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他渾身負傷,懷裏的女孩卻很幹淨◎

溫瓷沒來及問他什麽意思, 外面又響起一陣巨響。漫天雪霧再次沖刷他們走過的道路,肆意的風雪刮過來,洞口被積雪堵住大半。

一旦洞口被填滿, 裏面的空氣就會變得稀薄, 山洞可以成為緊急避難所, 也可能會将人困死在其中。但如果出去, 他們也承受不了大雪的沖擊力。

情況緊迫,盛驚瀾當機立斷,扯下身上的紅布條丢出去洞口:“溫瓷, 如果外面的人沒找到我們,咱倆估計要殉情了。”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溫瓷按暗咬着牙道, “我是來取材的,不是來殉情的。”

“啧, 都這時候了, 也不肯敷衍我兩句。”這姑娘看似好脾氣,實則認死理。

“少說話, 省着點力氣吧。”溫瓷微微垂頭, 在他身前費力地喘息。胳膊又開始疼痛, 剛被雪光刺傷的眼睛也很不舒服, 甚至感覺有些頭暈,思緒紊亂。

明明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溫度傳來, 她還是忍不住發抖。

盡管她再怎麽努力隐藏, 盛驚瀾還是發現了異樣, “你現在什麽感覺?”

“痛。”她連嗓音都在顫抖。

男人眉頭緊皺, 展開衣服将她拉出來, “哪裏痛?”

溫瓷指着左胳膊, 快擡不起來了。

盛驚瀾終于明白,她剛才故作輕松是在撒謊:“從剛才到現在,你一直都在忍,是不是?”

“我以為,會很快……”她以為那波風雪過去,他們可以在山洞裏等待救援。

“你真是。”盛驚瀾氣她故意隐瞞,又恨自己此刻的無力。

周圍的溫度太低,溫瓷甚至不能脫下外套檢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摸她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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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流血,應該是撞擊造成了內傷。

洞口雖能避風雪,內裏卻很潮濕。

溫瓷沒力氣繼續站着,盛驚瀾找了塊空地坐下來,讓她把自己的腿當墊子,兩人相擁靠近。

盛驚瀾捂着她的手指輕輕揉搓,試圖讓她更暖和些,忽略了自己逐漸僵硬的肢體,以及發紫的唇色。

他們被困在這裏,又冷又餓又渴。

溫瓷感覺到自己身體越來越乏力,幾乎是整個人軟在了盛驚瀾懷裏,“我沒力氣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溫瓷。”他認真地喚她名字,“不會有事的。”

她疲憊地眨着眼睛,睫毛顫動:“我好困,想睡覺。”

盛驚瀾對着她道:“不行。”

“就休息一會兒。”她實在是累了,說着說着就閉上眼睛。

盛驚瀾伸手觸摸她冰涼的臉蛋,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慌亂:“溫卿卿,不準睡!”

“你不是躲我嗎?我要是再把你帶走,你是不是又要發好大一陣脾氣。”

“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喜歡冷戰,生氣就不跟我說話。”

“今天救了你,你還沒跟我道謝。”

“溫瓷。”無論他怎麽喊,懷裏的人沒有任何回應。

男人捏緊拳頭,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女人,充紅的雙眼凝聚出兩滴淚。

溫瓷閉着眼睛,聽到他不斷在耳邊說話的聲音,她累得不想睜眼,直到,感覺有一滴水落在臉上。

心裏有股聲音在喚她睜眼,溫瓷費了好大得勁兒,勉強睜開模糊的眼睛。

落在她臉上的不是水,溫瓷嘗試擡手,卻又因無力而落空:“你哭了嗎?”

她氣息虛弱,聲音遲緩。

盛驚瀾仿佛剛活過來一般,眼裏迸出火花。

不等他說話,溫瓷先一步開口:“咳咳,我如果我死了,幫我跟外婆和媽媽說對不起。”

“你不會死!”他一口咬定,“我們一定能出去,你不是罵我自以為是,溫瓷,我可以學。”

“我記性很好,學習能力很強,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忘。”他握起溫瓷的手貼向自己心口,毫不猶豫丢棄了自己曾堅持多年的行事原則,像求而不得的追求者:“你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可以成為那樣的人。”

身體很冷,溫瓷心裏淌過一股熱流,嘴角彎起極淡的弧度:“真心喜歡是不用教的。”

“那我就用我的方式愛你。”男人的眼神堅定而誠懇,聲線卻在不安的顫抖。

好動聽的話啊……

可她兇多吉少,或許再也沒有機會體驗“盛驚瀾愛人的方式”。

是烏篷船裏的陪伴,是榕城酒吧驚豔全場的禮物,寧城山上溫柔的照顧,是景城最炙熱的纏綿,是在游輪見過最美的日落,是海島點燃她回憶的架子鼓……

“盛驚瀾。”她好久沒有這樣喚他名字,屬于兩人的過往回憶接踵而來,溫瓷終于忍不住說出那個埋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景城美術訓練營,我見過你。”

“我知道。”他知道美術訓練營裏有個叫做溫瓷的女孩,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她失去血色的臉頰,“等我們出去,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的話很誘人,可惜溫瓷已經聽不清。

胳膊很疼,腦袋很沉。

盛驚瀾脫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沖到被積雪封閉的洞口,撿起濕涼的雪鏟狠狠朝上面砸去。

男人雙眼赤紅,每動一次,胸口劇烈起伏,鮮血從衣袖裏滲出,滴落在地,很快凝固。

意識消失前,溫瓷隐約看見那人不斷敲擊冰雪,試圖闖出一條生路。

躺在岩石上的溫瓷再度閉上眼睛,耗盡最後一絲力量:“對不起,我等不到救援了……”

救援隊開始探測情況,在雪地裏搜尋車輛和幸存者。

冰川雪崩的消息很快傳遍網絡,高度關注冰川最近情況的溫茹玉看到熱搜,雙手劇烈顫抖。她一遍又一遍打給女兒,只得到冰冷客服聲的回複,溫茹玉差點站不穩腳。

向來心胸豁達的宋蘭芝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兩眼一抹黑,當場栽了下去。

溫茹玉剛準備出發去冰川,轉頭就接到瞿玉梅的電話:“溫總,宋老師看到冰川雪崩的消息,吓得暈倒了。”

女兒失去聯系,年邁的母親受刺激,溫茹玉匆匆趕往醫院。

助理瞿玉梅一直守在老太太病床前:“醫生說,宋老師是受到刺激,出現心因性休克。”

下午,老太太終于醒過來。

她急得要親自去寧城,被溫茹玉按住:“媽,我去。”

宋蘭芝捶着胸口,嘔得心慌:“你一定要把阿瓷找回來。”

晚上,周家人告訴宋蘭芝,周文琛給家裏報平安了。宋蘭芝當即打電話給周文琛,聽到那邊支支吾吾的聲音,宋蘭芝心裏升起一陣恐懼,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老人家揪着心口,産生問:“阿瓷,究竟在哪兒?”

周文琛重嘆一口氣:“溫瓷她……在醫院搶救。”

救援隊在雪地裏發現了盛驚瀾扔出那些鮮豔的标記,找到山洞的時候,溫瓷被盛驚瀾護在懷裏,費了很大得勁兒才将兩人分開。

溫瓷失溫時間太長,送到醫院時,生命體征很弱,能不能平安出來還是未知數。

這次雪崩造成的具體傷亡人數還不确定,但他們已知徒步隊伍裏有一人身亡,幾人失蹤。

他們是運氣好,躲在車裏雖然遭受到沖擊,但裏面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相對溫暖,很快被救援隊發現,只受了外傷。

周文琛傷了腿,元西茉傷了胳膊。

劫後餘生的衆人心情複雜:“我剛才去看了盛驚瀾,聽說脫下衣服的時候,那條胳膊血肉模糊的……”

幸虧他鑿開洞門,把身上的東西往外抛,才被救援隊發現。

救援隊進去的時候,盛驚瀾已經處于意識不清的狀态,只是固執地抱着溫瓷,嘴裏念着“救她”兩個字。

“山洞真是危險,但也幸好他們沒有出來。”因為山洞附近全部大雪掩埋,就連紮根地裏的大樹都被沖斷,如果是人在外面,恐怕早就被雪地吞噬。

周文琛蹙起眉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元西茉吐出一口氣:“其實昨天我就發現了,但看他沒有打擾阿瓷,我就沒說。”

這件事給元西茉的沖擊力挺大,原以為盛驚瀾是那種游戲人間的浪蕩子,沒想到他甘願為溫瓷犧牲至此。

聽喻陽說,盛驚瀾本來是可以回到車裏避難的,但他第一時間去了溫瓷身邊。

這一守就是幾個小時。

淩晨,風塵仆仆的溫茹玉乘着夜色趕來,通過周文琛給的地址找到醫院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溫瓷一直沒醒,溫茹玉隔着窗戶看女兒,只覺心口一陣絞痛。她習慣了堅強鎮定的模樣,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直到見到元西茉那刻,徹底變臉:“是你。”

元西茉開口喊了聲“伯母”,被溫茹玉厲色打斷:“每次阿瓷跟你出去,都會遇到危險,煩請你以後離我女兒遠一點!”

這事兒擱平時,元西茉絕對要跟她吵起來,可現在溫瓷躺在裏面生死未蔔,元西茉忍了這口氣。

都是做母親的人,她姑且就體諒溫茹玉一次。

元西茉心裏不順,忽然收到喻陽發來的消息,說盛驚瀾醒了。

原本他們并不認識,因為溫瓷跟盛驚瀾的事情,兩人剛交換聯系方式,醒了就互相通知。

盛驚瀾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喻陽攔不住,只好告訴他,溫瓷的病房位置。

于是溫茹玉就看見,一個滿手纏着紗布的男人試圖推開她女兒的病房,溫茹玉立馬升起警惕心:“你又是誰?”

元西茉插嘴說了句公道話:“溫女士,你最好還是讓他進去,他可是關鍵時刻救了阿瓷的人。”

溫茹玉皺起眉頭,忽然想起這人的名字:“盛驚瀾。”

她記得年前這人來過溫家,後來溫瓷去景城送旗袍也跟盛家有關。看來溫瓷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結交了不少朋友。

溫茹玉審視他:“你們什麽關系?”

盛驚瀾臉色蒼白,臉側還有被冰雪刮傷的血痕:“伯母,現在恐怕不是談這件事是時候。”

“你們說,是他救了阿瓷?”溫茹玉顯然不信元西茉一人之言,當衆又問一遍,直到所有人點頭。

既然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那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溫茹玉從門口挪開:“進去,別待太久。”

門微敞開,盛驚瀾步伐緩慢地走到病床邊,凝視着那張蒼白的容顏。

他碰到溫瓷的手,已經有了溫度。

盛驚瀾永遠無法忘記,溫瓷躺在他懷裏渾身冰涼的樣子,那時候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男人俯身下去,額頭輕輕貼向溫瓷額前:“溫卿卿,我認栽。”

外面把守的喻陽瞬間瞪大眼。

他他他,他居然當着溫如玉的面,占人家女兒的便宜!

喻陽腦袋都不敢偏,只是不斷用餘光去偷瞥溫茹玉的反應,果然,溫茹玉面色不善,握緊拳頭,一副随時都要沖進去收拾人的樣子。

費了很大得勁兒,溫茹玉才壓下自己心裏那股火:“他們怎麽回事?”

周文琛詫異道:“伯母,您不知道嗎?”

溫茹玉轉過身來:“我應該知道什麽?”

周文琛頓時後悔接話。

剛才聽見溫茹玉喊出盛驚瀾的名字,以為他們是了解對方關系的,現在看溫茹玉的反應,竟是不知道溫瓷跟盛驚瀾有男女之情。

“他們是戀人?”溫茹玉這句話,幾乎是肯定語氣。

剛才盛驚瀾出現在這裏,她很快就想到溫瓷去景城那段時間,就是跟盛家人待在一起。同齡異性能發展出什麽關系,答案不言而喻。

喻陽在後面胡亂地打手勢,奈何裏面的人一心一意撲在溫瓷身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外面的氣氛凝固,盛驚瀾終于踏出病房門,走到溫茹玉面前,頂着負傷的臉和手,認真解釋:“伯母,我正在追求溫瓷。”

“既然還在追求,剛才的行為是你該做的嗎?”溫茹玉淩厲的視線掃過他的傷口,“你越界了。”

“抱歉,我已經克制過了。”盛驚瀾微微颔首。

溫茹玉臉色驟變:“你!”

盛驚瀾不卑不亢:“伯母,我不想隐瞞你什麽,對于溫瓷,我願意付出全部,也絕不放手。”

他聽溫瓷說起過,溫茹玉對異性關系極為排斥且防備。那他就幹脆從一開始就大大方方地告訴溫茹玉,他對溫瓷勢在必得。

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沖。

喻陽硬着頭皮沖出來打圓場:“驚瀾,醫生說你醒了還要去做檢查。”

“你看你,在山洞裏把雪服脫給溫瓷保暖就不說了,為了打開洞口把手弄成這樣,醫生說差點斷了,你可是修複師,靠手吃飯的。血都快流幹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補回來。”

這話裏透露的信息簡直不要太明顯,使勁兒往最嚴重、最誇張的方向編。

喻陽半勸半拉把人帶去做檢查,剩下溫茹玉還無法消化剛才那些內容,“我要聯系一下救援隊。”

第二天早上,溫茹玉從救援隊那裏得到一張照片。

照片上,手臂滴血的盛驚瀾緊緊擁抱着溫瓷,她被裹在寬厚的棉服裏,露出淩亂的長發和小半張臉。

男人渾身肮髒,被他保護在懷裏的女孩卻很幹淨。

溫茹玉看着手機上的照片,神色複雜。

這時周文琛突然打來電話:“伯母,阿瓷情況不太好,早上突然發燒了。”

就在她離開的這麽一小陣,溫瓷又出了狀況。

溫茹玉趕過去的時候,盛驚瀾已經守在旁邊,想起剛收到的照片和救援隊口中的敘述,溫茹玉勉強默認他留下。

沒醫生的時候,就剩唐琳琅跟盛驚瀾分別守在溫瓷身側,這已經是唐琳琅第N次打量他:“你們兩個什麽時候開始的?”

“來南城之後。”他說。

唐琳琅追問:“關系到哪一步?”

盛驚瀾隐瞞其中複雜的經歷,只說現狀:“我在追求,她還沒答應。”

唐琳琅“哼”的一聲,勉強接受這樣的現狀,幸虧女兒還算聽話,沒有背着她悄悄交往。

自從盛驚瀾坦白心思,再也不用避着溫茹玉,兩個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守在溫瓷身邊。

溫茹玉每次見他都擺臭臉,剛開始衆人以為溫茹玉是在考驗盛驚瀾,後來發現,哪怕是宋蘭芝曾經屬意的周文琛,她也同樣對待。

大家終于明白,她對靠近女兒的異性沒有偏見,而是平等防備每個人。

一天傍晚,溫茹玉偶爾聽見盛驚瀾嘴裏的稱呼:“溫卿卿。”

溫茹玉耳尖,聽得很清楚:“你叫她什麽?”

“小名。”

“她自己告訴你的?”

“不然伯母覺得,我還能從哪裏知道。”

溫茹玉嚴肅警告:“別以為你救了阿瓷,就能讓她接納你。”

盛驚瀾表态:“救她是我心甘情願,我不至于以此挾恩圖報。”

這話總算讓溫茹玉滿意幾分,神色稍有緩和:“我們溫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你救了阿瓷,我們自會以厚禮感謝。”

“不必。”他要的厚禮,溫茹玉給不起。

溫瓷高燒不醒,溫茹玉将此事隐瞞下來,只告訴宋蘭芝,溫瓷還在昏迷。

遠在千裏外的宋蘭芝有心無力,帶着瞿玉梅去廟裏拜了兩天,在菩薩面前跪求孫女平安。

溫瓷中途斷斷續續醒了幾次,意識不太清晰,直到第三天早晨,她擡手擋住邀請窗外照射進來的光線。

守在旁邊的溫茹玉單手撐着腦袋,突然醒過來。見床上的溫瓷動了,她立馬起身,卻聽到女兒口中喊着“盛驚瀾”的名字。

在這三天裏,她聽到這個名字不下十次。

作為母親,她說不清自己心裏的矛盾。

溫瓷的意識逐漸清晰,看到眼前的女人,喊了聲:“媽。”

她下意識張望四周:“盛驚瀾呢?”

溫茹玉冷聲道:“他不在。”

“不在?”溫瓷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他怎麽了?”

“這麽擔心?”溫茹玉居高臨下,“你跟他什麽關系?”

溫瓷咬唇:“您先告訴我,他到底怎麽了?”

溫茹玉哼聲:“放心吧,還沒死。”

溫瓷松了口氣,追問道:“那他在哪兒?”

溫茹玉投來探索的視線:“溫瓷,你醒來之後句句話不離那人,他是什麽人?”

溫瓷無意識攏緊手指,緩緩垂下眼睛,聲音很低,卻很清晰:“是我喜歡的人。”

盡管,她曾那樣決絕地跟盛驚瀾說“再見”,卻不能抹滅心跳的痕跡。

在經歷生死的瞬間,她徹底明白,自己這顆心遺失在那人身上,再也找不回來。

溫瓷仰起頭:“媽媽,要不是他在雪崩的時候救了我,可能我現在都沒法這樣跟您講話。”

山洞留給她的記憶很危險,她必須要親眼看見盛驚瀾才能安心。

溫茹玉瞥頭:“所以?”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關于盛驚瀾的消息:“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兒,我想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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