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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孫權大人?」耳邊傳來溫柔細語, 孫權扭過頭就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以及溫柔甜美的笑容。「抱歉, 步小姐, 剛走神了。」孫權用碧眸看了那女子一眼, 惹得那位姓步的女子嬌美的臉煞地紅了, 只低頭笑了笑。孫權并無把女子的動作放在心上, 只淡淡說道:「天色不早了, 還是回去吧。」就在轉身的一剎那, 孫權再次回頭看了看剛才看著出神的石榴樹。
「孫權大人喜歡吃石榴嗎? 現在正是石榴結果的時節呢。」步練師邊走在孫權的左邊, 邊輕聲說道。孫權只搖搖頭, 嘴邊勾起若有若無的苦笑:「也說不上喜歡, 只是想起些往事而已。」言罷就默默走著。
習慣了孫權的沉默, 步練師再開口找話匣子:「孫權大人來到盧江已有數月, 都習慣了嗎?」孫權無心搭話, 只點點頭應了話。回程途中, 步練師一句一句的說著, 孫權也是一字兩字的對應著。他也不清楚為何應步練師的繳請到山上踏青, 或許他覺得步練師的黑瞳讓他想起一個人。孫權用眼角馀光去瞄了身旁的女子, 處處也相像, 可處處也不相像。孫權覺得他定是太想念那個人, 思念成災, 看每個人也像他。
孫權還記得第一天看到這女子時, 就被她的眼神攝住。她擁有一對與那人相同的眸子, 瞳孔彷佛燃燒著光芒,還擁有溫暖人心的笑容。明明是女子, 眼神與笑容卻像那個剛毅的男人。他感覺自己有點妒嫉步練師, 還有些煩厭,憑什麽她可以擁有那雙瞳孔, 那樣的笑容, 而他卻什麽也沒有? 每當他看到步練師的眼神與笑容時, 都提醒著他失去了什麽。 沉淪在這痛苦中, 他快要發瘋。
可是, 他又不由自主想靠近那熟悉的眼神與笑容一點, 彷佛就可以靠近那人多一點。進與退之間, 就心不由己與步練師維持這不遠不近的距離。更多的時候, 都是步練師主動繳他過府或外出走走。
「聞說孫權大人吹奏簫子很在行, 繞梁三天。」步練師偷偷擡頭看了孫權一眼問道, 就連忙低頭:「未知小女子能否有幸能聽到呢?」孫權只淡淡看了步練師一眼, 眼裏看不出情緒, 他輕輕地說:「抱歉, 我只為一人吹奏簫子。」然後默默向前走。步練師只咬了咬下唇, 低頭輕說:「沒關系。」
沉默地走著, 二人之間的氣氛很壓抑。穿過市集, 二人走到步府的大門, 道別的時候, 步練師輕聲說:「孫權大人, 今天很盡興, 謝謝你。叔叔說, 明天想邀你到敝府一敍, 請問孫權大人有空嗎?」孫權只點點頭就轉身離開。離開孫策身邊後, 孫權也不再把虛僞的笑挂在臉上。人都不在身邊, 他還要僞裝給誰看。
回到住處, 就看到案上有一封書信, 是吳夫人修的家書。孫權指尖顫抖著的翻開那信箋, 每一次看家書時, 都會緊張得難以呼吸,他期望孫策會在家書跟他說上一兩句, 就算是簡單的問候也好, 可每一次他也失望的把信讀完。他曾多次想到要給孫策寫信, 可是卻不知要寫什麽, 有太多想說, 卻無從說起。自分別那天, 兄弟二人已有數個月沒有交集。
孫權強逼自己不去想孫策, 把所有時間心力都放在管理盧江上。可是, 越是不去想, 心痛的感覺越發明顯。每當夜闌人靜之時, 思念與悲哀都排山倒海的湧現。他每當閉上雙眼, 孫策的臉與笑容也在眼前掠過。他在做什麽? 他是否已睡下? 他......會想我嗎?
一字一句的讀著信, 就在讀到一半的時候, 箋紙突然悠悠飄落到地上。 孫權茫然的看著前方, 帶著點不可置信, 手顫抖著握成拳,良久才提手掩住雙眼, 蹲到地上喘著氣, 伸手拉扯著自己的頭發, 緊閉著雙眼, 把頭抱在雙臂內 口中不停的喃喃說著:「哥......為什麽......」聲音悲哀帶著點絕望, 讓人心痛得窒息。
信箋裏的字裏行間, 吳夫人的筆跡寫著:「下月初十, 你哥成親。」
夕陽的光線穿透過窗扉, 把房內一切的影子也拉得長長的。孫權坐在地上, 雙手抱著膝, 目光茫然的看著那箋紙。他終於要失去了孫策, 徹底的失去。連半分妄想的機會也沒有了。孫策要成親, 與那個叫大喬的女子同偕到老。而他也只是他的弟弟, 除此之外, 什麽也不是。明明他比誰也愛孫策, 明明他比誰都與孫策親密, 只是一個謊言, 就把一切都扼殺得粉碎。可是, 如今他又能怎麽樣? 他已無能力把孫策留在身邊, 這種無能為力的悲哀讓孫權心痛得無法自恃。
孫策親手把他的夢扼碎, 對他的愛置之不理。都要成親了, 卻不肯寫來一言半語來, 只借助吳夫人的家書, 跟他斷得一清二楚。孫權苦笑了一聲, 孫策, 你真無情, 比任何一個人, 還要無情。可是, 我卻還是那般稀罕你, 那種近乎自虐的稀罕。越想得到的, 卻越求不得, 越求不得的, 卻越想得到。只是愛一個人, 怎麽會這麽難?
孫權側躺在冰冷的地上, 手指若有若無的撫著地面。童年的自己很喜歡伏在房間的地上, 冰涼冰涼的, 把耳貼著地上, 合上雙眼, 數著過多少時間, 才能聽到那人由遠至近的腳步聲。一, 二, 三, 四......待自己醒來的時候, 會發現自己已睡在床上, 身旁還有那溫暖的擁抱。然而, 如今他睜開眼睛, 沒有, 什麽都沒有, 再也沒有......
隔天晚上, 孫權拿著酒坐在府中花園的樹下, 這裏沒有梧桐樹, 只有一棵說不出名字的樹。他用喝了一口酒, 苦的味道在他口中萦回不散, 可是他一口接一口的喝著。 孫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不久, 酒勁讓他昏昏欲睡起來。
「孫權大人?」輕柔的女聲傳入耳中, 孫權睜開眼就看到那感覺熟悉的黑瞳, 酒意還濃孫權有種眼前就是孫策的錯覺。他猶豫的提起了手, 撫上那與孫策根本不一樣的臉孔, 輕輕地說:「你來了......我很想你呢.....」眼前人的臉煞地紅了, 只能低下頭回避孫權深情溫柔的目光。可是當她低下頭時, 孫策的臉立即變得模糊扭曲起來。眼前的人, 根本不是他心中的人。
孫權輕輕說了句:「抱歉, 我無心要輕薄你, 只是有些醉了。這麽晚了, 來找我有事嗎?」步練師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 低頭說:「孫權大人貴人事忘, 叔叔邀你今天過府一敍, 見孫權大人今夜沒到, 讓我過來看看是否有什麽要事。」
「抱歉, 我有點不适了, 所以未能到貴府, 請替我向你叔叔致歉。」看來他真的把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接到孫策要成親的消息後, 整個人也掉了魂似的。步練師也只是搖頭笑了笑, 然後從身旁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孫權:「孫權大人, 敝府的花園有棵石榴樹, 我命家丁摘了些, 挑了些好的給你送來。」然後向孫權露出溫柔一笑, 黑瞳因月光閃爍著。孫權記起某天在梧桐樹下那雙似星的眼睛, 多麽的相像。可是, 這回孫權卻沒有認錯。他心中只有一個人,任何與那個人相像的人, 對心中的那個他, 也是種侮辱。
「權弟, 你看, 我都給你摘了些? 」孫策的笑是那麽溫暖, 話語暖到人的人坎裏, 一雙大手在他的頭頂撫著。手上石榴的清甜味彷佛還游進鼻子裏。
回憶中的石榴與笑容刺痛了孫權, 痛得他只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看著那女子的笑容, 他突然感到一種厭惡, 厭惡得只想發洩出來。他冷冷地說:「拿走。」步練師不明所以, 只瞪大眼睛看著孫權, 爾後掀起一抺笑容:「孫權大人, 你身體不适嗎?」說著就想把手背貼在孫權的額上。
孫權一手撥開步練師遞來的手, 把她手上的石榴撥到地上, 陰深深地看了不知所措的女子一眼, 聲音冷得直穿人心:「步小姐, 你知道嗎, 我很讨厭你, 真的很讨厭。」滿意的看到步練師雙眼瞪得更大, 孫權伸手撫上那突然變得蒼白的臉孔, 嘴角勾起難以捉摸的微笑, 看得女子心慌:「因為你太像他, 你憑什麽? 憑什麽擁有他的眼他的笑? 你的出現, 只會提醒我的痛處。還有......這世上只有他才有資格給我摘石榴。」
眼淚從步練師的眼眶流出來, 從來沒有人對她惡言相向, 她不知道為何孫權會這樣待她。而孫權的眼神太陰暗, 也太悲哀, 她害怕得止不住的流淚。孫權看到步練師的眼淚, 竟然笑了起來, 他伸手抺去步練師眼角的淚:「這樣就對了。這樣就不像了。他從不會哭的, 他是那麽堅強無情的一個人。步小姐, 以後不要再對我笑。我讨厭你的笑容, 別忘記了。」然後轉身離開, 留下步練師一臉不可置信的留在原地。
孫權回到房間, 坐到床上, 空氣寂靜得耳朵發疼。他想起剛才步練師的神情, 竟笑起來。步練師對他的那點心思, 他怎麽會不明白? 只是他痛, 他想別人比他更痛。惡劣也罷, 什麽也罷, 他就是想把求不得的痛苦加諸在別人身上。原來傷害人是那麽痛快的一件事, 難怪有人會笑著傷害另一人。哥, 你也是抱著這點痛快的心理, 來盡情傷害我吧。可是, 我還是很喜歡呢,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甚至愛上你給的痛, 我可怎麽辦?
孫權提手遮住了雙眼, 掀起嘴角笑了, 晶瑩的淚卻流了下來。
哥, 你已徹底把我毀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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