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因為有了奚言的加入,堆雪人的進程看上去加快了起來,主要是孩子爸爸看上去更有幹勁了。

許澤南平時工作的慣性思維,自然而然代入的是總指揮的角色,他說,我們先堆雪人的頭部。

孩子媽媽帶頭不服從總指揮,提出反對意見,別人堆雪人都是從下往上慢慢堆,只有他要從上往下。

他話一快,說:“腦袋指揮屁股,你聽我的就行。”

他這話其實一語雙關,一來解釋他先堆雪人腦袋的原因,習慣性行為,他做事情喜歡從頭部開始,自上而下,思維決定行為;二來,他的意思是,誰指揮就聽誰的。

小繁聽了搖搖頭,擺擺手:“屁股是髒話呀,爸爸,你不要說髒話。”

埋頭捧雪的泡泡,突然仰起腦袋,神補一句:“你應該說腚,腦袋指揮腚。”

“……”許澤南啞口。

他在孩子們面前其實有刻意注意過口頭語言,一些職場上的糙話也盡量避免了。

但【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指揮屁股】這句話,倒也不在他刻意回避的範疇內,這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現在挨了批,他只能悶着腦袋,默默改口:“腦袋指揮行為。”

兒子教他的腦袋指揮腚就算了,也挺糙的。

還是腦袋指揮行為吧,徹底脫俗。

許澤南繼續鏟了雪将雪人的腦袋加寬,一鏟雪拍在雪人臉上,雪粒子被風揚起來。奚言昨晚有點兒過于勞累了,現在啥也不想幹,她偷懶了,抱根塑料小鏟鍬站一旁,奚落他:“許澤南,丢臉嗎?”

許澤南堅決不吭聲。

“你要不要求求我?”奚言手一縮就成了甩手掌櫃:“你求求我,我就幫你挽尊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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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他擡擡下巴,很幹脆:“我求求你。”

他這人也太不值錢了點,絲毫骨氣沒有。

“你這麽沒骨氣嗎?”

“是啊,有求于人。”許澤南眸色微動,眼睫毛甚長:“不都得這麽低三下四地求嗎?”

奚言見好就收,她給孩子們解釋,【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指揮屁股】這句話呢出自于四大名著《紅樓夢》,歷史文化傳承下來的語句,通俗好傳誦,并不算髒話,最多算是糙話範疇。但話糙理不糙,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孩子們理解的表面上的腦袋和屁股。屁股決定腦袋,它是說,一個人處在什麽樣的位置,就決定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

“而爸爸說的腦袋指揮屁股的意思是,思想決定了行為,或者是上層領導指揮下層部門。因為爸爸平時要管理一個規模比較大的企業,總是要給下級部門制定工作任務和目标。”

“類比一下,在堆雪人這件事情上,爸爸作為我們的領導者,我們三個人就是爸爸的管理對象,爸爸給我們分配任務,我們就是被統籌、被支配的,我們就是……”

奚言話還沒說完。

沉默的泡泡突然接過她的話,開口道:“就是腚。”

奚言:“…………”

替他挽尊,把自己給拖下水了。

許澤南笑得肩膀一直抖。

“行叭。”奚言仍縮着手:“兒子你贏了。”

甩手掌櫃奚言對孩子們說:“那我們就在爸爸的領導下,各自完成我們的任務吧。”

過一會兒,奚言找到個不錯的角度,剛想給他們拍照,就聽見小繁提着半桶積雪走過來。

可能是拎了有些份量的積雪,她撅着小嘴,有了點微妙的小情緒,道:“可是為什麽爸爸給我和哥哥都分配了任務,沒有給媽媽布置任務呢?”

“布置了呀。”奚言摸出手機,揚了揚:“媽媽負責拍照片。”

奚言就這樣拍了兩張,發現鏡頭下的小繁一直撅着嘴,她問:“小繁是哪裏不開心了呀?”

“和我們相比,你好輕松呀,媽媽。”

奚言又不好和孩子們說她昨夜勞累,實在是不想再幹任何體力活,她一番思考後,無奈點了點頭,承認:“好像是有點輕松。”

“爸爸,你偏心了。”

無端被孩子點了名批評的許澤南已經在地上滾了一個大腦袋了,他停下來,拍了拍雪人的大腦袋,說得一本正經:“這個雪球需要兩個人完成。”

他一臉正色地說,媽媽之所以輕松,是因為爸爸願意将媽媽的任務一并完成。他說,爸爸也願意将小繁和泡泡的任務一起完成,但是要等他先把媽媽的任務完成以後才能幫小繁和哥哥完成。不過,這樣就會導致整個堆雪人的速度都慢下來。

“小繁願意等嗎?”他問。

“你解釋那麽多。”小繁搖搖頭:“不就是想說,媽媽才是排在你心中第一位的嗎?”

許澤南“啧”一聲,怕無意中傷害孩子,正要解釋。

是因為工序先後,不是因為地位先後。

在他心裏,孩子們問他這個問題等同于,成年人問小孩子,說,在寶寶心裏,媽媽重要還是爸爸重要?

而他的答案是,祈求他們的一切順遂,都是優先于他自己的存在。

沒有他們的時候,或許他一個人也可以生活,但,言言離開他的那些年,他像是行走的皮囊,無生氣的,支撐下來的唯一信念,是有朝一日能以最好的自己和她相見。

可那其實也是不抱多大希望的。

他不惜命。

莽勇當先。

有了他們以後,他才開始覺得生活是生活,他們是他生命裏不可再被剝奪掉的一切。

人一旦擁有過,再被剝奪。

是很痛的,他經歷過,他懂得失而複得的珍重。

而失而複得再被剝奪,那太殘忍了。

盡管他已經經歷過很多事情,但仍不敢想。

他想,他現在是惜命的。

莽勇因顧慮而遲疑,他的兩個孩子和孩子媽媽,是他不會再莽勇的根本,家是顧慮。

所以,在他心裏,孩子或者孩子媽媽并不存在本身誰更重要一說。如果是那些很經典的兩難問答,比如保大保小,比如落水先救誰,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孩子媽媽,但那樣的選擇不代表,他是不痛的。

這些想法太深刻了,孩子們不能明白。

許澤南在思考如何向孩子們解釋地位優先順序,結果,孩子們也好像不太在意。

不等他思考後說話,小繁就自言自語道:“爸爸是老板,他長得帥,又有很多錢,還只對媽媽一個人好,爸爸就是霸道總裁。”

小繁手裏提着小桶,雪花沾在她的鼻尖上,一臉認真道:“霸道總裁愛上我。”

“……”奚言震驚了:“霸道總裁,還……還愛上我……這小繁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繁又開心了起來:“媽媽你的手機裏呀。”

“……”

奚言猛然驚起,有一回她晚上臨睡前,看到朋友圈哪位學生家長在朋友圈裏發了個投票鏈接,鏈接就是給自己喜愛的小說作品投票。

那位學生家長呼籲大家投票的那本小說就叫《霸道總裁愛上我》,而作者好像就是那位學生家長。

奚言自認為還算屬于樂于助人的那種人。

平時朋友圈裏看到一些捐款的鏈接,她會捐一點。像這種投票鏈接她只要看到了,她也都會去點一點。

只有那種幫忙砍一刀的鏈接她懶得點,但也不絕對。如果別人特意把鏈接私發給她的話,她也會去點一點。

總之,某天晚上,她就是點進去這本《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了,她不但投了票,她還點進去看了。

看着看着,有點上頭。

她就一直看到了淩晨。

睡太晚了,眼皮先阖上了,而手機掉在一旁,屏幕一夜長亮。

等奚言睡醒了的時候,就發現小繁正拿着她的手機,而屏幕上正是那本《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內容,只不過,她以為孩子看不懂,完全沒在意——

現在想起來,倒也難免有些憂慮。

“可是小繁寶寶不是不認識字嗎?”

“我點那個戴耳機的圖案,手機會自己說話呀。”小繁一本正經地模仿起來:“那個霸道總裁,他說——”

“女人,你是我的,我就是要把你寵得無法無天。”

奚言:“…………”

“女人,你是我的,誰敢對你說三道四?這個世界就只有我可以欺負你。”

小繁模仿完了,轉頭去問許澤南:“爸爸,你是不是就是這種霸道總裁呀?”

許澤南都懵了:“……不是。”

“沒有人可以欺負媽媽,我也不可以。”許澤南說:“同樣的道理,沒有人可以欺負你們,爸爸也不可以。”

泡泡:“頂梁柱。”

“對。”許澤南笑着捏了捏兒子的臉,擡臂将他舉高:“泡泡是頂梁柱接班人。”

風雪中,泡泡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旁邊有兩個差不多念高中的男生騎着自行車路過,其中一個吹了聲愉悅的口哨,然後對小繁說——

“小妹妹,哥哥再教你一句呗。”

社牛小繁:“好呀,帥氣的大哥哥,那麻煩你教教小繁呀。”

“女人,你這該死的甜美。”

小繁學一句:“女人,你這該死的甜美。”

奚言捂住了臉:“許澤南,我好丢臉。”

許澤南把泡泡放下來,輕嗤一聲:“誰不是?”

“不過,你以前也不愛看這種書籍。”他若有所思:“所以,你現在喜歡看這種書籍的原因是?”

“你真喜歡這種男的?”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他糾結上了:“那你現在喜歡哪種?”

奚言不想再就這個話題扯下去了。

她彎腰揉了小雪球,向許澤南丢過去:“以前我喜歡哪種,現在就喜歡哪種。”

許澤南沒躲。

雪球砸在他的褲腿上,痛,但意識清醒。

他會記住,被她喜歡是痛的。

但他心甘情願。

小繁從手裏提着的桶裏抓出一把雪,模仿媽媽一樣朝着爸爸撒過去:“你這種。”

風雪更大,斜密的揚揚灑灑。

小繁歡快的聲音被風雪揚散:“媽媽喜歡你這種男人啊,爸爸。”

許澤南笑了。

他在風雪裏笑着,奚言看見霜雪落了他滿頭。

她想,這便也算作是共過白首。

……

歡笑聲中,他們一口氣堆了四個雪人。

雪人爸爸,雪人媽媽,雪人哥哥和雪人妹妹。

小繁擡了手要去解爸爸的圍巾,她要給雪人圍上。

許澤南擡腿就開始跑,并道:“爸爸今天不方便,去解媽媽的。”

泡泡維護媽媽,反對說:“媽媽的嗓子比爸爸疼,還是解爸爸的吧。”

許澤南:“……”

“咔嚓”一聲,奚言拍下他們三個人在雪地裏追逐,四個雪人是背景圖案。

“泡泡。”許澤南被孩子們追累了,喘氣道:“勸勸妹妹,別追爸爸了,爸爸用積雪給你堆一個阿波羅土星五號。”

泡泡想都沒想,一把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扯下來,雙手遞給妹妹,用泡泡的圍巾。

許澤南終于站穩,在泡泡摘下圍巾的同一瞬間,幫他把高領衫的領口翻好,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上。

泡泡的圍長将四個雪人圍住。

小繁歪着小腦袋,想了想。

許澤南應她的要求,在雪地裏寫下一行:

雪人的一家。

The Snowman's Family

長樹枝寫下這兩行字的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小繁為什麽愛看小豬佩奇。

……

中午了,四個人上樓。

身後留下雪人的一家,和一個阿波羅土星五號。

……

下午,奚言和許澤南陪孩子們在家裏看電影。

小繁問爸爸想看什麽電影,許澤南說,他想看小豬佩奇。

家庭影院,孩子坐在兒童沙發上。

奚言和許澤南窩在雙人沙發上。

許澤南看電影看得的很認真。

奚言遞給他一杯水。

他接過水杯,問,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奚言說,是。

他攬她入懷,啄一下她的額頭。

說,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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