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宅門前停了一溜的豪車,葉莺通通不認識,反正都不是馬路上常見的車标,外形也非常漂亮,總之都很貴就是了。

前院很大,占地廣闊,門前幾棵兩人環抱的老梧桐樹,山下零星農居,更遠處是白色的農業大棚和青色的田壟。作為懸壺制藥旗下控股子公司,這裏只是高家其中一塊很小的種植基地。

進入院門,一條灰色石徑延向深處,兩側隔出一塊塊三米見方的藥圃,每塊藥圃旁邊都豎塊木牌,标記作物名。

小喇叭一進院子就松開葉莺的手跑進了藥田裏,林深處傳來孩子的嬉鬧聲。

老爺子喜歡熱鬧,喜歡小孩,正值暑假,後院種了幾棵果樹,老爺子準許附近的小孩進院子來玩,前提是不破壞藥田。

過外院,繞過門前的大魚池,進入別墅,老爺子和老太太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泡功夫茶,後輩們排着隊一個接一個上去問安,從大姐高正楠開始。

高正楠五十多了,打扮新潮,帶個看起來二十五六的年輕小夥,葉莺靠門邊站着,聽見前面一個極低的女聲說:“愛情是滋潤,看高正楠,臉上褶子都沒那麽密了……高正佑,你也顯年輕,四十二看起來像二十四呢,還可以假裝大學生四處勾搭,是不,薔薇妹子……”

高正佑回頭,咬牙切齒,“你閉嘴!”

說話的女人“哼哼”兩聲,翻他個白眼,閑不住,手欠捅捅沈薔薇後腰,收攏她寬松的裙身,伸手去量,也就一個巴掌寬。

她比劃比劃自己,又比劃比劃沈薔薇,“瞧我們姊妹這小腰細得,懷小喇叭時候就不顯胖,到底是年輕,恢複得好。”

沈薔薇不理她,她不依不饒,嘴巴都快貼到人家後脖頸,“薔薇妹妹,給我說說,你怎麽保養的。”

沈薔薇緩慢地轉頭,微笑,“不好意思,天生麗質。”

高正佑回頭說:“你重新投胎比較快。”

那女人擡腿就給他一腳,高正佑紋絲不動,她想想氣不過,朝他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高正佑表情猙獰地回頭,伸出一根手指警告她。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高正佑的前妻謝舒華了。

旁邊高正義一家三口看笑話一樣看着她們。

前面老爺子問高正楠:“孩子呢。”

高正楠說孩子病了,上周淋雨了還沒好,怕過了病氣到老爺子身上,沒把她帶來。

老爺子說:“小婧身體不好,你身體倒是挺好的,還能玩得動二十幾歲的小夥子。”

高家人都風流,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爺子也就說兩句,只要生意上不出大纰漏,也不會真拿她怎麽樣。

……

葉莺心裏一下平衡不少,那個男生看起來沒比她大幾歲,身高腿長,長得相當帥氣,很有明星相,而那位大姐都五十多了……

這麽一想,沈薔薇這樣的老板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沈薔薇松開高正佑,退後兩步來到葉莺身邊,低聲:“去把小喇叭找回來。”

葉莺點點頭出門去,剛走到魚池,小喇叭自己跑回來了,後面緊跟個男孩,十三四歲,個子已經很高。

小喇叭尖叫着撲進葉莺懷裏,四肢并用往上爬,笑着喊救命,男孩氣喘籲籲停在她們三步開外,“我根本沒惹她!她弄了一大把鬼針草撒在我身上!扯都扯不下來。”

“你上次用水潑我,我還記得呢!”小喇叭大喊。

男孩氣結,“都過去好久了。”

“是過去了好久嘛,但是你還沒有受到懲罰,我記得的!”

“小氣鬼!”

“略略略——”小喇叭沖他做鬼臉。

這場慈孝的戲,大家都演得認真,只有小喇叭還不懂怎麽演,說報仇就報仇。

客廳裏謝舒華彎腰跑出來,喊了聲“高一洲”,男孩垂下頭老老實實走到她身邊去。

屋裏老爺子叫“小喇叭”,葉莺把小喇叭放到地上,她噔噔跑進屋去,撲進老爺子懷裏。

老爺子把她舉起來轉圈,老太太在一邊喊慢些慢些,當心閃了腰,小喇叭就坐在爺爺大腿上吃他喂到嘴邊的葡萄。

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性格好,長得漂亮,天真活潑,無憂無慮,很得老爺子喜歡。

也因為這份專寵,沈薔薇被捆着,哪裏也去不了。

葉莺留在院子裏,她不太喜歡裏面的氣氛,她們家就姑姑和媽媽,沒有那麽複雜。

幾分鐘後,屋裏的男男女女們走出來,老爺子帶高家三姐弟去藥田,邊走邊聊一聊生意上的事,這是他的習慣。

兩個媳婦和一個前媳婦跟老太太去地裏采些新鮮果蔬,準備晚飯,葉莺這才重新回到沈薔薇身邊。

沈薔薇把小喇叭交給葉莺,“你帶她在附近玩,我跟她們去說點事。”

葉莺點點頭,小喇叭拉着她去後院找小朋友玩,高正楠的小男朋友站在一邊弱弱問:“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小喇叭仰頭看葉莺,想到大家都是同事(貴婦們的玩具),葉莺說:“那你來吧。”

高一洲和小喇叭倒是不記仇,小男生站在前面拼命揮手,“小喇叭,快點!”

只有高正義家的小子不過去,他十七了,正是中二的年紀,不跟小孩和跟小孩一樣幼稚的大學生玩。

……

前陣子老頭病了,高正佑玩得有點野,惹了個女大學生跑到沈薔薇的花園裏大哭大鬧,沈薔薇借此來找老太太,說要離婚,老太太借口說等老頭病好。

這次來,老頭精氣神看起來相當不錯,估計再活十年也不成問題,離婚的事沈薔薇沒當着老頭面說,去菜園的路上,她試探問:“上次來,跟您說的那件事,有希望嗎?”

謝舒華急忙伸長脖子把耳朵支過去,老太太滿頭蓬松雪發,年近古稀,身子骨還十分硬朗,只看側臉和背影,端莊娴雅,她千萬是不能笑,一笑顴骨高聳,再華麗的珠寶配飾也掩不住招人厭的刻薄相。

謝舒華被她一瞪,脖子趕忙縮回去。

老太太挑明說:“這事我沒幫你問,問了老頭也不會同意的,你們做後輩的應該都曉得,老人家現在沒什麽心願,就盼着一家和和美美的,有什麽事是錢不能解決的?幹嘛非要離婚呢?”

這下大家都知道沈薔薇想離婚,她倒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日子過到這份上,還有什麽繼續的必要?我跟高正佑本來就不是自願結婚,如果說一開始為了孩子,現在孩子長大了,我也問過她的意見,她不反對我離婚,我每個月初一十五還是會帶她來看老爺子的。”

老太太手指動動,高家二媳接過她手裏的籃子剪下幾個西紅柿。

她語重心長,“老頭今年七十三了,七十三是個坎,你們也體諒一下老人吧。”

沈薔薇說:“可以不告訴他。離了婚,我跟高正佑都不必再虛以委蛇,随他怎麽玩,我也可以放開手腳去做自己的事,我還很年輕,我或許還有機會,我不想這樣過一輩子。”

老太太高叫一聲,“怎麽可能會瞞得住!這裏這麽多人都知道了,一傳十十傳百的,總會傳到老爺子耳朵裏的,他最喜歡小喇叭了,你的婚事也是他親自幫你安排的,你做了幾年富太太,就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是吧?”

所以她就是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逼得她沒辦法再張口。

沈薔薇笑,“我是什麽身份?我是被高正佑……”謝舒華撲上來捂住她的嘴。

老太太死死盯着她,沈薔薇甩開謝舒華的手,“捂得住我的嘴,捂不住事實。”

二媳劉靜上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多久的事了,小喇叭都那麽大了,咱們就好好的吧,高正佑在外面玩,你也可以在外面玩啊,這種事,習慣就好了嘛。”

謝舒華說:“就是就是,你也找個小白臉啊,大家各玩各的,安安心心當你的富太太就好啦。”

“你的花園裏,種了很多的月季,那些藤兒啊,枝繁葉茂,花朵碩大,難以養護,你都能養護得這麽好……怎麽野薔薇移植到花園裏就不能适應了呢?還是說,到底就是低賤的品種?你不知道你的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嗎?”

老太太伸出手,籃子重新回到臂彎,她昂首轉身,低嗤一聲,“為了孩子,好好想想。”

這是拿孩子來威脅她。

憤慨、羞怒、絕望?通通都沒有,意料之內。

沈薔薇平靜轉身離開。

謝舒華喊了她一聲,她大步往前,堅決不回頭。

謝舒華追上來,在她耳邊大喊大叫,“你幹嘛非跟他們過不去啊,有錢不就行了,都這麽多年了,再忍忍呗。”她說着轉頭四處看看,悄聲,“說不定等老爺子死了就好了!他都七十三了,還有幾年活頭啊!他一死,這個家必然四分五裂,到時候你還不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沈薔薇不置可否,沉默不語。

她走得太快,謝舒華這幾年胖起來,漸漸有些跟不上,原地沖着她喊:“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沈薔薇回到院子,在後院找到小喇叭,叫上葉莺轉身就走。

小喇叭被她拽得胳膊疼,“媽媽!我手痛!”

沈薔薇把她抱起來,葉莺追上,發現她眼眶有些紅,“你怎麽了?”

“回家了。”她語帶哽咽。

回到車上,沈薔薇命令司機,“開車。”

司機猶豫:“先生呢?”

“你不想幹了是不是?”沈薔薇反問。

車子馬上發動。

終于她眼眶難以抑制湧出淚水,葉莺慌忙在包裏翻紙巾,小喇叭擔憂地捧起她的臉,“媽媽,你怎麽了。”

她努力壓抑着哭腔,“媽媽,肚子疼……”

小喇叭兩只手立即貼上她肚子,“那我給你揉揉哦!”她學着媽媽平時哄她的樣子,鼓着腮幫子呼呼地吹,一邊吹一邊仰臉看她有沒有好一些,“媽媽,我給你吹吹,吹吹,痛痛就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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