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宅男的反撲

祖爾維羅克說了一句莫名的話後離開了。

地下收藏室裏頓時只剩下相對沉默的賽德和蘇文兩人。

如果是剛來到這個世界,蘇文會表示對于異界原住民的美貌程度的贊嘆——以及對于稱雄世界建立後宮的強烈渴望;如果是最後一場時間回溯之前,蘇文會表示對于某人撒謊的強烈譴責,以及堅決要虐心虐身虐回來的決心;但是現在賽德出現的恰是時機,因為蘇文現在很疲倦,只想睡一覺。

海神的殿堂裏發生什麽反正都已經和他無關了,賽德拉格斯做了什麽夢懷着什麽目的反正他也管不着,至于博拉多,蘇文決定回去畫圈圈詛咒他。

而此時賽德拉格斯注視着蘇文年輕但充滿疲憊的面容,目光閃動,低聲道:“阿爾,你……還記得麽?”

“記得什麽?你是指兩百年前的哪件事?”蘇文搖搖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先前一場遭遇戰引起的魔法波動仍在室內泛起漣漪,用于穩定收藏品的法陣亮起不同顏色的光輝,将蘇文的輪廓連同背影一同模糊了。

他的話語并不像從前那樣充滿活力和好奇了,像是一個厭倦了無聊故事的孩子。

賽德站在原地,像是被遺棄後不知所措的機器人。

走了兩步,蘇文回頭詫異道:“還不走?”

于是兩人離開一片死寂的紅袍共濟會總部,沒有人提出疑問。

星空浩瀚,月光明淨,賽德跟着蘇文,一直走到烏爾喬敦高大的城牆前。

蘇文擡頭望了望,問道:“你有辦法上去麽?”

賽德便攬住蘇文,像從前那樣,淩空飄到城牆頂端的窄道上。

蘇文感嘆道:“還是這麽騷包,非帥氣的動作不用。”随即掏出懷中一張空白的羊皮紙,看也不看賽德,轉身借着城牆攤開揉平。

他的平靜讓賽德感到莫測,遲疑片刻,道:“阿爾,我答應過要給你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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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嗯”了一聲,拔出插在長靴中的匕首,在羊皮紙上來回比劃着什麽。過了一會兒,仿佛才意識到剛才聽到了什麽,擺擺手道:“你管你說罷。”

賽德拉格斯卻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開口。良久,他說道:“我從未有意欺騙過你。在……血色蒼穹塔城外的時候,我确實……認為自己是第二紀元的一名高等精靈法師。”

簡單的兩句話斷斷續續,像是随時都會失去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蘇文并不回頭,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一邊忙碌地用匕首将羊皮紙裁成小方塊。

賽德呼出一口熱氣,目光茫然道:“也許這使你感到可笑,阿爾,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那年……你剛踏入血色蒼穹的領地時,奧科倫的法陣便感應到了,法力原鑽中的魔神趁機打開了一道裂縫,然後逃竄而出。那是我首次有意識。當時在我的記憶裏存在的是一些關于高等精靈的事,從塔城的建造到日曜議會的回憶,這些記憶很淩亂,很……多,因為它們并不屬于一個個體。”

“哦,這解釋了我一個疑惑。”蘇文懶洋洋道,“我在想為什麽那段時間你使用的都是精靈魔法,還能打開某個亡魂的空間拿寶具。”

“是的,也是因為這些緣故,那時我還沒有開始懷疑。而那之後我開始察覺到問題是由于奧科倫的記憶也開始覺醒。”賽德露出些許回憶的神色,“血色蒼穹塔城重新出現之後,奧科倫過于執着的思念在城市中徘徊不去,并且……”

蘇文一邊拿炭筆在羊皮紙上寫着什麽,一邊插嘴道:“并且影響你了?我老覺得那天晚上那堆什麽‘我們來自星空的彼端’‘博拉多為我們安排了每一段故事’啥啥的……不太像你的風格,那天我在夢裏瞧見奧科倫了,這段話是他對混沌之龍說的對吧。”

賽德沉默片刻,道:“……對。那座城市裏不但留着高等精靈英魂的思念,也留着奧科倫的執着,更留着……混沌之龍的記憶。也許也是因為那段話,很快法力原鑽中埋藏的最深的一段記憶開始在我眼前出現。”

蘇文終于停下筆,回頭看向賽德:“你……再說一遍。我那天在夢裏可是看見奧科倫引導混沌之龍沉睡的全過程的,別以為你還能輕松誤導我。”

賽德凝視着蘇文,沉聲道:“混沌之龍的記憶,全都在這裏。”

蘇文輕輕抽氣,喃喃道:“那頭龍……的記憶?”

“阿爾,”賽德拉格斯看着他,任由月光在他面頰上映出落寞的色彩,“你見過蒼穹和大地一起開裂出地獄的縫隙,見過日月星辰不斷地墜落進幹涸的海底嗎?……一夜之內,最繁盛的帝國頃刻颠覆,最廣袤的世界侵蝕無蹤,英靈落入渺茫的星界,萬物在扭曲的時光中腐朽為塵土……你見過神遣嗎?”

“不,我不明白。”蘇文後退一步,“就算意外地拿了那頭龍的記憶,你該去做一些別的事——比那麽多年前高等精靈徒勞地對抗混沌之龍更有意義的事。可是……你為什麽跟着我?別對我說什麽留下時空道标,我知道你沒有……沒有生物的氣息可以跟随我一起穿梭時空,我見到那兩枚鳥蛋的時候就發現了,它們早都該死了。是你,你分明……一直在等我。”

“是,我一直在等你。”賽德說。

他們沉默了片刻,賽德輕聲說:“奧科倫沒有引導混沌之龍的沉睡,沒有人有這個能力。它的沉睡是因為認出了你,它留下記憶也是為了你,因為只有你……和它一樣,‘來自星空的彼端’。”

“阿爾,你錯了,說出這段話的人同樣不是奧科倫,而是你自己。你說的‘我們來自星空的彼端……’這些話,指的其實只有兩個人,‘我’和‘你’——也就是你,和混沌之龍。”

蘇文嘆了口氣,忽道:“你說的沒錯,其實只有我和那頭老龍……沒有故鄉,只能拿星界這個虛無的地方湊個數。”

混沌之龍終結了一個又一個的時空,從來沒有地方能夠收留它。

蘇文只是莫名地離開故土一段很短的時間,就已經感到徹骨的孤獨;他無法想象一次又一次輪回于時空中,看見賽德描述的那些世界末日的景象,然後疲憊地開始又一次旅行……會有多絕望。

“混沌之龍也許把你當作最後的亦是唯一的族人,寧可違背與混沌的誓約,也想讓你……留下來。”賽德伸手撫摸蘇文的側臉,第一次有如此迷茫的口吻。

血色蒼穹的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傳奇故事裏,高等精靈們最後的驕傲和混沌之龍唯一的思念,在奧科倫和奧維德的見證下,曾由使徒親手封印在一顆寶石中。

千百年後,同一片土地上,這些思念,又在奧科倫留下的最後一絲魔神氣息和奧維德一脈最後的族裔的見證下,又由使徒親手取了出來,喚起了他的生命。

他唯一能做的事也許只有寸步不離地守候着萬千年來思念着的一個人——正如同天空魔樹眷戀着魔神,涅莫留斯眷戀着海神,星空眷戀着那些千百年來亘古傳奇的英靈們。

無論多少年星霜月露、滄海桑田,都無法磨滅。

此時此刻,他們站在月光下。時光的洪流沖刷過一切,但仿佛從未使他們改變分毫。

賽德拉格斯輕聲說:“我的名字帶着‘虛無’的符文,我其實……并無靈魂。也許……我只是這一段思念的載體……而已。”

他站在那裏,如同等候判決的罪人。

那片奧科倫的故土上,他曾經與魔神曠日戰鬥勝負難分,也曾經揮揮手送葬天空魔樹後送蘇文離開;幽暗的月影湖底,他曾輕描淡寫地鎮壓女神薩裏維爾,也曾經落寞地等候兩百年光陰;遙遠的無盡之海下,他曾經在虛空中面對最絕望的夢境,也曾經許諾過一個最終的答案。

他在蘇文面前沒有翻雲覆雨的高傲。

只剩狼狽。

蘇文看着他,嘆了口氣,道:“幫我拿着。”

賽德拉格斯接過他手上的紙片。

蘇文忽地瞪大眼睛,大聲道:【定!】

賽德手上的紙片散發出微光,隐約透出一個【定】字,随即人便不動了,眼底透出一絲愕然。

蘇文摸了摸下巴,繞着他轉了兩圈道:“文字加上語言,果真有用啊……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不用真名就能起作用,不錯,不錯,嘿嘿嘿。”

看了看眼前這個真人雕像,蘇文嘿然笑着把他推倒在城牆邊上,猥瑣道:“早想這麽做了,看你氣質造型凹的不錯,回回沒舍得下手。嘿嘿嘿,小爺這也算是霸氣了一把吧?”一邊把沾了黑炭的手往人衣襟上抹了兩把,接着道:“你可別怪我,小爺讓你瞞了這麽久,你以為今兒裝一頓可憐就算過去啦?沒門!!!”

說着蘇文瞪大眼睛,作猙獰狀,一陣怪笑:“桀桀桀桀……大美人兒,這可是你撞到我手上的喲!~”

因為笑得喉嚨有些不适,蘇文清了清嗓子,随即低頭在賽德的臉上比劃了一陣子,拿炭筆在他左臉上畫了朵花,兀自咕哝道:“唉,怪舍不得的,先給你畫個花兒,姑且算利息……”然後撩開袖子,開始左右開弓,一邊仍在唠叨個不停,“你這可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啊哈,我早告訴你老附身別人是不好的,搞不好就變歐陽大老板的下場……嗯,鼻子那麽高幹嘛,真不好畫……”

“身軀算個啥,靈魂又是個啥玩意兒,小爺其實根本沒信過……咳,這世界上這麽多個奇奇怪怪的生物,沒見哪個跟你一樣想不開啊,真是,你這這是吃飽了閑的沒事幹。開天辟地頭一只泰坦的時候,人家要跟你一樣左右一看,哎喲沒一個跟他一樣會動的,完啦異類啦,然後去抹脖子……那你這個世界得變咋樣啊。”

蘇文說着捏着賽德下巴左右看了看,對自己的大作表示滿意,接着叨:“你不挺好麽,長的又好看,又懂魔法的……世上多少個凡人羨慕還羨慕不來了,更別說多了去的都是不能動的花草樹木,想那些個能化形的靈物啊都得是十神器那級別……算了你不知道這個。總之你這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

賽德不能動,只看着他。

蘇文的眼神中帶着睿智難言的光芒,又似是神秘莫測的氣息,然而一眨眼,那黝黑深邃的眼中,卻又仿佛只有促狹的笑意。

他快樂地站起身,微笑着對他說:“都是活着,都是一輩子,都不過是天生地養自然造化,沒必要介懷什麽,懂麽。”

話音剛落,城牆上傳來了士兵的低喝:“什麽人在那裏!”然後是巡邏小隊集結的聲音。

蘇文忙不疊丢了炭筆,唰地扯走賽德手上仍抓着的【定】字,躲在他身後道:“快跑啊!城管來罰款了!”

賽德拉格斯終于能動彈了,卻是哭笑不得,反手捉住他,夾着人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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