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喇叭捧着她的臉一通狂親,糊了她滿臉的口水。沈薔薇很少化妝也是這個原因,否則小喇叭會吃掉她臉上一半的化妝品。
她只是淺淺地描一描眉,根據場合選擇口紅的顏色。
靠近時,可以清楚看到臉部皮膚的微小瑕疵,這毫不影響她的美貌,倒更顯純淨真實,卻依舊讓你感覺高不可攀。
沈薔薇慢慢止住了淚,小喇叭跨坐在她身上,跟她臉貼着臉,“媽媽,你肚子還痛嗎?”
沈薔薇說不痛了,小喇叭說好熱,然後從她身上下去,兩只手還是緊緊摟住她脖子,“媽媽,我是你的小醫生哦,你哪來痛就告訴我,小喇叭幫你呼呼。”
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摔倒了、被門夾手、被蟲子咬、被樹枝劃傷、吃多了冰……都沒問題的,媽媽揉揉,呼呼就好了。
小喇叭又問,“媽媽,你想拉粑粑嗎?”
沈薔薇破涕為笑,“媽媽還不想。”
小喇叭說:“那你應該是吃多了冰的,沒事的,一會兒就好。”
“謝謝寶貝,媽媽好多了。”沈薔薇親親她的臉,“我的小喇叭真體貼。”
回到寶牙半山8號已經是晚上七點,沈薔薇提前一個小時通知馮姨要回去,到家馮姨最後一個菜剛擺上桌。
飯桌上小喇叭盡力活躍氣氛,問小葉老師想吃什麽呀,媽媽想吃什麽呀,姨奶奶想吃什麽呀,小喇叭來給你們夾。
大家都很配合,請她夾菜,倒水,小喇叭忙壞啦,晚飯比平時多吃了半碗,并且允許大家都去摸一摸她圓滾滾的小肚子。
飯後小喇叭心血來潮想畫畫,葉莺陪她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電視裏很小聲放着動畫片,窗外落了雨,濕潤涼爽的風輕輕掀動桌上紙頁。
沈薔薇在廚房裏抽煙,左手抱胸,右手支肘,食指戴一枚銀質煙托戒指,以免被小喇叭聞見手指的煙味。
她靠在料理臺邊,閉眼出了一會兒神,睜開眼睛,微微偏了偏頭,目光深而遠,聲音摻在各式水聲裏。
“小姨媽,你說,是不是只有高正佑死了,我才能真正恢複自由呢?”
馮姨在洗碗,她身體一僵,關了水龍頭轉過身來,“什麽?”
“我說,假如高正佑死了。”
“你說什麽呀!”馮姨舉着兩只粘滿白泡的手,疾快地跺腳,“可不能做傻事啊!小喇叭還小啊,你真那樣,以後再也見不到孩子了!”
她情緒激動,但聲音壓得很低,後槽牙咬緊,每一句話都說得很用力,“不要亂來,不要做傻事!聽見沒有!”
“我知道,我心裏有分寸。”沈薔薇口氣淡淡。
“薇薇啊——”
“我不會的。”
馮姨靜下來,認真審視她片刻,确定她意圖并不強烈,大概真的只是随便說說,問:“高家那邊怎麽說的。”
沈薔薇偏臉吐了口煙,“她們讓我想想孩子。”
馮姨:“他們要帶走孩子?”
沈薔薇:“如果我不聽話。”
馮姨沉默,背過身去,用力地刷碗,白沫四處亂舞。
沈薔薇滅了煙蒂,彎腰把頭靠在她背上,放松身體雙手自然下垂,“沒事的,實在不行我們就這樣過吧,一直這樣過下去。”
馮姨吸氣,手臂軟了力道,“那也得你自己情願啰,看你能不能過啰,反正我都行了,不管在哪裏,也是每天煮煮飯,洗洗碗,帶帶孩子,大半輩子都是這麽過的,從你小時候就這麽過。”
沈薔薇輕輕“嗯”一聲,“就這麽過吧。”
她走出廚房,看見客廳裏埋首認真作畫的一大一小,繞過她們去了後院泳池,在屋檐下靜靜看着雨中的花園。
雷聲隐隐,煞白的電光撕扯夜空,暈黃庭院燈下雨絲簌簌不歇,落花敗葉已鋪了滿地。
植物需要紮根土壤方能存活,抵禦風雨侵蝕,幹旱時在地底尋找到珍貴的水源,那人呢?
沈薔薇想象,在肉眼所不能及的地下,花園裏植物的根系該是怎樣一個龐大而壯觀的存在。植物的智慧和力量不可小觑,冬時它們抛去繁重的負累,素衣敝履,生機存儲在枝幹根系,只待春江水暖,眨眼間便是滿目绮羅。
一只拳頭,得先将五指收攏,攥緊,再慢慢地往回收,蓄力,才能猛地打出一記重拳。
小喇叭今天很乖,自己洗完了澡吹幹頭發躺到床上去,等媽媽來。
沈薔薇進房間,她掀開被子跳下床,從收納箱裏翻出一套仿真兒童醫具,抱到床上來要給沈薔薇看病。
沈薔薇躺在床上裝病人,小喇叭的聽診器“啪”一下按在她腦門,沈薔薇默默把它移到胸口,“心在這裏。”
小喇叭咧嘴笑,“我知道的,我只是考考你喲。”她張開嘴巴,兩眼往上翻,聽一會兒,扔了聽診器,又把枕頭抱過來,抓着沈薔薇的手開始給她把脈。
沈薔薇說:“還是中西結合呢。”
小喇叭說:“當然啦,我可是什麽都會的。”
沈薔薇說:“真厲害呀,所以大夫,我到底得了什麽病呢?”
小喇叭機智豎起一根手指:“你肚子痛,肯定是長蛔蟲了,我給你開一顆打蟲藥。”說着下床,從床底下找出一瓶巧克力豆,用力搖兩下,打開抖一顆給她,“吃吧。”
沈薔薇先不吃,伸手:“我看看過期沒,可不能吃過期的東西。”
小喇叭老老實實把巧克力豆給出去,沈薔薇接過藏在身後,把她拉進懷裏,“嘴巴張開我看看牙。”小喇叭乖乖躺倒,沈薔薇打開手機電筒,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沒有齲齒,拍拍她大腿示意她起開,下床,拿走了巧克力豆,“敢私藏,沒收了。”
小喇叭趴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反應過來随即大喊:“媽媽!”
沈薔薇靠在門邊,歪頭,“晚安,小喇叭。”
小喇叭大怒:“壞媽媽!”
……
這是葉莺在寶牙半山8號度過的第一晚,今天發生了很多事,這一天過得比一年還要長。
在宿舍躺屍,渾渾噩噩是一天,外出寫生,匆匆忙忙是一天,人的一天,是由無數個快慢組成的。
慢慢地睡上一覺,慢慢地醒來,快快地洗漱,快快地穿衣出門……慢慢地擁抱,慢慢地對視,慢慢……
額,不對,她為什麽要放大回憶這些細節。
吾日三省吾身——我不是女同。
葉莺在床上翻了個身,沈薔薇送的無盡夏新娘盛開在床頭的磨砂花瓶,繡球沒什麽香味,但花期很長,無數小花團團簇簇,花色青白相間,淡雅非常。
莫名的,葉莺又想到她在車上流淚的樣子。
她哭泣時無聲無息,直直坐在那兒,眼淚斷線珠子似一顆顆掉,吧嗒吧嗒,像檐下清透的雨。
美人垂淚,總是惹人憐惜的。葉莺很難不想她。
好吧,與這樣一個标致的大美人朝夕相處,她那張漂亮臉蛋整日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看不見她的時候,她也會自動跑到人腦袋裏去,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怪她過分美麗。
手機在枕頭底下“叮”一聲,葉莺回神,深吸了口氣,眨眨眼慢吞吞摸出手機。
沈薔薇給她發信息了:
——來泳池。
——去泳池幹嘛?
外面還下着雨呢。
沈薔薇不回了,葉莺捧着手機等了半分鐘,只好去找她。
樓下客廳燈開着,小喇叭和馮姨都睡去了,房子裏靜悄悄,唯有四面八方而來的雨聲,城市的喧嚣和車輪鳴笛聲很遠,像住在山裏。
葉莺下樓在門口取了一把傘,朝後院走去。
泳池四周的花壇栽滿了白色野薔薇,庭院燈下細弱花枝不堪風雨地搖墜了滿地殘花,汪藍池水細漣不絕,雷聲已遠去,雨也小了很多,卻四處不見她的身影。
“沈薔薇?沈老板?”葉莺呼喊她。
“嘩”,水裏冒出個人來。
“晚上十一點,下着雨,你居然在游泳?”葉莺把傘靠在門邊,手遮在頭頂冒雨朝她走過去。
沈薔薇潛下水,水面平靜無波,葉莺蹲下身,把臉貼近水面,她毫無預兆破水而出。
烏發雪膚,翦水秋瞳,猝不及防,近在咫尺。
有短暫失神,葉莺身體欲後仰躲避,沈薔薇伸手一撈,将她拽下水去。
葉莺“哎呦”一聲落了水,水裏撲騰幾下,沈薔薇發現她不會游泳,提着她胳膊把她撈起來,扶着她站穩:“才一米五,淹不死你的。”
“你幹嘛呀!”葉莺擡手抹一把臉上的水,“我剛洗的澡。”
“陪我。”沈薔薇理直氣壯,“我花了錢的。”
葉莺瞬間沒了脾氣。
“可是我不會游泳。”
沈薔薇漂在水面,雙臂展開,“你不用會游泳,待在這裏陪我就好。”
葉莺便老老實實站在水裏,看她魚兒般徜游。
忽地,葉莺發現了什麽,身體微微前傾,眯起眼,那團白雪的光影朝着她慢慢游過來,葉莺驚恐瞪大眼睛,又覺得這時候應該閉眼,她的眼睛忙壞了。
在水裏又開始手忙腳亂地撲騰,葉莺偏頭一看,她白天穿那身黑裙子果然在岸上,被雨水浸透,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還有兩件不好描述的小衣服……
夜有多黑,她就有多白,水一般流暢的曲線,雙臂如擺動的鳍,似一只飄逸優雅的白金蝴蝶鯉。
“你不要過來啊!”葉莺喊。
沈薔薇已經來了,停在她三尺開外,笑意盈盈,“我為什麽不能過來?這是我家。”
葉莺死閉着眼睛,“那你怎麽不穿衣服!”
沈薔薇不解,“你見誰穿着衣服游泳。”
葉莺:“人家都穿泳衣的。”
沈薔薇說:“那是在外面,我在自己家,家裏又沒有外人,我為什麽要穿衣服呢?”
葉莺:你可真不拿我當外人啊。
沈薔薇似看透她心中所想:“在我眼裏,小葉老師當然不是外人啦。”
她心情很好地在水裏轉了個圈,“好自在呀。”
葉莺心說你倒是自在了,我可一點不自在。
古今中外都有各種關于水妖的傳說,她們深居海底,常常用歌聲引誘海上漁夫水手,容顏惑世,媚色撩人,只待你意亂情迷之際,伸出利爪将你拖入水下,撕碎嚼吧嚼吧吃了。
“小葉老師,你還畫過我,你把我畫成了一條美人魚呢,我這可是遂了你的願,你倒是睜開眼睛看看我呀。”她一聲嬌笑,已然是妖性大發了。
泳池的水都快開了,沈薔薇這是要把她煮熟了吃。
水面上漂起兩只拖鞋,沈薔薇悄悄地潛過去,撈起拖鞋,游到葉莺身邊。
她閉着眼,耳朵卻很靈地轉來轉去,聽她的方位,沈薔薇操起鞋底用力在岸上一拍,葉莺一個啰嗦,睜開眼睛,沈薔薇嘩地露出水來,雪兔激跳,躍進眼簾,葉莺“轟”一下,熟透了。
她揚手抛了拖鞋,已嬉笑着遠去,葉莺雙手握拳,羞憤難當。
你你你,簡直寡廉鮮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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