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車有沒有事,沈薔薇還沒來得及檢查,不過女學生今晚有沒有事可就不好說了。
也不着急,等她辦完正事。
葉莺比周淵先到,她一路狂奔,老遠看見沈薔薇站在路邊,雙手抱胸,姿态閑散,胳膊腿都還齊全,腦袋瓜也沒破,周身不見一絲車禍現場的慘烈。
“又騙人。”葉莺調整呼吸,慢慢朝着她走過去。
“你很悠閑嘛。”沈薔薇臉跟着圍着自行車轉圈的葉莺轉。
葉莺蹲下檢查小曼的前輪和車筐,小曼是她給自行車起的名字。
“你也沒有差點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沈薔薇說:“你很可能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攬勝號稱小坦克,這麽大一坨越野,當然不是小自行車輕易能撞毀的,只是車燈位置輕微剮蹭。葉莺的寶貝車車就不太好了,車筐左側內凹,磕破指甲蓋大小的白漆。
“我這新車。”葉莺仰頭看她,“才騎第二次,這是第二次,還沒來得及騎!”
“那我呢?”沈薔薇歪頭。
“你不好好的?”葉莺說:“我車筐都癟了!”
沈薔薇:“萬一我有什麽內傷呢?”
葉莺:“那我又沒有透視眼。”
很好,沈薔薇心裏給她記一筆。你給我等着。
周淵遠遠朝着這邊來了,沈薔薇腳尖趕小雞一樣撥開她,“去去去。”
葉莺伸脖一瞅,“這大車看着可不便宜,哼,你就賠錢吧。”
“哼,老娘有的是錢。”沈薔薇一甩頭發。
周淵已經準備好晚上去跑步,一身灰黑運動套裝,戴個墨鏡,黑色騎行面罩遮住臉,個頭很高,熱愛運動的人身材當然也不差。
財富會影響一個人的氣場,周淵這樣的身份自不必說,葉莺雖對男人不感興趣,但客觀來講,周淵外在條件确實不錯。
有錢人也分三六九等,到沈薔薇所處的這個圈子,有錢人素質非尋常暴發戶可比,周淵很有禮貌,見面先摘下墨鏡和面罩,伸出右手,“你好,周淵。”
沈薔薇虛虛一握。
葉莺扶着車站在一邊,有點傻氣地梗着脖子看兩人客氣商讨賠償事宜,她的感覺先于眼睛,也或許是受對沈薔薇百分百關注力影響,絕無半分旖旎的交談氛圍中,還是敏銳覺察到了什麽。
其實沈薔薇破綻百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或者說有意留下這些破綻更準确。
沈薔薇根本不會騎車的啊,撞車實在太離譜了,拿她當傻子嗎,還是說這娘們兒現在幹壞事都不背着人了……
葉莺轉念一想,這不正說明,沈薔薇已經拿她當自己人?
“這位是我女兒的家教老師,姓葉。”沈薔薇介紹。
葉莺回神,雙方颔首示意,算打過招呼,周淵作請,沈薔薇與他并肩而行,葉莺推車在後面跟,眼睛在兩人後腦勺之間轉。
周淵也是有備而來,如果沈薔薇不是他那缺心眼表妹的姘頭的老婆,這件事不需要他親自出面解決,他決定來見她,雙方已在無形中達成某種共識。
聰明人之間,話不用說得太清楚,快到營地大門時,周淵偏臉看向沈薔薇,“晚上跑嗎?”
“跑。”沈薔薇回答。
當然是要跑的,跑步是沈薔薇的備用方案,撞車不成她就撞人。晚上黑咕隆咚,趁亂踩他腳後跟把鞋踩掉,要麽就從後背給他來一拳,或是推他一把,總是吸引他注意力。
沈薔薇不在意手段是否體面,管用就行。
周淵點點頭,拉上面罩,“那晚上見。”
“晚上見。”
目送周淵走遠,沈薔薇回頭,葉莺還站在馬路邊,心疼地撫摸車筐,沈薔薇兩手一叉腰,“還不給我過來。”
葉莺不情不願過去,眼睛斜着,勁勁兒的。
沈薔薇:“什麽表情。”
“沒啥表情。”她吊兒郎當樣。
“還生氣啊。”沈薔薇主動攬了她胳膊,拉着她往帳篷走,“回去給你換個車筐不就行了。”
葉莺不說話,她心裏亂得很,一面不想管沈薔薇的閑事,一面又擔心她挨欺負。絕不是因為喜歡她,看見她刻意接近‘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家夥’心裏暗戳戳不得勁兒。
然而轉念一想,葉莺又覺得這醋勁兒其實也合理。
就像小喇叭說的,普通朋友之間,沒有及時分享自己身上的新鮮事對方都會生氣,更別說結交新的朋友。
唉,煩死。
沈薔薇拉着葉莺進帳篷,從裏面拉上拉鏈,葉莺打開她用鞋帶拴在帳篷頂的電動小風扇,也不知道這些該死的有錢人放着大別墅不睡,三伏天跑來睡大野地是什麽毛病。
沈薔薇開始脫衣服,一面脫一面誇她把帳篷收拾得好,誇她賢惠,巧手,還說晚上要去跑步,又問她:“你去嗎?”
葉莺背對她坐着,埋頭用手指甲摳防潮墊,“不去。”
“也行,你在營地等我,聽說晚上還有人唱歌,去看看熱鬧吧。”沈薔薇胳膊肘捅捅她,“給我扣上。”
葉莺側身,撥開她後背長發,沈薔薇猝不及防轉過身,運動內衣拉鏈在前面,兩片大敞着,她雙膝一起,挺身靠近,白生生一對晃過來,“我大不大?”
險些晃到嘴唇上,葉莺心中大駭,臉飛快埋進臂彎,橫,“你不要臉!”
“什麽嘛。”沈薔薇說:“你不是說沒有透視眼?那我脫光給你看啰,你看清楚了沒啊?”
“走走走,趕緊走,跑你的步去。”
六點開始吃晚餐,主辦方準備了香蕉、全麥面包、巧克力等易增儲能量的便捷食品。
領東西時沈薔薇跟周淵又碰面了,礙着人多眼雜,兩個人倒是沒怎麽說話,但葉莺看來,這兩人眼神已經把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她拎着背包跟在後面,鼓着一張臉。
沈薔薇吃了幾片面包,挽着她胳膊在營地裏轉,指着湖岸,“不會游泳就別下水嗷。”
帶她去舞臺,“遠遠看就行,人多當心踩着你。”
去篝火堆,“也別靠太近,小心火星子崩你。”
去酒桌,“不能喝,我不在,萬一遇見壞人?”
葉莺心說翻遍整個營地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你還壞的,趕緊走,愛咋滴咋滴去。
嘴上卻很老實的,“知道啦,我在帳篷裏玩手機等你好了吧,哪裏也不去。”
“真乖。”沈薔薇沖她偏臉,“那親我一下吧。”
葉莺:“告辭。”
七點整,天還未黑透,玉白新月高挂穹頂,發令槍響,夜跑正式開始。
熒光馬拉松對外開放,半娛樂興致,雖不比大型比賽,也夠得熱鬧,人群烏泱泱一片嚎叫着奔湧向前。
沈薔薇不是去比賽,當然也不用着急,三聲發令槍後,人都走得差不多,她才松開葉莺的手溜達過起跑線。
葉莺跟了她一段,沈薔薇讓她回去,回帳篷裏等,“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又不是不回來了。”
葉莺搖頭,“不放心你。”她想跟她去的,又怕誤了她的事。
“不放心什麽?”沈薔薇明知故問。
“我知道你去談事。”葉莺擡手摘下一片銀杏葉子遞給她,“保護好自己。”
燈下樹影斑駁,沈薔薇失笑,“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
“是嘛,你那麽厲害。”她無聊踢着路邊的野草,看見人群裏有個另類高瘦的影子,俊逸的下颌一閃而過。
那個背影逐漸放緩速度,脫離人群,靠路邊慢走,顯然是在等沈薔薇。
葉莺輕輕把她往前推,倒退兩步,揮手,“走了,回去等你。”
沈薔薇把那枚銀杏樹葉夾在手機殼裏。
一路她心情複雜,事情進行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不論是周淵的态度還是葉莺的諒解配合,她罕見感到愧疚。
當然,僅是一瞬。太多心軟是要壞事的。
周淵是個爽快人,也是個生意人,他很忙,沒有那麽多時間給妹妹上課,周亦的事家裏人都還不知道。
最近家裏安排相親,周亦不配合,周淵抽時間跟她聊了聊,她鬼迷了心竅,揚言再逼她,就帶着至死不渝的愛情去浪漫的土耳其流浪。
從來自诩紳士涵養的周淵幾欲朝她豎中指。
現在沈薔薇主動找上門,周淵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問沈薔薇想要什麽,她笑着說想要個清靜。
清靜,這是一個很複雜的詞,周淵希望她說得再清楚些,“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太多的心軟是要壞事的,沈薔薇失神看向遠方,受蠱惑一般,輕輕吐出兩個字。
“解脫。”
她想要解脫,也幫他解脫。
周淵詫異看向她,當然說是驚恐更為準确。如果沈薔薇不是沈薔薇,他現在調頭就走。
“你也不用急着答應我,當然我肯定會讓你滿意的。”沈薔薇承諾。
他需要時間考慮,他還要看到她的價值,是否值得他冒險。
沈薔薇表示理解。
總的來說,今晚談話還算愉快。
“那麽……”沈薔薇揚起笑容,她想回去了。
周淵說:“再跑一段吧。”
夜跑開始後營地空了大半,露天演唱會調試音響時,葉莺走出帳篷。
太陽沉沒,天空是城市獨有的黑紅,樹上挂滿彩燈,是不會落的雨,白蘑菇綴滿草地,湖邊的野鴛鴦也玩累了,坐在樹下忘情接吻,很遠的地方飄來回春丹翻唱的《初戀》。
——“分分鐘都盼望跟她見面,默默地伫候亦從來沒怨言。”
葉莺手揣在褲兜裏草地上枯站了片刻,頭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在混雜烤全羊、蛋糕、啤酒和女士香水的晚風中走出營地。
她取了車,朝着沈薔薇離開的方向騎,景區外的商業街湧來大量游客,她溯游而上,華麗的黑色重重拍打,不能阻擋。
沈薔薇和周淵走到了一片湖灘上,分享他兜裏僅剩的兩只香煙,腳下泥土松軟,湖水拍岸,兩點猩紅明明滅滅。
周淵在青藍的霧氣裏看她,沈薔薇看向更深更遠的黑暗,忽地,她感覺到什麽,快步走過亂石遍地的湖灘,撥開岸邊垂柳。
道路的盡頭,拐彎處,昏黃路燈下,葉莺兩腿撐在地面,手肘搭在車把,累極地歪着身子,懶洋洋一聳肩。
“我走了。”沈薔薇踩滅煙蒂。
她徑直走向她,覺得慢,開始跑,又覺得太着急,想多看看現在她,刻意放緩了腳步。
看她,長手長腳架在車上,像一面風筝,掙脫了線,勇敢地抱着赴死的決絕,不遠萬裏飄向她。
“你為什麽會來?”沈薔薇停在她十米開外。
“來接你啊。”這女人問的什麽廢話。
無知的深情,蒙昧的憨癡。
她就是喜歡她,喜歡沈薔薇,有什麽辦法。
她就是這樣純粹而悲壯的,一廂情願喜歡她,有什麽辦法。
作者有話說:
一點甜甜,給沒有七夕後半夜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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