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許澤南今天沒回公司,也沒有回別墅。

他回了市中心他自己一個人住的地方。

他也會有想要逃離一切的時候,就比如現在。

他想要自己一個人獨處,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他就會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

臨江高樓,燈火璀璨。

雨水彙入江水,波浪洶湧,會讓人産生一種萬物一切随時都會被吞噬的錯覺。

手機震動的時候,許澤南剛洗完澡。

他的下半身用淺灰色的浴袍裹着,上半身寬闊的胸膛裸着,水珠在他的皮膚表面悶出一層淺薄的水霧,腦袋上随意搭着塊毛巾,就那麽随便搭着,也不做任何擦拭的動作。

水珠就這樣順着發梢往下滑,滑動到他性感的喉結處,水珠開始搖搖晃晃,欲墜不墜。

他站在寬敞的落地窗前,面無表情。

縱看狂風奔赴,江水翻騰。

他手裏只松松捏着罐氣泡水。

無糖,無酒精。

外面的雨下了好一會兒。

他脖頸兒上才緩速滑過一條水痕。

喉線清晰,頸脈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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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在窗臺邊的手機虛虛震動了一下。

但許澤南他沒看。

因為他知道,有急事兒找他的人會打電話。

不會發消息。

而他在意的那個人,她對他的消息大多已讀不回。

他剛從她家回來,趁着驚雷,淋着大雨,盡管不是一定,但他也是想聽她說一句:你要不晚點兒等雨停了再走吧。

但她目視着他沒入雨水之中,什麽也沒有對他說。

許澤南扯起唇,自我嘲弄。

他擡起手腕,捏着那罐氣泡水一飲而盡。

這就是舔狗。

空空的罐子被他捏皺,精準地投丢在了垃圾桶裏。

他再一次自嘲地扯了唇。

舔狗心煩的時候,不能喝酒。

舔狗說了不喝酒,那就是不喝酒,舔狗信守承諾。

直到很晚,許澤南掀開被子上床睡覺。

他也沒有拿起他的手機看一眼。

淩晨四點。

許澤南是被自己的生物鐘叫醒的。

睡不着了,他便打算起床運動了。

昨晚上那點情緒勁兒,不足以讓他消沉很久。

只是,他掀開被子下床,站在窗邊看向窗外的江面時,發現昨晚這雨竟然下了一整夜。

江面上,天氣昏沉,雲霧茫茫。

收回落向窗外的視線的時候,許澤南瞥見昨晚被他遺落在窗臺的手機。

好像是有人半夜給他發了條消息的。

不用看,他大概也能猜到是嚴昫或者蔣澄。

再不然就是趙秘書。

反正也不會是其他人。

他又補充想了一下。

更不可能是他孩子的媽媽。

許澤南點開微信消息之前就是這麽武斷的,導致他點開微信之後足足愣了有兩分鐘。

然後,他捏着他的手機,重新躺到床上去了。

他今天也不是很急着起床。

他單手臂墊在腦後,給自己蓋好了被子,唇角抿着笑意地看着手機屏幕,他看了有整整十分鐘,直到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他才相信了他手機屏幕上,确實有他孩子的媽媽昨天晚上10點30分發給他的消息。

xy:【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是他昨晚在電梯裏和她開玩笑時,要求她說,她卻不肯說的那句。

【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他不辛苦。

帶自己的孩子有什麽辛苦的?

而且,她都獨自帶了那麽多年的孩子了,他才帶這麽幾天孩子,能算什麽辛苦?

他就是逗逗她玩的。

沒想到,她還是趕在昨天過去之前,給他發了這條消息,算是對他昨天以及昨天以前,這段日子的一個肯定。

而她終于願意輕松地回應他了。

是不是也能算是她重新開始接納他的一個裏程碑?

他真的好喜歡她。

許澤南側了個身,平整的被子被揉皺。

他撥了個電話過去,單只手臂仍墊在腦後。

等待電話被接通的過程中,他的大腦在快速思考,要怎麽解釋他昨晚沒及時回複她消息這件事情。

是迂回一點,說他昨天回家很早就睡下了,沒聽到手機震動?那他要不要再加一句,你猜我為什麽很早就睡下了?以此來提示她一下,他昨晚上是因為有點不高興。

還是按照他的本性,直接告訴她,因為他昨天晚上就是不高興,所以不想看手機?

按照本性吧。

他本來就是這種直來直去的人,他不想讓她猜。

那他還要再補充解釋下,他以為不可能是她發來的消息,他才不看手機的。他再怎麽不高興,也不可能不回她消息的。

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起來,是他熟悉的、久違的,奚言沒睡醒時帶着點兒鼻音和起床氣的聲音:“誰?”

糟糕了。

許澤南一秒鐘意識到,他好像剛才一開心,忘記看下時間了。這個點給她打電話,不就是吵她睡覺嗎?

但他現在如果不出聲,直接挂斷,導致她沒接到電話的話,她的強迫症又會發作。

她肯定得掀開她的眼罩,仔細睜一睜眼,直到看清楚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人,再決定要不要回撥過去把對方罵一罵。

按照她這個窩裏橫的脾氣,發現吵醒她睡覺的是他的話……

算了,橫豎都是會被罵。

許澤南硬着腦袋:“是我。”

奚言倒沒有瞬間被點燃,她很講道理地問了一句:“現在是幾點鐘了?”

許澤南移開手機看了眼,又重新移到耳邊回答她:“四點。”

她沒睡醒時的聲音軟哝:“是下午四點嗎?”

許澤南:“是淩晨四點。”

奚言那不可遏制的起床氣就上頭了,但她仍在盡力克制着:“淩晨四點,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麽?”

許澤南隔着手機聽筒都能感覺到。

如果他這會兒不說出什麽正當而緊急的理由的話,他就完蛋了。

想在看到你的消息的第一時間回你電話。

這個理由算不算正當而緊急?

許澤南猶豫了一下,說:“我想跟你說話。”

奚言忍不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摘下眼罩後,又薅了薅自己的頭發,非常抓狂:“你什麽時候想跟我說話不行?你非要淩晨四點鐘想跟我說話?你以為人人都是你每天只要睡四個小時嗎?你知不知道我才剛剛睡着?”

四個小時足夠讓許澤南睡足了,他這會兒思維非常活躍敏捷。他一下子便捕捉到她話裏的重點:“你為什麽會剛剛才睡着?”

不等奚言反應過來回複他。

他自己先想到一種可能性:“是不是因為我昨晚沒有及時回你消息,你擔心我擔心得睡不着?”

“當然是了。”奚言積攢了一晚上的抱怨情緒一股腦兒地往外倒:“你還好意思說?你這個時間點醒,你每天只要睡四個小時,就說明你是今天淩晨的0點鐘才睡覺的,那我昨晚10點30發給你的消息,你明明沒睡,中間這一個半小時,你為什麽不回我?”

怨氣排完之後,奚言也差不多清醒了。

她大腦一片宕機。

瞧她剛才都說的什麽呀?

他說:【是不是因為我昨晚沒有及時回你消息,你擔心我擔心得睡不着?】

她說:【當然是了。】

奚言恨不得咬舌自盡。

她到底是有什麽毛病,跟他說這種話?

奚言于是就轉移了譴責的對象。

從自我譴責轉移到譴責他:“你是不是有毛病?”

紙老虎又開始唬人了。

許澤南拎起胸前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直到遮住他嘴角翹得高高的弧度:“言言,你要是這麽罵我的話,我就挺開心的。”

奚言:“……”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反正也收不回來了。

奚言決定做個淡定的人:“我要睡覺了。”

許澤南:“嗯,好。”

隔日下午,這場持續到第三日的雨,還在下。

天色陰沉灰暗,整個江城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

則安科技,總部大樓。

51樓,中號會議室,照明燈光卻是一片通透明亮。

糟糕的天氣,并不能左右老板工作的積極性。

許澤南召集集團市場部,召開了一場關于環保産業建設的初步設想及規劃的會議。

創意靈感來源于他女兒。

這一回他想不計成本、不計回報,在環保産業發展上做個長期的投入。順利的話,大概會在女兒十八歲成年的時候送給她作為成人禮。

他想在那天告訴她,爸爸是會為了你所有年紀裏的願望努力的,不管你的這個願望天真浪漫還是質樸現實,不管你的這個願望是盈利還是虧損,也不管你的這個願望有多難以達成,哪怕是拯救世界,維護宇宙和平,爸爸不會取笑你,不會打擊你,爸爸只會盡全力。

……

孫秘書主持會議。

會議差不多到尾聲的時候,許澤南做指導發言。

他再一次強調了這是他想單拎出來做的一個公益項目,所以,各位不需要考慮投入産出比。

有人舉手。

許澤南點頭,示意對方可以提問。

對方剛要開口。

倒扣在會議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吸取了前天晚上的經驗教訓之後,許澤南下意識地對與會者解釋了下:“不好意思,是很重要的消息。”

是很重要的消息。

所以他必須要現在看。

如果是奚言發過來的消息,那他是需要秒回的。

萬一她又擔心他,擔心得睡不着覺怎麽辦?

許澤南垂下眼,點開微信,發現不是奚言發來的微信,但——

發微信來的人也姓奚。

他也就順手點開一看。

奚時禮發了個定位過來,他定位的是則安科技園,園區南門。

根據許澤南的判斷,打卡網紅親子樂園的那日,他應該是打消了奚時禮對他的顧慮和懷疑的。

那麽,他今天來,莫非是……?

喝茶?敘舊?

但很快,許澤南又推翻了自己這個想法。

他想起奚時禮的“麻煩”。

奚時禮該是臨走之前想見他一面,以作為奚言的哥哥,作為兩個孩子的舅舅的身份,對他做一些交待和叮囑。

許澤南很快回複他。

許澤南:【讓趙秘書去接你?】

奚時禮:【千萬別。】

許澤南:【為什麽?】

奚時禮:【師弟太熱情,無福消受。】

許澤南思考了一下,繼續回複。

許澤南:【外面定個地方?】

奚時禮:【不用,東西給你就走了。】

許澤南不知道奚時禮要給他什麽,但他也沒問。

反正過一會兒,也就知道了。

許澤南:【稍等,三分鐘內結束會議。】

奚時禮:【不要緊,等你忙完。】

會議結束以後——

許澤南拿了車鑰匙下樓。

他剛走出行政大樓,闫秘書便追出來,撐開一把黑色大傘遞給他。

許澤南接過闫秘書遞過來的傘,擡腿步入雨幕中。

雨水劈劈啪啪砸在傘面上,沿着傘骨又驟又急地滑落,雨滴成串、成線,在地面上彙流成湍急的水流,洶湧灌入引水渠、通水道。

黑色大傘下的男人穿着筆直幹練的商務西裝,他從自己擁有的高檔寫字樓裏闊步走了出來,西裝褲剪裁出他修長的雙腿,锃亮高質的皮鞋在雨水中踩出一條路。

……

許澤南剛剛走到停車場,就看見奚時禮撐着和自己同樣款式的黑色直柄傘,站在車旁邊。

他的車停在他的專用停車位上,和他的車并排而停。不愧是兄弟,他和他妹妹對他的專屬停車位,做了相同的行為。

奚時禮仍穿着長款的褙子風衣,單手插兜。

他單手撐傘,手腕處的菩提手串墜下來,他像是歸途于世俗之外的人。雨水将他的褲腿打濕,他在風雨裏屹立不動,只有風衣的衣角在翩翩飛揚。

時隔多年,奚時禮他現在已經不是開賓利了。

二人面對面站着時。

雨水在他們各自的傘面上迸濺不同大小的水花,覆蓋掉了高質锃亮的皮鞋一路走過來的聲響,卻蓋不住皮鞋主人低沉清透的聲音:

“什麽時候換的車?”

這個打招呼的方式有些新奇,奚時禮笑着回他:“我有很多車,你指的是哪一輛?”

許澤南也就笑了。

他笑時,眉骨挺高,眼中散霧。

他擡手遞給奚時禮一份伴手禮。

奚時禮問:“是什麽?”

許澤南說:“Magic N3。”

奚時禮又問:“Magic N3,那是什麽?”

“則安無人機。”

“你們公司的産品?”

“嗯,是。”

奚時禮點頭,說了聲謝謝。

他補充說,他也有東西要給許澤南。

許澤南也點頭:“要給我什麽?”

黑色大傘下,佩戴着菩提手串的清瘦手臂屈起,長手探入風衣口袋,奚時禮摸出來一個小小的U盤,攤開在掌心裏。他說——

“你送我則安無人機。”

“我贈你土耳其榴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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