馬是網紅打卡點。
它是那種很夢幻的造型,底盤是黑白相間的斑馬色,而盤踞其上的馬也是漂亮飄逸的白色駿馬,馬身鍍上了亮白色的乳漆。
嗯……頭頂上還有第三只角。
許澤南還在想,這是什麽品種的馬,就聽到小繁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哇,是獨角獸耶。”
許澤南:“……”
仿佛是看透了許澤南馬與獨角獸不分,奚時禮手臂搭在排隊區的扶杆上,意有所指地說:“旋轉木馬也不一定就是旋轉木馬。”
他又補充了一句:“它也有可能是旋轉木獸。”
許澤南:“……”
把兩個孩子送進去,兩個孩子自己爬上了馬背,不是,是獨角獸的獸背。
許澤南和奚時禮兩個大男人他們又重新彎了腰出來,站在鐵質圍欄外面,他們原本也是沒打算上馬,一來是因為不好意思,二來,也是想把機會留給別的小朋友。
只不過——
這會兒排隊的人确實少,很多獨角獸獸背上有空位。
他們拗不過小繁的熱情邀請。
“舅舅來呀。”
“爸爸,一起來玩呀。”
可能是因為兩個男人和兩個孩子的顏值太高了,工作人員很快被圈粉,成為了他們的顏粉。
親子粉。
兩個負責旋轉木馬這片秩序和設備運行的年輕的女孩子盛情邀請他們一起來感受一下旋轉木馬的夢幻童話:“有誰會拒絕旋轉木馬呢?”
“就像又有誰會拒絕童話世界呢?”
如果有的話,那就多邀請幾遍吧。
盛情難卻。
奚時禮挑眉:“一起?”
許澤南:“行。”
獨角獸卡在金屬材質的支柱中間,獸身本身不高,兩個男人都是大長腿,他們輕松一跨,也就騎在了獨角獸身上。
可能也是自覺在一衆小朋友和年輕媽媽以及帶孩子的老人當中有些突兀,許澤南和奚時禮兩人相視一眼,又分別抿起唇收回了落在彼此身上的視線。
小繁又喊許澤南:“爸爸。”
許澤南抿着笑意看過去,小繁騎在獨角獸的獸背上,腳踩着馬鞍。
她朝許澤南做了個剪刀手的動作,杏眼笑彎,像月初時,隐在雲朵裏,躲在枝頭後的淺淺月牙兒。
許澤南立刻想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他舉着手機朝着她的方向拍下一張定格時光的照片。
小繁又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泡泡,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許澤南接受她的信號,調整鏡頭方向,抓拍到泡泡騎在獨角獸背上,兩只手卻緊緊抓握住獨角獸獸角的樣子,他的眼低垂,目光所到之處,是他捏在手裏,午飯時那個親子套餐裏贈送的航天飛機模型。
許澤南垂眼把給兩個孩子分別拍下的照片發給奚言,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也是一道落入別人鏡頭之下的風景線。
他被騎在小繁身後的那只獨角獸獸背上的奚時禮拍下了他給兩個孩子拍照片的畫面,他們一大兩小三個人同時入框,親子溫馨的一幕永遠定格在了童話世界裏。
歡快的音樂聲響起。
旋轉木馬旋轉、跳躍、升降。
小孩、大人、老人,随着音樂節奏身體上升、下沉,沿着圓形的底盤繞過幾道時光的光圈。
午後,坐在窗戶邊批閱期末語文試卷的奚言同時收到了這些照片。
她批改了一上午的語文試卷,大腦有些疲累了。
她擱下紅色的修正筆,一手撐着腦袋,一手點開了微信。
她先看到了許澤南發來的幾條消息,她沒點開和他的對話框,只是先點開哥哥奚時禮發給她的圖片。
她纖細的手指落在手機屏幕上,兩指将圖片撐大。
這是一張孩子爸爸和兩個孩子的合照。
照片裏,許澤南在給兩個孩子拍照,他嘴角向上淺淺勾起弧度,眉眼帶笑,姿容清絕。
而女兒笑容甜美,兒子神情專注。
奚言看到她早上給女兒梳的法式公主辮被人拆掉了,那人給女兒重新梳了個泡泡辮。
不用仔細深想,奚言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細軟發絲,昨天傍晚,他的手就落在她腦後,大腦皮層似乎還記得他粗砺的指腹摩挲過她發間的絲絲縷縷癢意。
以及,他最後握住她的頸,他手心裏的掌溫。
是灼燙的。
奚言下意識地點進去許澤南的對話框,她看了一會兒,他給孩子們拍的照片,高清的女兒臉部特寫,他梳的辮子耀武揚威。
奚言摁黑了手機屏幕,她沒有回複。
只是疲憊之餘,她看到窗戶外面,叽叽喳喳的鳥兒站在矮矮的灌木枝頭撐開羽翼,抖落下一身春意闌珊。
她低頭批閱下一個同學的作文。
作文題是:我的XX
這次期末考試的作文題,很多小學生寫的是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爺爺奶奶,又或者……我的老師。
而奚言手裏的這個作文題,寫的是:我的舅舅。
奚言就着這個作文題目看了下去。
她被這樣一段話勾住了雙眼。
【外公去世的時候,最難過的其實不是外婆,不是爸爸和媽媽,也不是我,而是舅舅。】
【那時候我們家裏沒有錢,所有人都擠在一個小房子裏面,共用一個衛生間。有一天夜裏,我起來上廁所,看見舅舅坐在衛生間的地板上。】
【我喊他:“舅舅。”】
【舅舅好像是沒有想到這個時間我會起床,他愣愣擡眼的時候,我看見了他雙眼通紅,連眼睛裏面的鞏膜都是布滿紅血絲的。我問他:“你是哭了嗎?舅舅?”】
【舅舅沒有回答我,但他一把把我抱在了懷裏,他毛茸茸的腦袋就埋在我小小的肩上。舅舅可能是以為四歲的孩子什麽事情都不懂,所以,他才會放心地把他的情緒敞開給我。】
【我現在十歲了,小時候的事情确實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還是能記得六年前,舅舅在那個寒冷的春天的夜裏,他把小小的我當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我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裏最後一根點燃的火柴。】
【我們的力量,我們的光亮,都是微弱的,可是那是一個陷在絕望裏的人,他最後能看見的希望啊。】
不知道為什麽。
奚言想起六年前,許澤南徹夜未歸的某個早晨,他一回來就抱住了她,他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埋在她胸前。
但那天,她突然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她伸手推開了他。
……
有透明的液體滴在學生的試卷上,洇濕了鋼筆書寫下的墨水印,剛剛好模糊掉“唯一依靠”的“唯一”兩個字。
水痕浸散在紙張裏,向外擴散溶解。
繼“唯一”兩個字被模糊掉了以後,“依靠”兩個字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奚言最後在那張語文試卷的作文題目旁邊打了個滿分,但……并沒有把試卷放在優秀作文那一沓試卷裏面。
她想,他大概是不希望他外甥的這篇作文在學生和學生家長之間被傳閱,被誦讀的。
她想,他大概也是不希望他外甥還記得這一幕的。
或許,他也永遠不希望她知道,他那段時間每天都在經歷着什麽。
網紅親子樂園的室外園有很多項目,打卡完旋轉木馬以後,許澤南和奚時禮又帶着兩個孩子排隊玩了滑草、射擊……
滑草就是把圓圓的輪胎從臺階上拖到高處。
然後,小繁和泡泡坐在輪胎中間的凹陷處,他們雙手抓握住輪胎兩側的繩子,在許澤南和奚時禮兩個成年人的助力下,小繁和泡泡分別從不同的軌道上滑了下來。
坡道沖刺時,風嗖嗖刮過耳際。
小繁開心地說:“蕪湖。”
泡泡落地的時候,心有餘悸:“哇哇。”
射擊的時候,小繁提議四個人分兩隊比一比。
比一比就比一比。
兩個男人都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對方。
四個人于是手心手背對對猜。
小繁和舅舅奚時禮亮了手心,組為一隊。
同時翻開手背的泡泡和許澤南組為一隊。
許澤南槍法精準,顆顆子彈都不落空。
雖然泡泡人小,但居然也是顆顆子彈都不落空。
這是什麽天賦異禀?
奚時禮和小繁最終以懸殊差距敗給了那父子倆。
奚時禮、小繁:“……”
射擊游戲場地的承包商家,哀怨地看了他們一眼,卻也不得不讓他們在一排超大號的毛絨玩偶中挑一個。
泡泡看向小繁,酷酷地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小繁:“妹妹挑。”
小繁開心地跳了起來,她指着商家挂在最高處的玩偶,說:“是星黛露耶,小繁喜歡。”
商家皮笑肉不笑地将星黛露取了下來:“小朋友真會挑啊,這可是迪士尼正版玩具。”
“謝謝老板。”小繁抱着爸爸和哥哥的戰利品,想了想,又說:“小繁知道呀,小繁和媽媽還有周周阿姨,我們去過迪士尼樂園。”
“迪士尼城堡夜晚的煙花璀璨絢爛,老板,你有機會一定要陪你的小孩一起去迪士尼呀。”
商家:“……”
小繁抱着星黛露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泡泡跟在妹妹身後。兩個男人步伐未動,兩人相視時竟不約而同地一笑,他們知道彼此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許澤南說:“我來吧。”
奚時禮這才擡了腿,離開射擊區。
而許澤南垂眼掃了商家的微信收款二維碼,轉了一筆略超過商品價格的金額動賬。
哄孩子開心的事兒,本該是皆大歡喜。
商家愣了愣,在他擡腿離開時,不住地說:“謝謝您了,謝謝您。”
……
傍晚太陽落下山的時候,他們今天的最後一站是去打卡了沙地卡丁車。
沙地、車技。
轟隆隆的賽車聲。
奚時禮和小繁終于洗刷掉了兩個人在射擊比賽時輸給那父子倆的屈辱,将那對父子倆逛菜市場的車速,成功甩開一大截。
許澤南看着前面揚長而去的卡丁車,他也不追,開得慢吞吞的,他一邊穩當當地開,還随口給坐他旁邊的兒子洗腦:“我們讓讓他們。”
泡泡抿了抿嘴,然後側過腦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問:“你用了多久的時間才考到的駕照?”
許澤南有些不解:“你問這個做什麽?”
泡泡:“有個心理準備。”
許澤南:“……”
就因為他比起速度更追求安全和平穩,兒子就要質疑他的智商了嗎?兒子甚至還打算為了将來長大了考駕照這事兒,提前十幾年就做起思想準備了嗎?
許澤南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父親,他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他的鬥志被激起來了,他不願被兒子看低了,他一腳油門踩了下去:“你坐穩了吧。”
黃沙塵土飛揚,風聲嘶吼。
夕陽在前方指路,落日在賽道上又大又圓。
兩個男人掌控着安全和卡丁車車速之間的平衡,在他們掌控的安全範圍之內,帶着孩子乘風前行……
相互追趕,恣意暢快。
返程的時候,奚時禮主動坐在了駕駛室。
他也主動為許澤南當了一次司機,就當是和來時扯平。
許澤南坐在副駕駛室的座位上,小繁和泡泡在後排座椅上各自的增高坐墊上睡着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華燈初初而上。
車輛行駛到排隊下高速收費站的時候,奚時禮突然開口問:“你是只想做兩個孩子的父親,還是……?”
車子走的是ETC通道,收費系統自動識別車前面擋風玻璃上安裝的電子标簽,“滴”一聲,卡內扣費成功,閘杆擡起。
大型SUV通過閘杆,駛出收費站時,許澤南回答了奚時禮這個問題。
他說:“我不可能只是想做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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