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就是貔貅,也要給杜昙晝八棍子打出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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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莫遲終于得償所願,能邁出杜府的大門,找他的曾遂去了。
杜昙晝也緊随其後出門,他要去的地方,是西常馬場。
馬場主人恭恭敬敬地将杜昙晝迎了進去,這回幾人去的不是馬廄,而是馬場主人在西常谷地自建的二層小館。
館內燒着炭火,室內暖意蒸騰,杜昙晝脫下外袍遞給杜琢,然後向馬場主人寒暄道:“上次有勞你據實相告,本官才能及時掌握與案情有關的線索,如此說來,本官還欠你一句道謝。”馬場主人忙拱手說不敢,“大人今日還有什麽吩咐,草民定知無不言,鼎力協助。”
下人端上了茶水,杜昙晝舉起茶杯,輕輕晃動,卻是不喝。
馬場主人便也不敢喝,側過身正面對着他,等待他發話。
杜昙晝裝作若有所思,猶豫着要不要開口的樣子。
馬場主人道:“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那本官就直言不諱地問了。”杜昙晝放下茶杯:“本官也好養馬,與京中好馬之人也時常有來往,從前便聽說西常馬場草木豐茂,适合養馬,尤其是你這個馬場主人,對馬匹愛護有加,對手下的馬倌又治下極嚴,頗得缙京達官貴人的信賴。”
馬場主人連連道過獎。
杜昙晝話鋒一轉:“本官有意将自家養的馬送來你這裏,只是上次本官來問,心中便有了少許疑惑,還望你解答。”
“大人請講。”
杜昙晝:“上次你同本官說,只要手持馬票,就能領走自家的馬,可本官總擔心,萬一有人誤撿了馬票,是不是就能輕而易舉地帶走本官的馬了?”
“這……”馬場主人遲疑道:“馬票乃貴重之物,輕易……不會随随便便被人撿到吧?”
杜昙晝眼睛一瞪:“若是被本官府中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偷了,将本官那些良馬全都盜走,該如何是好?!”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馬場主人眼睛滴溜溜地轉,片刻後,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草民的疏忽,上次大人問起時,草民忘了說,其實除了馬票外,還需馬主人帶着印章前來,需要馬票和印章同在,草民才會将馬匹交予那人帶走。”
杜昙晝終于回到正題,正色道:“如此甚好,上次你告訴本官,趙慎的馬是他親自來帶走的,不錯吧?”
“不錯。”
“除了馬票外,他還帶來了印章才對,速速将他蓋過的印取來,本官需要親自查驗!”
馬場主人額間流下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道:“是……是。”
嘴上應着是,身體卻不動。
杜昙晝眼鋒一掃:“可有疑問?”
“草民不敢!草民……這就取來!”
須臾後,馬場主人端着一本賬冊,從外面慌慌張張跑進來,經過門檻時還被絆了一跤,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他往前掂了幾步,沒控制好身形,直接雙膝一跪,跌倒在杜昙晝面前。
“大人……請過目!”他狼狽不堪地舉起賬冊,呈給杜昙晝。
杜昙晝接過,翻了幾頁,找到趙慎的馬匹記錄,在最下面的條目上,左側寫着“提馬二十三匹”,右側蓋着印章,仔細看,圖案應是篆體的“趙慎”二字。
居然真的有印章,難道馬真的是趙慎親自帶走的,可趙慎在之前的提審中并沒有提到,是他杜昙晝想錯了?
但見馬場主人失态至此,杜昙晝又本能地覺得,這裏面一定有鬼。
杜昙晝舉起賬冊,走到屋外,迎着日光細細檢查。
他用指腹重重擦過印章圖案所在的位置,印泥沒有粘在他的手上,也沒有在紙上出現被抹開的痕跡,并不像剛剛被印上的。
難道印章是假的?
可杜昙晝對照之前幾次提馬記錄旁的印章圖案,又認為不像是作假。
“大人。”馬場主人撐着膝蓋,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印章可有問題?”
杜昙晝淩厲的目光立刻射向他:“你怎知本官在看印章?”
“這……”馬場主人手忙腳亂地解釋:“剛才大人剛剛問過,草民就、随口一說,随後一說!”
杜昙晝心中懷疑更甚,驀地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那朱砂色的圖案。
少頃,他突然湊過去聞了聞。
印泥是由蓖麻油混合白陶土、朱砂及艾絨所制,好的印泥顏色鮮亮,容易上紙不滲色。
馬場用的當然是便宜貨,湊近一聞,還能聞到濃濃的蓖麻油味。
這種次等印泥蓋在紙上,時間稍微長一點點,印章邊緣就會滲出油漬,顏色也會褪掉。
之前的幾枚圖案,在紅色的印記周圍都滲出了油紋,而這枚新的卻幹幹淨淨,顏色鮮豔無比,雖不是剛剛印下,但印在紙上的時間離今天也不會久,最多是三天前印上的。
那時趙慎早已入獄,就關在臨臺監獄,這印定不是他帶走馬時蓋的。
杜昙晝定了定神,啪地把賬冊一收,往馬場主人懷裏一扔,一言不發,轉身走回房內,撩開衣擺坐下,舉起茶杯輕輕吹了幾口,才慢悠悠送到嘴邊。
馬場主人不知他是否看出什麽,膽戰心驚地跟過去,哈腰問:“大人方才驗過,可還有疑惑之處?”
“不急,本官忽然想到,與你打了兩次交道,還不知你的名姓。”
“草民衛六,京畿人士。”
杜昙晝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砸:“大膽衛六!你可知罪?!”
衛六被他吓得撲通跪在地上:“大人饒命!草民何罪之有?還請大人明示?”
“何罪?”杜昙晝愠而不發:“你構陷朝廷命官,污蔑邊關大将,還欺瞞本官這個四品的臨臺侍郎!簡直是罪大惡極!”
衛六把頭磕得砰砰作響:“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草民祖宗八代都是良民,連偷雞摸狗的事都沒做過,怎敢犯下這滔天罪行?!”
“明鑒?”杜昙晝冷笑道:“本官問你,趙慎的馬是何時帶走的?那印章是何時印下的?”
衛六面如土色,抖似篩糠,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這、這……”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一看便是想要胡編亂造!來人!”
杜琢從門外跑進來:“小的在!”
杜昙晝指着衛六:“将此人帶回臨臺監獄,大刑伺候,本官就不信他不招!”
“大人!大人饒命啊大人!”衛六抱着杜昙晝的腿,被杜琢一腳踢翻,又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哀嚎道:“都怪草民見錢眼開!草民這就從實招來,絕不敢再诓騙大人!”
片刻後,杜昙晝坐在椅上,杜琢手持紙筆,準備記錄衛六的供詞。
衛六跪在杜昙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幾天前,趙慎公子家的仆人拿着馬票來,說要帶走二十多匹馬。草民當時就覺得奇怪,趙公子愛馬如命,恨不得天天住在馬場,怎的突然要将馬運走?還要假手他人、不願意親自來?”
“就像草民剛才說的,運馬需要馬票和印章俱在,原本那仆人沒有印章,草民是不能讓他帶走馬的。但趙慎公子是草民這裏的常客,草民沒有多想,便讓那小厮将馬運走了。”
杜昙晝問:“來運馬的只有他一個?二十三匹馬只靠他一人如何能控制?”
“不止一人,他還帶了幾個人來,草民以為也是趙府的家丁,就沒有多留意。”
杜昙晝想了想,說:“繼續。”
衛六哭喪着臉:“那些人帶來了一輛特制的木板車,車上固定用鐵籠,他們将馬匹全都趕進籠子裏以後,就拉走了。”
“沒過幾天,大人您就找上門了,拿出的馬票居然是趙公子家的,當時草民想起此事,生怕當時沒有驗印章的事暴露,便沒有向您提起要蓋章的事,只說憑馬票就能帶走馬。草民真不是有意欺瞞大人,望大人明察啊!”
杜昙晝神色不動,冷冷道:“繼續說,那印章是哪兒來的?”
衛六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喘了口氣,說:“大人走後沒過幾日,大概就是三天前,有人帶着趙公子的印章找上門來,說他是趙府家丁,知道當時沒有蓋章,現在特意把章送來,讓草民補蓋。草民聽聞這個窟窿能補上,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就接過印章蓋在賬冊上了。”
衛六驀地挺直上半身,雙手抱拳,苦苦哀求道:“這就是全部的經過,草民一星半點都沒有遺漏,絕無半句虛言!至于大人所說,什麽構陷大官什麽的,草民是一件也沒有做過啊!”
杜昙晝銳利的目光将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衛六,你要知道,如果你膽敢二度欺瞞本官,本官可就不會輕饒你了。”
“草民不敢!草民如有弄虛作假,天打五雷轟!”
杜昙晝沉默半晌,終于嘆了口氣,緩和了臉色,語帶同情道:“看來你也是身不由己,罷了,京中貴人你一個都吃罪不起,行事時偶爾有些纰漏,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以後萬不可在重要之事上說謊,若不是本官在此,你早就被人拖進大獄嚴刑伺候了。”
杜琢對杜昙晝的突然變臉早已熟悉無比,這都是杜侍郎在臨臺幹了這麽多年的經驗之舉。
找到了明确的線索,就要藏到最後才亮給犯人看,這樣才能一擊制敵。
沒尋到确鑿的證據,就一定要裝出成竹在胸的樣子,騙得犯人自行吐口,再根據對方的供述推測案件經過。
面對衛六這樣的平民嫌犯,要先吓再哄,先把事态說得很嚴重,吓得這些人不得不招,再出言安撫,讓嫌犯對他,乃至對朝廷都感恩戴德、不計前嫌。
這一招只對沒見過世面的老百姓有用,面對大官就是另一套審法了。
見到衛六感激涕零地給杜昙晝磕頭的樣子,杜琢在心裏暗暗搖頭。
要是他犯事,絕對不要栽在杜侍郎手裏,否則就是貔貅,也要給杜昙晝八棍子打出屁來。
寫完了供詞的最後一個字,杜琢把供狀遞到衛六面前。
杜昙晝說:“在上面簽過字畫完押,這裏就沒你的事了。”
衛六寫下大名,又按下了一個通紅的手印。
回城路上,杜昙晝心事重重,眉宇間神思凝重,一點也沒有找到破綻的輕松之感。
杜琢試探道:“大人是在為行動洩露一事憂心?”
“你反應倒是快?”杜昙晝斜眼看他。
杜琢不好意思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不是,是近朱者赤!小的在大人身邊久了,自然也能有所長進。”
“你哪裏沒吃過豬肉?”杜昙晝不滿地瞪他一眼,“那你倒是說說,我在憂心什麽?”
杜琢:“馬并不是趙慎自己帶走,而是有人拿到他的馬票後,以他之名領走的。能偷的馬票這種東西,那人必定和趙慎關系極近,說不定真就是他身邊的小厮。”
“而那些人帶走馬匹後,又得知大人曾去馬場調查,擔心會露出馬腳,在大人離開後,急匆匆将印章從趙府盜出,送到馬場來讓衛六蓋上,這說明那些人對大人的行蹤也很了解。”
杜昙晝點點頭:“說得不錯,不僅趙家有內奸,就連我身邊也有內鬼,我們雙方的一舉一動都在那群人的掌握之中。”
他頓了頓,眉心擰出深深的川字紋:“但還有一件事,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當初他們帶走馬時,沒有蓋章,說明那時還沒有偷到趙慎的印章,是三天前才偷到手的。”
“但三天前,趙慎早已入獄,趙家上下全都軟禁在府,由翊衛嚴加看守。那麽,那個偷印章的人,是如何将印章送出府的?”
杜琢一怔,全身上下驟然一陣戰栗。
杜昙晝眼眸深深,似是有了猜想。
一個時辰後,馬車剛在臨臺門口停下,就有掌固跑出來向他傳信。
“侍郎大人,宮裏有人來了,在偏廳等您。”
杜昙晝幾步走進偏廳,見椅上坐着個青色內侍衣袍的人,忙走上前道:“公公久等了,本官外出查案,不知公公在此。”
這個七品的小太監是杜昙晝在宮裏的眼線,但凡宮中有什麽和他有關的大事,他都會借着傳令之名,前來暗中告知杜昙晝。
杜琢眼疾手快,立刻送上幾個金錠。
小太監接過,向杜昙晝拱了拱手:“多謝侍郎大人慷慨,奴才今日見冷容冷尚書帶着一幫文臣,綁着一個男子進了順泉殿。”
“冷大人綁了一個人還進了順泉殿?就算他要進宮告禦狀,為何不去川澤殿?”杜昙晝奇怪道。
小太監:“陛下在川澤殿召見馥州刺史,像是有什麽大事,屏退了所有宮人,從天亮談到了現在。”
“陛下召馥州刺史進京了?”杜昙晝更為疑惑。
時值年關,皇帝體恤衆地方大臣,很少在這種時候召他們進京。
畢竟山高水長,從馥州到缙京走個來回,可能就要趕不上過除夕了。
小太監說:“此中緣由奴才就不得而知了。奴才這次出來,是想告訴大人,冷尚書綁進宮的那位,好像就是您新雇來的、那個叫莫遲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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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