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許澤南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回答了她。

“幫你擦過了。”

他沒指望奚言能聽見,畢竟還隔着兩道敞開的門,他就是因為聽見了她的問話,下意識地回答她而已。

誰知,退了燒恢複了精神的泡泡原本坐在床邊發呆,這會兒,他突然從發呆中回過神來。

泡泡從床邊滑下來腳伸進拖鞋裏,厚着稚嫩的嗓音,幫他重複了一遍。

“幫你擦過了。”可能是怕媽媽聽不見,泡泡還用了比平時說話更大一點兒分貝的聲音,他隔着兩扇房間門回答:“他說,幫你擦過了。”

許澤南閉着眼睛,胸膛裏傳來一聲悶笑。

他兒子可真好玩。

他這不是,要讓他媽媽臉紅嗎?

奚言估計現在很想找件毛衣把自己的臉埋進去吧?

但她現在正穿着他給她換的睡衣。

的确——

主卧裏,奚言聽到兒子的回答之後,整個人都傻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部正在迅速升溫。

他怎麽……

怎麽指使兒子替他轉達這種話?

奚言的手摸上臉頰,似乎是想給自己降個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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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現在穿着睡衣,也沒有毛衣把自己的臉埋住。

等等,她穿了睡衣??

誰給她穿的睡衣??

答案不言而喻了。

奚言沉默了。

因為她發現,她好像沒有喝到斷片。

比起沒有忘掉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和不堪入耳的對話來說,她還不如喝到斷片,什麽都不記得了呢!!

看到奚言的手扶着臉,坐在床上的小繁以為,媽媽是以為她昨晚沒有卸妝就睡覺了。

小繁小腦袋兩邊擺了擺,告訴她:“媽媽,你別擔心啦,爸爸昨天幫你卸過妝啦,不會對的你皮膚造成不好的影響的啦。”

“對了。”小繁補充:“爸爸他還幫你把辮子也拆掉了。”

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關心皮膚好不好了??

辮子拆不拆的?

但——

“他怎麽會卸妝?”

“小繁教他的呀。”小繁驕傲地挺了挺小小的胸膛,引導媽媽向她提問:“那小繁又是怎麽會卸妝的呢?”

奚言當然順着:“對啊,小繁是怎麽會的呢?”

“小繁是媽媽教的呀。卸妝的第一步,先用卸妝油将卸妝棉浸濕……第二步,……”

似乎是為了證明她真的會卸妝,小繁一字不落地把奚言曾經教過她的卸妝步驟背誦了出來。

感嘆小朋友驚人的記憶力的同時,奚言默默地拎着今天打算穿的衣服去衛生間換了。

身上這套孩子爸爸幫她換上的睡衣,燙人。

穿久了,她怕把自己的皮膚灼傷。

許澤南還是靠在床頭,睡了一覺。

起床後,他發現身上蓋了條兒童薄被。

泡泡在寫20以內的加減法。

他看了一眼,寫得又快又正确。

他沒幹擾他,只是又給泡泡量了一次體溫。

體溫正常,精神也還好,除了鼻音有點重,也沒有咳嗽。

許澤南又像昨天一樣問他,今天要不就在酒店休息?別去海洋館了。

泡泡說,他想去。

許澤南猶豫了一會兒,給他又喂了一次感冒和咳嗽的藥,幫他佩戴好兒童口罩。

避免傳染別的小朋友,也避免交叉感染。

不過今天,他沒讓兒子自己步行。

而是背在了肩上。

他對兒子說,有任何一點兒不舒服的感覺,他們就立刻回酒店,泡泡答應了。

海洋館一共有三層。

各種好看的會發光的水母。

鳐魚和魔鬼魚,笑得跟人臉一樣,傻傻分不清楚。

海豚一躍而起,工作人員允許小朋友們伸了手去摸海豚的腦袋。

海獅胖胖乎乎的……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他們徹底結束了海洋館的行程,三個孩子在交流。

小繁說,海洋館裏的海洋生物她都喜歡。

不偏不倚,很公平。

錢小陽說,海洋館裏的海洋生物他也和奚續咛一樣都喜歡。但他最最最喜歡的還是馬糞膽,因為,新鮮的海膽不但能吃,還可以當武器。

“biu biu biu~發射~”

泡泡說,他喜歡發光的水母,因為沒有開燈的時候,那些發光的水母發出不同顏色的光線,就像夜晚的星空一樣美麗。

他喜歡星空。

而且,他還看見了酷似外星太空飛船的罕見水母,它們會發出紅色和黃色的光線……

他也喜歡宇宙。

“哇哦。”泡泡說:“就是很酷。”

許澤南告訴泡泡,星空,宇宙。

他喜歡的其實是浪漫。

……

下午休息了一會兒。

酒店在草坪上布置了篝火晚會。

他們這一行人,本來的行程中,明天才會有日出和露營的安排。

但既然酒店有篝火晚會。

他們也樂得将行程稍稍前置。

晚上風大,許澤南給兩個孩子分別穿了擋風外套。

他也有給他孩子的媽媽準備擋風外套,但今天——

他孩子的媽媽總是有意避着他。

這不,她拽着他給她準備的擋風外套,還有一杯暖腹的姜棗茶,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跟她的姐妹們坐到一起去了,三個女人圍着一個小型的篝火,聊起了茶話會。

茶水和點心是酒店提供的付費服務,很精致,符合她挑剔的口腹之欲。

但他孩子的媽媽就只喝了他給她準備的姜棗茶。

他因此猜想,她這個月,生理期應該就是今天。

三個女人一席促膝長談。

只留下三個男人和三個孩子,孤獨地圍繞着一個中型的篝火。他們的這場中型篝火晚會,撐起話題的居然完全是靠三個小孩中的兩個小孩和三個男人中的一個男人。

篝火旁邊是燒烤服務。

按照行程上的任務,本來的篝火晚會是女人帶孩子,男人燒烤。

但現在,女人們罷工了。

她們不帶孩子了,她們只想和姐妹聊天。男人便只能承擔起帶孩子的重要責任來。

燒烤也就只能靠付費服務了。

服務員先烤了兒童吃的,只撒了白色鹽粒的烤串,烤奶香小饅頭,烤玉米粒……泡泡沒有的吃,他感冒了,只能在許澤南給他隔開的帳篷裏,吃冰糖炖雪梨。

泡泡看着妹妹吃烤玉米粒,看着錢小陽吃烤玉米粒,他默默收回了視線。

他最喜歡吃玉米了。

因為玉米粒一顆一顆的,也像天上的繁星。

他喜歡星空,喜歡宇宙。

喜歡浪漫。

許澤南看見了這一幕。

他站起了身。

泡泡以為他要允許他吃一點點烤玉米了。

他無聲地咧開嘴,探着身子張望。

但許澤南回來的時候——

遞給他一杯白開水和兩粒白色藥丸。

泡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眨了眨眼,偏過腦袋,找借口拒絕:“雪梨還沒吃完。”

許澤南:“別磨蹭了,吃藥。”

泡泡:……

玉米都沒有,還想讓他吃藥。

但泡泡還是吃了藥。

因為許澤南說,等他感冒好了,帶他一起去烤玉米,別的什麽都不烤,就只烤玉米。

泡泡就被拿捏了,他吃了那兩粒藥。

白色的藥丸好苦,泡泡吐了吐舌頭。

孩子生病了,有一點點嬌氣,連小表情都多了起來。

許澤南抿着笑意,從背後端出一個金釉碗,碗裏有小半碗水果玉米粒,用冰糖煮的,加了切塊的雪梨……

照顧完小朋友們,服務員烤串的自由度就大了很多。他們烤了一些創意特色的美味烤串,裝在鐵盤裏,給三位女性顧客先送了過來。

奚言接過來之後,分給林周和喻喬。

她也沒有吃燒烤。

喻喬問她,怎麽不吃?

奚言回答說,大姨媽來了,還是不吃了。

林周突然想起來昨晚的事情,就問了出來:“那你和你們家南南,昨晚豈不是又沒有睡到?”

奚言本來就對昨晚發生的事,想忘而忘不掉呢!這會兒林周她居然還要直接提出來。

這就是期末考試之前要讓學生複習的原因。

溫故而知新!!!

因為溫故,奚言就又想起來了更多。

關于她是怎麽主動撩他的,她又是怎麽南南、南南喊了個沒停的。

什麽——

南南生氣了。

南南不愛說話。

南南聽了直搖頭。

她怎麽這麽口無遮攔呢?

自閉了。

奚言陷入了自閉之中。

她把腦袋埋進了她身上的擋風外套裏,但她又想起來,這外套是許澤南拎給她的,她就又很難不想起,他昨晚是怎麽幫她擦身體,換睡衣的……

她又是怎麽跟他講,禮尚往來,不如我幫你也換下睡衣的……

他說,我還沒洗澡,你等會兒。

但她等會兒也沒等到。

更自閉了。

奚言鼓起了腮幫子,像一只脹氣的毒河豚。

誰碰她,她就要毒他一下。

她的好閨蜜周周就充當了這個被她毒的對象。

奚言打斷她:“我是今天來的。”

但很快,她編不下去了——

她誠實地卸了氣,拔了毒刺,沒了毒素:“但确實也沒睡上。”

“不會吧,昨天你都在我們面前那樣說了。”喻喬不相信:“回去之後,他還能放過你?柳下惠嗎?他?”

奚言懊惱地垂下了腦袋。

唉!

原來,不止是她,大家都沒有失憶。

沒有一個人喝到了斷片。

好了,現在他們這一群人都知道了,某一天晚上,許澤南跟她親熱,他起反應了,但他又沒能得到解決。

怎麽會如此?

她怎麽會把自己陷入如此社死的局面?

奚言硬着頭皮回答:“好像是泡泡又醒了。”

但那以後的事情,她是真的不太清楚了,因為她真的睡着了,除了……擦身體那段……

唉,怎麽又想起來了?

林周突然就笑起來,笑着笑着,她捂着肚子說她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呀,我們家泡泡,怎麽這麽會醒呢?他是掐着點兒醒的嗎,次次都是醒到他爸爸的痛處。”

奚言破罐破摔,突然一下釋懷了,就對打趣免疫了。鴕鳥法則,改變不了環境,那就适應環境。

行吧。

說服了自己的奚言,還能回複林周說:“你肚子疼不一定是真的,但我肚子疼是真的,因為我大姨媽來了。”

但林周可能是又想被毒刺蜇了。

她扯着嗓子,朝着男人堆裏喊一句:“南南,你家言言肚子疼,姜棗茶還有沒有了?”

男人堆裏靜悄悄的,沒人理她們。

林周悻悻閉嘴。

冒犯了。

霸總可不是舔狗。

……

一會兒後——

奚言主動打破了這個尴尬,她反問林周:“那你呢?你們家段段回去給你喘個夠了沒?”

林周回憶了一下昨晚回去那次和今天早上的那一次,段段更賣力了,但就是一聲都不肯吭了。

林周搖了搖頭。

“他覺得難為情了。”

話題轉着問。

林周問喻喬:“那喬喬你呢?”

喻喬可能是沒想到自己會被問這個問題,她愣了一下下。但都是結過婚、生過孩子的女人了,她有丈夫,承認一下有性生活,也沒什麽難的。

她天性委婉一些,尤其是清醒的時候。

喻喬聲音有點低,但表達得她想應該是清楚的:“大概退房的時候,他會需要多付點費用吧。”

另外兩個女人聽明白了——

竊竊笑了起來。

林周揶揄:“你們連那個都沒有準備?”

以前,喻喬也準備過,但後來都過期了。

她也就死心了,沒再抱有過奢望。

直到,昨晚。

篝火将喻喬的臉照得明豔:“誰會想到出家的和尚,他有一天也會想要還俗?”

……

三個女人的話題聊到這兒,就停住了。

篝火在鐵皮箱裏熊熊燃燒,火光将眼前的世界照亮,映着遠方的夜更黑更濃更深沉了。

她們都有自己的心思。

後來,不知道時候。

段韓抱着吉他唱歌了。

他自彈自唱自己編曲自己填詞的一首——

時光。

【我們分手,我們賭了氣說,能遇到比你更好的,我們都在時光裏等了很久,卻還是沒能把自己等成別人的,那麽,我們可不可以,撿回時光,我們複合】

奚言明白為什麽林周是個聲控了。

因為,他的聲音唱情歌,每一句都讓人動情。

只是,聽情歌的人,他們都又在想念誰呢?

奚言的視線就忍不住偏向了某一邊。

她看見許澤南和泡泡坐在帳篷前,兩個人都盤腿坐下來,泡泡可能是困了,他貼着許澤南的肩,阖上了眼。而許澤南瘦長的手裏捏着根細細的樹枝,他低頭在地上寫着什麽,畫着什麽……

他沒看奚言。

奚言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歌。

直到段韓唱完了這首歌。

孩子們鬧着要他唱兒歌。

小繁問他,小豬佩奇的主題曲會不會。

段韓說,你電話手表放一遍給我聽聽。

小繁又問他,放一遍你就會了嗎?

他說,是啊,現學現賣。

錢小陽問他會不會日語版的奧特曼之歌。

他說不會。

錢小陽又問,那你會什麽日語版的歌?

他說都不會,他說,“你別刁難我,中文都能學會,中文以外的都學不會。”

錢小陽想半天,說:“我們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唱孤勇者,這個,你總該會了吧?”

段韓說,會,他還會DJ版。

正常版本的孤勇者,一開始只有小繁和小陽兩個孩子在陪段韓一起唱。

後來,可能是孤勇者的號召力太強了,也可能是DJ版,動次打次,節奏感太強了,更可能是段韓他的歌聲是有魔法的……

總之,嗓音獨特的歌手,他一個人的獨唱,成功化解了人的社恐與社厭,他吸引了一大波人來圍觀,來加入,他們一起唱,一起跳,一起開心,一起快樂……

火光火苗,人群攢湧。

篝火晚會進入了狂熱中。

就連戴了口罩的泡泡都靠在爸爸肩上睜開了眼睛。

……

篝火晚會,最後又在一曲團體大合唱,DJ版孤勇者中結束。

人煙散盡。

鐵皮箱裏的餘燼被水澆滅……

黑夜回歸到了它的安寧。

奚言回酒店的時候,許澤南已經抱着泡泡和小繁回去了,她走過他還沒來得及拆的帳篷。

她看見帳篷前,他剛剛坐過的地方,樹枝随意折成兩截,樹枝寫的字被風沙磨掉一些。

但還是能看見,他的字,遒勁有力。

他寫下了四個字。

從未變過。

回到酒店。

奚言去洗澡。

許澤南自覺履行起了爸爸的職責,照顧孩子們洗澡、洗漱,讀故事書。

等奚言洗完澡出來,次卧裏傳來笑聲。

男人的笑聲清淺好聽,孩子們的笑聲稚嫩清脆。

她想進去,但還是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在清醒狀态下面對他。

感覺到肚子餓了,她決定先點餐叫個客房服務。

她一整晚還沒吃東西,吃飽再想那些在他面前社死的事兒。

奚言坐在沙發上,剛打開手機,客房電話就響了。

她手握聽筒,聽筒裏是送餐機器人的聲音。

她走過去打開門,送餐機器人果然送來了客房服務。

不用去想,會是誰的行為。

這房子裏會叫客房服務的,也就只有次卧裏那個正在給孩子們讀《月圓之夜》的男人。

迳州自駕游已接近尾聲,他每晚都在給孩子們讀這本《月圓之夜》。

他讀到哪兒了呀?

他讀到小主人公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再也不撒謊了,他又重新在月圓之夜和他的狗換回了身體。

孩子們睡着了。

奚言聽到他的腳步聲往外走了。

她坐在沙發上,沙發面前擺着他叫的客房服務。

三葷一素一湯一米飯。

紅棗銀耳羹,一個暖手寶。

他的腳步聲近了,他高大的身影落下來,往她面前又擺了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保溫杯。

姜棗茶。

原來,林周說的話,他聽見了。

他傲。

但他在她面前,會放下他的傲。

從未變過。

泡泡又發高燒了。

半夜十二點,奚言被許澤南喊醒了。

奇怪的是,她今天被他叫醒的時候,一點兒起床氣也沒有。

她只是很快睜開了雙眼,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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