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絕對美學

好不容易等到直播結束, 江舒第一個推門出去了。

他跳舞的身姿終究是要被人們看見的, 等到電影上映,數以萬計的目光都會落在他的身上,去品評、去欣賞,甚至去诟病他的舞蹈。

江舒知道這一切無法避免, 可他在內心深處還是不願這些發生。

演的時候他沒想過這麽多, 可是當那個片段清晰地展現在他的面前時,江舒卻如坐針氈, 內心像是被細細密密的針刺着,疼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無所适從。

他覺得自己跳得很差勁, 他害怕這樣的自己被別人看見。

透過屏幕, 江舒可以準确地說出他的哪個動作沒有做到位, 哪個動作是因為牽扯到舊傷無法發力,哪個動作只是囫囵走個過場。

他跳的時候感到很暢快,可跳完之後, 他也一直沒敢去看這段錄影。

他不願面對自己現在這種不甚精致, 甚至充滿了缺陷和纰漏的舞姿。

江舒悲哀地意識到, 他在自卑。

他曾經對自己的舞蹈最引以為傲,他曾經在無數觀衆面前煥發光彩。

小雪雁原本有一身漂亮的羽毛,他總是驕傲地昂着頭, 但是後來,他那身最喜愛的羽毛被人拔走, 他躲進角落裏, 擡起不再漂亮的翅膀, 将自己整個蓋起來,縮成一團。

他被拔走的羽毛, 再也撿不回來了。

江舒垂着眼簾,低頭往前走着,一不留神撞到了人。

這一下撞得有點兒狠,江舒平衡不穩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江舒擡眼一看,是程嘉言。

對方穿了一件白襯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清純得像個男大學生。江舒和他連聲抱歉,程嘉言不知怎麽的居然紅了臉,愣愣地抓着江舒的手不放。

程嘉言手上的力氣大的吓人,江舒掙了兩下沒掙開,看對方一副面紅耳赤快要暈厥的樣子,試探着問:“那個,你沒事吧?”

程嘉言這才如夢初醒,放開江舒的手,眼神卻還如癡如狂地黏在江舒身上。

剛才直播裏播放的豔.舞片段,程嘉言也是今天才看到。洛洄羽的原型本來就是江舒,可是當程嘉言真的看見江舒穿着舞服在鏡頭前跳那樣魅惑的舞蹈時,他的精神一下子就高c了。

他寫過那麽多本子,從沒有誰能将他腦中的畫面像江舒這樣,分毫不差地還原出來。

程嘉言是跟組編劇,最近的工作量很大,他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穿着戲服的江舒。

江舒一腰細腿長,黑發垂落在肩頭,勾着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一臉困惑地望向程嘉言,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程嘉言回味了一下剛才手上的觸感。

對方的腰好軟啊。這輩子都不想洗手了。要是能再抱一下……

“程嘉言,你想死嗎?”

程嘉言的臆想被突然打斷,江舒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雙溫熱的手環住了。他擡眼一看,程樾攬着他的肩膀,把他整個人都摟進懷裏,和程嘉言拉開了距離。

程樾的手自然而然地從江舒的肩膀滑到腰間,很熟稔地掐了一把,又握着腰把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江舒輕微扭了扭,卻也沒掙紮,顯然是對程樾的霸道行徑習以為常了。

程嘉言望着兩人的互動,眼睛都有點兒發紅了。

一方面,他嫉妒程樾嫉妒得快要瘋了,另一方面,看見時纾和洛洄羽近在眼前的鮮活互動,他又覺得興.奮不已。

誰不喜歡嗑自己寫的cp呢。只是陰差陽錯下,時纾的演員居然是程樾。但程嘉言看了程樾的扮相和表現,也不得不說,怕是再難有第二個人比他更适合演時纾了。

而洛洄羽這個角色,只有江舒能演。

只要見過江舒十七歲的舞姿,沒有人不會愛上他。

程嘉言十六歲那年第一回 看見江舒跳舞,從那之後,那個身姿就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在多少個輾轉難眠的午夜,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投注到舞姬的故事裏,直到後來,他親眼見證了那個漂亮舞姬的隕落。

江舒舞臺事故的那一天,程嘉言是在場的。

從那天起,快樂舞姬的故事被全盤推翻,程嘉言不休不眠地删改,最後創作了這部《羅襪生塵》。

程嘉言在內心深處清楚,他對身邊所有人的感情都是畸.形的。

他從小家庭環境特殊,不能在親媽身邊長大,後來又夾在兩個母親之間難做人,弟弟程樾還對他恨意滔天。

十六歲那年,他拿了兩張贈票,和程樾逃課到吳市的蘭海劇院看演出。他原本是想緩和兩人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誼,可當他看見程樾望着舞臺,眼裏燃起整片光亮的模樣,他心裏扭曲的那一部分就又開始作怪。

他和程樾之間,說不上誰搶了誰的東西。或者不如說,他們生來就是冤家,程樾搶走了原本屬于他的正常家庭,可他也搶走了本該疼愛程樾的父親母親。

所以,當程嘉言看見程樾對江舒如癡如狂的模樣,他本能地想要争搶。

可是當程樾以時纾的模樣站在江舒的身側時,程嘉言又無法抑制地被兩人之間的張力深深吸引。

程嘉言默默地想,他确實創造了洛洄羽,可是由江舒演繹的那一個洛洄羽,并不屬于他。

那個洛洄羽屬于程樾。

思緒紛亂之間,一道清亮活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來:“嘉言哥哥!”

程嘉言揉了揉眉心,不耐煩地心想,又來了。

喻沅蹦蹦跳跳地從不遠處跑過來,一下子抱住了程嘉言:“哥哥,你在這裏啊,一起去吃飯啊!”

程嘉言拽開他的手:“沒空……”這小兔崽子最近一直纏着他,像塊口香糖似的,原因無他,就是想要程嘉言改劇本。

果然,這會兒喻沅抱着程嘉言的手臂,在他耳邊恬不知恥地bb:“哥哥,你給我和江哥安排兩場床戲好不好?我看了劇本,我覺得有很多地方可以加啊,你聽我說……”

江舒&程樾:?

程嘉言推開他的臉,直接溜之大吉:“不加,你自己和導演說去。”

“唉別走,哥哥一起去吃飯嘛!”

這兩人你來我往,看起來竟然意外的合拍。

程樾抽了抽嘴角,轉頭囑咐江舒:“程嘉言這小子挺危險的,下次他再來煩你,你別理他,告訴我,我來揍他。”

江舒擺擺手:“沒,我剛才不小心撞到他了,他只是扶了我一把。”

程樾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他扶你哪兒了?”

江舒不以為意地眨眨眼:“腰,還拉了我手一下。”

程樾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直接把江舒拽到了自己的保姆車上。

小周和小許正在快樂雙排,程樾沉着臉打開車門:“自己找地方玩去,半小時之內不準回來。”

小周一臉懵逼,小許倒是一副很懂的樣子:“半小時,夠嗎?車裏也沒有準備那些東西,要不我現在去買?”

程樾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有些欣慰:“等會兒給你發紅包。這些以後會用上的。”

江舒一臉迷茫地被綁架上了車,然後程樾居然……

居然欺負他的腰欺負了半小時。

江舒怕癢,偏巧這身戲服還是輕紗質感的,程樾變着花樣地鬧他,江舒左躲右閃,捂着嘴不讓自己笑,整輛車被他們鬧得晃來晃去。

後來,程樾還覺得不解氣,江舒的腰側多了好大一個牙印,水蔥似的手指也被狼狗啃了一遍。

直男之間幼稚起來,偶爾也會打鬧,但程樾對江舒簡直就是單方面的壓制,江舒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就算是好兄弟之間,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啊。

江舒壓根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實在有點兒惱了,就擡腳踹了程樾一下:“別鬧了,我沒力氣了!”因為鬧得太厲害,他的臉上一片通紅,眼裏水波蕩漾,氣喘籲籲的,簡直像被那個什麽了一樣,看上去好可憐。

程樾倒也挺聽話,挨着江舒坐了下來,長臂一伸,讓人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江舒聽見程樾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不喜歡被別人看見?”

江舒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程樾指的是跳舞。

他抿了抿唇,低低地應了一聲。

程樾擡手用指尖刮了江舒的臉頰一下,将他臉側的碎發撩開:“不是都讓我看了麽。”

江舒垂下眼簾:“……你不一樣。”

程樾湊上前來,兩人在狹小的車廂裏幾乎鼻尖抵着鼻尖:“我哪裏不一樣?”

江舒擡眸直視程樾的眼睛,過了很久很久,他移開視線,輕輕地開口。

“因為你覺得我是美的。”

程樾的呼吸沉了下來:“我覺得你是美的,這很重要麽?”

江舒咬了咬嘴唇:“我,我不知道。”

程樾伸手輕觸江舒的指尖,兩人的手指輕輕勾纏在一起:“如果所有人都不覺得你是美的,你還會跳麽?”

江舒輕蹙着眉,看上去有些緊張:“那你呢,你是那個所有人裏的一員麽?”

程樾搖搖頭:“不,”他煞有介事道:“這世界上只有三種類型的人,觀看江舒跳舞的人,還沒觀看江舒跳舞的人,還有程樾。”

江舒愣了愣,随即輕輕笑起來:“那程樾是……?”

程樾用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程樾是“江舒是美的”這句話本身。”

江舒定定地盯着程樾,眼裏一點一點聚起了水光。

他一把摟住程樾的脖子,在對方耳邊輕輕地說:“不對。你剛才還漏了一種人。”

“這世界上一共有四種人。觀看江舒跳舞的人,還沒觀看江舒跳舞的人,程樾,還有江舒。”

程樾啞聲道:“那江舒是……?”

江舒望着程樾的眼睛:“江舒是程樾的忠實擁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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