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莫遲提心吊膽:“我藏在地裏的金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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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火的武侯集中在府門外,衆人正環抱着圓柱,想要撞開府門而入。

杜昙晝顧不得許多,繞至東側圍牆,見四下無人,攀住牆頭翻身而上。

跳進院中後,見樓宇四處起火,火勢兇猛。

杜昙晝以袖掩住口鼻,直奔趙夫人所在的院落。

那處小院遠離起火點,從外面看上去似乎尚未受到火勢侵襲,杜昙晝邊跑邊喊:“趙夫人!殿下!你們在何處?!”

遲遲不見回音,杜昙晝飛奔至院中,一腳踹開房門。

房內空空如也,但桌上還放着一幅繡品,繡品尚未完工,布上還紮着針線,繡它的像是不久前才匆匆離去。

杜昙晝轉身向外跑,突然見莫遲雇來的老頭從廊下顫巍巍走來。

老頭見到他,擡起枯瘦的手臂,指了指後院,對他道:“大人,那二位女子都被小人藏到後廂房的地窖裏了。”

“多謝。”杜昙晝急匆匆向後院走:“一會兒武侯就要沖進來了,見到他們如何解釋,你可知曉?”

老頭緩慢地點點頭,用蒼老的聲音說:“大人放心,小人都明白。”

說完,微駝着背,朝正門走去。

杜昙晝趕至後院,一眼望見地上的地窖鐵門,三兩步跑上前去,将門一把拉開。

地窖內瞬間傳來女子的驚叫,杜昙晝連忙道:“夫人,殿下!是臣杜昙晝!”

陰暗的窖房內,懷寧和趙夫人齊齊擡頭看來,見真是杜昙晝,懷寧大大松了口氣,橫在胸前的匕首也放下了。

趙夫人頭上蒙着懷寧的外衣,從衣服底下露出兩只眼睛看過來,眼神還帶着驚懼凄惶。

杜昙晝立刻意識到不對,若只是宅中偶然走水,二人不至于如此懼怕。

“夫人與殿下稍安勿躁,這窖內樓梯陡峭,待臣下去将二位護送上來。”

杜昙晝踩下木梯,兩手扶住木梯兩側,呲溜滑了下去,敏捷地落了地。

“殿下先上,夫人身子重,一會兒還需您在窖口護住她。”

懷寧單手捧起裙擺,扶住木梯,靈巧地爬了上去,在地面上剛站穩,就低頭對杜昙晝道:“可以了!快把她送上來!下面又陰又冷,別把她和孩子凍壞了!”

杜昙晝讓趙夫人先踩上梯級,自己則在她下方不遠處以身相護。

木梯極窄,近乎垂直,趙夫人攀爬間幾次險些踩空,都被杜昙晝及時扶住,最後爬上地面時,哪怕在四九天裏,也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等到杜昙晝也爬了上來,懷寧才有空看向周圍,當她看到前院沖天的火光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這火怎會起得如此猛烈?!”懷寧目瞪口呆。

杜昙晝:“還好只是前院起火,後院是安全的,聽前方的動靜,武侯應該沖進來救火了。二位不要站在院中,北面的還有幾處安靜廂房,先随臣躲到那裏去。看門的老丈會應付局面,待武侯離去,再做打算。”

懷寧扶着趙夫人,跟在杜昙晝身後,躲進北面一處僻靜的廂房內。

煙熏火燎之味仍在源源不斷飄來,杜昙晝實在替莫遲感到心疼,這麽好的宅子,他還一天都沒住過,就被人燒了。

他滿心疑惑地問:“這火究竟因何而起?二位到底經歷了什麽?莫遲為何不在?”

“這火是本宮放的。”

懷寧的回答石破天驚,杜昙晝都不由得怔在當場。

懷寧繼續道:“本宮日後自會補償莫遲,只是事急從權,本宮當時若不這麽做,只怕早就和夫人死在那群歹人手裏了!”

懷寧告訴杜昙晝,今日早些時候,莫遲來到這裏,傍晚時分,看守宅院的老丈給他們做了簡單的飯食。

懷寧和夫人用餐時,莫遲出門繞着圍牆巡視了一圈,據他所說,這是他的習慣,他當夜不收時,敵人就喜歡在天色晦明相接之際發起進攻。

黃昏時分,光線昏暗,人神志渙散,容易遭到偷襲,所以他在這種時候往往比較警惕。

杜昙晝一聽就知道,這是莫遲編出來的理由,那時他定是察覺到什麽,才借故走了出去。

懷寧又說,莫遲離開不久就回來了,說見到了必須要找的人,需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懷寧說:“他走時神色匆匆,看上去有些焦急,應當是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才追了上去。”

杜昙晝暗自思忖,除非趙青池突然出現在缙京,否則滿京城能讓他不由分說追上去的,想來只有曾遂一個。

想到此處,杜昙晝忽然咂摸出一點酸意,要是他有一天突然失去蹤影了,不知莫遲會不會——

“……大人,杜大人。”懷寧的聲音由遠及近:“杜大人,你還好嗎?”

杜昙晝陡然回神:“……殿下請說。”

懷寧奇怪地瞅了瞅他,繼續道:“莫遲剛走沒一會兒,那群人就來了。”

“那群人?”

懷寧心有餘悸道:“是一群蒙面黑衣人,就和上回刺殺本宮的那群人一樣。”

那時的房中,只有懷寧和夫人二人。

莫遲請來的老丈為了看門,一直是住在大門旁的耳房內,離趙夫人所在隔了兩進的院子,對于發生了什麽事,根本不知情。

所以,當一群黑衣蒙面人出現在院中時,兩位女子驚懼得連呼救都忘了。

“那時房門緊閉,本宮卻從窗戶的縫隙間見到了那群刺客,本宮明白,上次僥幸逃脫,是因為有莫遲在,而這次,單憑我二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可趙夫人是懷寧多年密友,也是唯一一個在她落難後,依舊願意與她來往的舊友。

懷寧不願見到友人命喪刺客之手,當機立斷,打開牆角衣箱,讓趙夫人鑽了進去。

自己則抽出匕首,推開門,跑了出去。

“別說一群人了,哪怕他們只派一個人來,本宮也打不過,所以本宮出門後便朝着正門一直跑一直跑,跑得發髻都松脫了也不敢停下。”

懷寧以為那群殺手定然會跟上來,誰知她都快跑到大門口了,一回頭才發現,那群殺手一個也沒有追來。

這時她才醒悟,原來他們的目标就是趙夫人。

“此時再出去找翊衛求助肯定來不及,本宮忽然想到身上還有幾個火折子,急中生智,又跑回了院中。此時趙夫人已被黑衣人找到,正被他們拽着往外走,本宮把院門一鎖,将火折子點燃,扔進了院中。”

院中本就有一大叢枯枝,如今天幹物燥,枯枝一接觸火星,騰地燃起火來。

火焰霎時沖天,立刻點燃了長在圍牆上一大片枯死的爬山虎。

火光四起,外面的路人馬上注意到了府裏的異狀,當即有人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後來那群人見火勢引來了注意,便扔下趙夫人,翻出院牆逃走了。”

懷寧攤開手掌給杜昙晝看,掌心的皮膚上還有燒灼過的痕跡,起了一大片水泡。

趙夫人心疼地摸着她的手背,懷寧搖頭,柔聲道:“無妨,就是太着急了,不小心被火燎了一把。”

杜昙晝問:“來人用的是什麽刀?”

“直刀,是大承人。”

“可有見到一個腿腳不太靈光的刺客?”

懷寧皺着眉想了一會兒,“不記得了,那時候又驚又怕,根本顧不上看他們,只想着救人來着。”

杜昙晝點點頭。

趙夫人說:“都怪妾身,若不是妾身藏身在此處,莫護衛的大宅也不會……也不知外面的火熄滅了沒有?”

“我出去看看。”杜昙晝站了起來。

離去時,還聽到身後懷寧安慰道:“火是我放的,與你何幹?大不了我再買間宅子賠給莫遲就是……”

杜昙晝推開門,朝南走向起火的地方。

夜色漸濃,缙京城某處幽暗的地牢內,鞭子抽打肉體,發出讓人聞之心顫的破風之聲。

曾遂雙手被吊起,胸前已有數道皮開肉綻的鞭痕。

啪——

啪——

行刑人連甩幾鞭,曾遂牙關死咬,只發出幾聲密不可聞的悶哼。

他的身體被鞭子抽打得左右擺動,他卻始終不發一言。

行刑人似乎是打累了,垂下手,喘着氣道:“我就不信你是個不怕疼的鐵人!說!那些東西被你藏到哪裏去了?!”

曾遂吐出一口血沫,齒縫都被鮮血染紅,他咧嘴一笑,看上去血腥又可怖。

他瞪着行刑人,笑道:“那你大可一試。”

行刑人被他激怒,指着他罵道:“主人明明有恩于你,你像個乞丐倒在路邊乞食之時,是主人将你救了回來!不僅收你為護衛,還對你信賴有加!你倒好,知恩不報,還意圖背叛?!天底下哪有你這般無恥之徒?!”

“呸!”曾遂啐道:“我也曾經以為主人是真的信任我,賞識我!直到那天,主人從我這裏騙走了夜不收的聯絡文字,害得我兄弟險些命喪焉彌人之手!自那日起,縱使他于我有千般恩情,我曾遂也絕無可能再替他效忠!”

行刑人倏地舉起長鞭,連連十幾鞭抽下。

曾遂的身上,已經不見一塊好皮。

最後一鞭劈頭蓋臉打下來時,曾遂不由痛呼一聲:“唔——!”

他渾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昏死過去。

莫遲府中的大火已被撲滅,老丈只說是做飯時生火,不小心點燃了枯枝,才導致起火。

大火撲滅後,武侯帶着他回武侯鋪記錄經過去了。

杜昙晝正在檢查被懷寧燒過的地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

事主莫遲終于回來了。

莫遲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滿目狼藉,原先碧瓦朱甍、丹楹刻桷的豪宅,如今有大半都變成濃黑的焦土。

瓦磚正順着被燒塌的牆面零零碎碎地落下來,白玉石階布滿灰燼,都被染成了深灰色。

就連蹲在地上檢查狀況的杜昙晝,額頭上也蹭了一抹灰。

莫遲半張着嘴,好像還沒搞懂現狀,臉上極其罕見地出現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你來了?”杜昙晝站起來,面露不忍:“你的宅子……你走以後,懷寧郡主遇刺,事發緊急,她無奈之下才燒了你的房子。郡主說,她可以買間新的賠給你,所以你、別太難過了。”

莫遲轉動僵硬的脖頸,一點點轉頭看向他,憋着一口氣,提心吊膽地問:“我藏在地裏的金條呢?”

聲線都在隐隐顫抖。

杜昙晝努力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檢查過了!第一時間就幫你檢查了,完好無損!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就算真被燒了也沒事——啊當然!完全一點都沒被燒到,你選的地方很好,離起火點很遠!”

莫遲高懸着的心輕飄飄地沒有着落,在空中漂浮了好一會兒,他才察覺出來不對:“你怎麽知道我把金條埋在那裏了?”

杜昙晝明顯松了口氣,能想起來問這個,看來心情是平複不少了。

“你動過土,地上自然會留下痕跡,我舉着燈在地裏看了一會兒,就找到位置了。就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對吧?你沒有引水進來,湖是幹的,你把金條藏在那裏,最适合不過了。”

莫遲慢慢轉動眼珠,警惕地睨了他一眼。

杜昙晝笑道:“我也沒辦法,我就是幹這個的,習慣了。”

莫遲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好像很快就把房子被燒的事想通了。

“好吧,那你要幫我作證,讓郡主給我買個新房子。這裏我還一天都沒住過呢,就被她燒了——”他陡然停頓,緊接着詫異道:“等一下,她燒我房子幹嗎?!”

杜昙晝:“說是你走以後有刺客來了,郡主為了救趙夫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話說回來,你幹什麽去了?”

莫遲說:“我見到了一個很像曾遂的人。”

果然。

杜昙晝在心裏嘆了口氣,“你找到曾遂了?”

“沒有,那是別人假扮的。我原本是在圍牆外見到了一個人影,還以為是曾遂是偶然經過,就追了出去。為了不被他察覺,小心翼翼地跟了好幾條街,最後才發現是假的。”

杜昙晝驚奇道:“你也會認錯。”

“那人用布遮着半張臉,可是其他地方模仿得極像,身材、神态,就連他微跛的步姿,都和曾遂一模一樣……”

莫遲漸漸意識到不對。

有人能将曾遂模仿得如此相似,定是與他朝夕相處過,才能将他的方方面面記在腦中,逼真地演繹出來,連莫遲都騙過了。

“看來,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走我,他應該和刺客是一夥的。”

那人不僅對曾遂很熟悉,而且還很清楚他和莫遲的關系。

只要曾遂現身,莫遲就會跟蹤而去,如此便可将他調走,然後對趙夫人下手。

“為什麽呢?”莫遲問杜昙晝:“他們都知道趙夫人在這裏,若是想除掉她,直接禀奏陛下就可以了。一旦陛下發現她被郡主和你藏身于此,你們誰都脫不了幹系,可以來個一石二鳥,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杜昙晝深深地看着他。

莫遲漸漸醒悟,其實他已經把理由說出來了。

房屋燃燒後的灰燼被風卷起,原本的雕梁畫棟業已面目全非,讓人觀之深感惋惜,卻又無能為力。

懷寧從屋中走出,見到莫遲,朗聲道:“莫護衛,抱歉了,本宮燒了你的宅子。缙京城九九八十一坊,你喜歡哪裏,本宮就在哪裏給你買間新的,算是給你賠不是了。”

莫遲移開目光,躬身行禮道:“殿下言重了,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不過一間房子而已,身外之物,燒了便燒了。”

杜昙晝不動聲色瞥他一眼,剛才發現房子燒了,悲傷到如喪考妣的人是誰?

“你倒是大方!”懷寧笑道:“不過本宮也不小氣,既然你不要新房子,本宮回府後就命人送上千金,賠給你,作修繕之用。”

莫遲剛想拒絕,就被懷寧制止:“好了,本宮也累了,今日就先離去,趙夫人有勞二位照料了。”

莫遲的府邸被燒之處,主要集中在南面,北面的數間廂房仍是完好無損。

将夫人安定下來後,杜昙晝向她詢問詳情:“夫人,我知道您定是乏了,但此前我與您交代的……”

趙夫人身為有孕的女子,若不是體質本來強健,在經歷過這麽多事以後,精神早就承受不住了。

但趙夫人比尋常小女子心寬,除了瘦削了不少,意志卻一直很堅定。

她雖滿面倦容,也強打精神,對杜昙晝說:“妾身記得,請聽妾身細說。”

趙夫人告訴杜昙晝,今日清晨,懷寧很早就來了,還給她帶來了好幾袋東西,都堆在院外,說是些山野珍貨,留着給她補身體。

“妾身擔憂公爹和夫君,向她問及案件有關的事,殿下顧左右而言他,似乎不願意同妾身說這些。妾身想,殿下也許有自身的難處,便沒有追問。”

趙夫人說,懷寧一整日看上去都心事重重,好像總在擔心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坐立不安的。

“妾身對殿下說,若是府中有事便去處理,不需要為妾身強留此處,妾身能照顧好自己。殿下不願意,不過倒是把随身的婢女都譴走了,連馬夫和侍從都被她打發回府了。”

在莫遲來之前,這間宅子裏,除了相隔甚遠的看門老丈,就只有她們二人。

莫遲聽完,問:“我走了以後,你們是何時遇到刺客的?”

“就在……”趙夫人回憶道:“就在莫護衛剛走沒多久,那群蒙面刺客就悄無聲息地潛進了院中。妾身牢記侍郎大人的叮囑,雖被殿下藏于衣箱內、心中驚懼尤甚,卻從始至終都留意着外面的動靜。”

趙夫人告訴二人,她被關進衣箱後,外面遲遲沒有腳步聲,那群黑衣人不知出于什麽理由,在院中待了好久才闖進房內。

“那時妾身的腿都快蹲麻了,想來是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妾身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麽,不過模模糊糊聽見幾句争吵,許是內部起了争執吧。”

後來火勢四起,那群人便迅速離去了。

莫遲和杜昙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疑問。

——即便火勢再大,彼時趙夫人已在他們手上,一劍殺了便是,何須躊躇遲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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