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究極直男

江舒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今年二十五歲，從十八歲出道到現在，有幸演過幾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年紀輕輕就成了紅透半邊天的影帝。成為演員以來，江舒走的就是一條平整順利的坦途，一路上充滿了鮮花與掌聲，因此，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處于今天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

江舒此刻正站在一間大房間的門外。門裏坐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導演，以及一堆素未謀面的優秀男星，這群人正在開一場劇本圍讀會。

圍讀會是電影開機前再正常不過的活動，可江舒對此倍感壓力。

因為江舒這次要參演的，是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名叫《羅襪生塵》。

電影改編自花網榜一的小說《嬌軟舞姬的日日夜夜》，是一本描述宮廷虐戀的修羅場萬人迷小說，而電影最大的賣點之一就是高度還原小說原著，書中那些熱辣帶勁兒的不可描述場面，都會通過鏡頭一一呈現在銀幕上。

江舒飾演的男主，是一朵漂亮的萬人迷小白花，斬男無數，切開來芯子還是綠的。他前一陣子認真拜讀了小說，裏面的尺度讓他覺得，自己演了這玩意兒，和下/海其實也沒什麽區別了。

原著裏活色/生香的畫面又開始攻擊自己，江舒深吸一口氣，把手虛搭在門把手上，轉過頭對經紀人郁悶道：“……秋姐，我現在說不演，還來得及麽？”

江舒的經紀人秋若擡手撩了撩烏黑卷曲的大波浪長發，挑起眼睛瞪向江舒：“現在知道怕了？之前你在全網發表直男言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聽了這話，江舒垂下眼睛，有點兒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不吭聲了。

這事兒還真不能怪他。

這年頭盛行炒cp，不論是有名氣地位穩固的老演員，還是剛出道勢頭正盛的新人，或多或少都會吃些cp的紅利，更有甚者，會選擇炒同性cp來制造爆點。

衆所周知，江舒是整個娛樂圈的頭號直男，他演的幾部電影雖爆，人卻遠沒有作品紅，原因就是他這人身上沒有cp感。他和女演員待在一起，像一起唠嗑的好姐妹，和男演員待在一起，又像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公司對此深感頭痛，也為江舒安排過各種各樣的營業對象，卻因為江舒單純遲鈍的直男行為，都以失敗告終。

可就在公司終于放棄給江舒組cp的時候，他又惹出個大亂子。

那是一檔直播訪談，主持人不按臺本出牌，直接問了江舒的情感狀況，以及他個人對性向的看法。

秋若站在臺下，絕望地看見江舒對着鏡頭露齒一笑，勾起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自信道：“男孩子之間談什麽戀愛，當然應該做好兄弟啊。”

後來，江舒不怎麽意外地在熱搜上挂了一整天，标題就是：“男孩子之間談什麽戀愛”。

再後來，訪談的內容被無限地歪曲放大，網上的黑粉水軍排山倒海一般沖來，給江舒打上了“恐同”“不支持特殊群體”“普卻信直男”的可怕标簽。

所以，當《羅襪生塵》這個本子遞到秋若和江舒的面前時，兩人在江舒公寓的陽臺上枯坐了半宿，最後秋若一拍桌子，按着江舒的頭把這部電影接了。

此刻，站在圍讀會的門口，江舒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兒了。他眨眨眼，還想再分辨兩句，秋若卻擡手輕輕一推，将他直接推進了門裏，壓着聲音咬牙切齒道：“全網讓你出演的呼聲非常高，不管是鐵粉還是黑粉，都很期待你演舞姬這個角色。這是你洗白的最後機會了，知道嗎？”

于是，江舒只好深吸一口氣，走進屋中直面命運。房間裏的交談聲在一瞬間消失，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望向他。

江舒看見桌前大約圍坐着十來個人，導演、副導演、制片和編劇坐在一側，幾位主演坐在另一側。

吳坤是擅長拍文藝片的大導演，去年剛拿了獎，勢頭正猛。江舒和他算是舊識，對方一直非常欣賞江舒，這次還指名要他來演男主，連劇本都是親自遞到秋若手裏的。

吳坤身旁坐着制片和副導，幾人在業內都是數一數二的大佬，編劇則是《嬌軟舞姬的日日夜夜》的原作者。

至于另一側的幾位主演，也大有來頭。

坐得最靠近門口的是一個打扮相當考究精致的男人，對方戴着配有裝飾性鏈條的細框眼鏡，擡眼微微打量江舒，朝他不冷不淡地點了點頭。

這人名叫秦元洲，今年三十歲，論資歷是江舒的前輩。秦元洲也是影帝，出道這些年來包攬了業內不計其數的大小獎項，業界人稱秦哥。

坐在秦元洲身旁的是一個穿着黑襯衫的年輕男人。這人眉眼生得很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但是當他用那雙漆黑的眼眸望向江舒時，眼裏卻立刻盛上了溫和的笑意。

看見對方，江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唇，熟稔又無奈地朝他眨了眨眼。

這人名叫寧宵，和江舒同歲，兩人是一塊兒長大的發小。寧宵十八歲那年出道進入娛樂圈，時至如今，已經在圈子裏摸爬滾打了七年。

但令江舒有點兒疑惑的是，這部電影并沒有女主角，寧宵的身側卻坐了一個梳着雙馬尾的女孩子。那人看上去身形高挑，線條并不嬌柔，卻穿了一身洛麗塔小洋裝，嘴裏還叼着根棒棒糖。

雙馬尾擡眼望見江舒，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江舒被對方甜美的笑容狠狠閃了一下，一旁的吳導笑着解釋道：“這位小朋友你可能不熟，他是Niebla（星雲）的主唱，喻沅。”

Niebla是正當紅的偶像男團，由七位風格各異的美少年組成，成立短短幾年時間，就已經風靡全亞洲。

江舒恍然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名叫喻沅的雙馬尾，竟然是個女裝大佬。

這時候，吳導拍拍手說：“好了，人都認得差不多了，兩位男主角趕緊互相認識一下，我們一會兒馬上開始。”他說着，朝窗邊喊了一聲：“程樾！”

江舒剛才接觸的幾位男演員只是電影中的配角，從進門到現在，傳說中和他搭戲的另一位男主角，一直沒出現。

疑惑之間，房間側邊的窗簾忽然晃了晃，幾秒之後，從天藍色的無紡布後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人站在窗邊，身形修長高挑，就像一棵挺拔的樹。他側身拿着手機，應當是剛接完電話，玻璃窗外的天光映在側臉上，像是籠了一層淡淡的紗，襯得五官愈發深邃英俊。

男人聽見聲音，擡頭看向江舒，還沒完全轉過身來，眉眼間立馬綻出一個明朗又輕快的笑。

從那天起，直到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江舒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半遮半掩在天藍色窗簾之後的笑。

江舒形容不出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就好像一看見這個人，這樣的笑，他就把什麽都忘了。在那一瞬間，全世界只剩下劇烈的心跳。

和江舒搭戲的另一位男主角名叫程樾，今年二十二歲，和喻沅同屬Niebla，是團裏的主舞。

任何人看見程樾的第一眼，都會率先想到一個“俊”字。他的五官輪廓生得很立體，一雙黑亮的眼睛裏就像盛滿了星星一般，無時無刻都散發着閃亮又明朗的光。

程樾三兩步走上前來，朝江舒伸出手，語氣輕快中帶着不多不少的客氣：“江哥好，我是程樾。實在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兒急事要處理。”

江舒盯着對方那張俊臉，稍微有點兒發愣。他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趕忙換上一個招牌笑容，輕輕握住程樾的手，溫和道：“沒關系的，叫我江舒就好。”

江舒原本只是想禮節性地握一握手，誰知程樾卻是實打實地和他掌心相交，力道也大得有些過火，頗有幾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對方的掌心炙熱，指節修長有力，江舒的手要比程樾的小上一些，此刻幾乎被整個包/裹住了。

江舒莫名感到有些臉熱，他下意識擡眼望去，詫異地發現，眼波流轉之間，程樾那雙原本漆黑無害的狗狗眼驀地晦暗下來，在不經意間劃過轉瞬即逝的複雜情緒。

江舒心中頗感疑惑，可就在這時，程樾飛快地放開了江舒的手，又拉開桌邊的座椅，乖乖巧巧地請他落座，表現得懂事又得體。

江舒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了謝，心想剛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他在程樾身邊坐下來，擡手慢吞吞地翻開了放在桌面上的劇本。

初秋微涼的風輕輕卷起桌上的紙張，那時候，江舒還不知道，這個印于紙上的故事，将給他帶來無法逆轉的徹底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