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石文炳已升任福州将軍,待批文一下來,就要往福州赴任的,故想趁自己還在,提點溪則一番,卻不想剛說了一句話,溪則竟昏了過去。

溪則自然不是高興昏過去的,她是震驚害怕恐懼刺激的。

一醒來溪則已經在自己房裏躺着,丫頭們都屏退了,床邊只坐了一個冬果爾氏。冬果爾氏見她醒了,先仔細的問了她哪有不适,要吃點什麽,方道:“醒了就好。”她話裏帶着一股濃濃的憂慮。

溪則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冬果爾氏的手,尖聲道:“額娘,我不嫁皇太子!”冬果爾氏面上的憂慮越發濃了起來,恨鐵不成鋼的氣道:“你又渾說什麽?我從前說的話你竟都沒往心裏去,這不是咱們家能做的了主的!”

溪則茫然的瞧着她,死命的搖首:“旁人誰都成,只是不要皇太子,額娘,千萬不能是皇太子,請阿瑪上折子固辭了罷。”她急得連眼淚都流下來了。

冬果爾氏見她依舊冥頑不靈,心下動氣,可又見她淚眼朦胧如此失措無助,不免就心疼起來,軟下聲,好生勸道:“皇太子怎麽不好呢?太子爺如今最得皇上喜歡,自二歲起便入主東宮,日後是要克承大統的,他又是鐘靈毓秀,事事通明的,老太爺和老爺都贊不絕口,為何你就不願意?”

她溫聲軟氣,溪則卻一句都聽不進,對命運的恐懼壓得她顧不上其他,只是一個勁低語:“我不嫁。”

冬果爾氏何曾見過女兒這般失魂落魄的狼狽樣,心疼難忍,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給她說道理,既然都已經能确認溪則是內定的太子妃,就絕無更改的可能,溪則她再是不願也得乖乖的嫁過去。

溪則也意識到了大局已定,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淚。冬果爾氏滿心不是滋味,明明是天大的榮耀,皇太子珠玉般的人兒,滿京城的名門淑女哪個不想嫁給他,怎麽偏偏溪則就這般抗拒呢?她想到從一開始溪則就極怕和皇家扯上關系,開始只是以為她小女孩心性,只憑自己一心一想,還暗地裏和老爺擔憂過溪則什麽都好,聰穎端慧,心底良善,滿京城怕也沒幾家小姐比他們女兒好的了,可為何卻偏生不喜和皇家有牽連。

有些話她從前一直未說,怕吓到了女兒,如今卻不得不把利害關系講清楚了。冬果爾氏到門口命自己心腹嬷嬷打熱水來,親自擰了毛巾,輕柔的給溪則擦臉。

“你是家裏的嫡長女,伯爵府唯一的女兒,你就算不嫁給皇太子也不能不跟皇家打交道,有些事是你避也避不開的,既如此,何不妥善準備,臨事手腳不亂。如今你的事已是定下了,之所以會在過明旨前傳出消息,應當是主子爺的榮恩,給咱們多些時日準備。你想請你阿瑪固辭,且不說主子爺肯不肯準,就算你阿瑪為了你,上了折子,這事一傳出去,與皇太子的親事不成不說,這滿天下,哪個男人敢娶一個差點成了太子妃的女子?這是跟皇上跟太子爺打擂臺呢。即便你不在乎自己的前程,那瓜爾佳氏全族的前程呢?在這事上黜怒皇上,瓜爾佳氏誰還有臉面在朝野為官?你想不嫁,你爺爺第一個不答應!”冬果爾氏稍作歇息,在一旁細心的觀察溪則的神色,見她密長的睫毛些微的顫動了一下,便知道她是在聽的,于是繼續說道:

“你阿瑪剛點了福州将軍,你堂伯是兩江總督,你二爺爺是福建巡撫,你三叔是漢軍鑲黃旗副都統,你大哥領着禦前侍衛的差使,乃是天子近臣,你二哥也已入仕初顯鋒芒,旁的哥哥長輩們還有大大小小的體面差事領着,瓜爾佳氏擡了旗,是正正經經的滿人了,如此榮耀,滿門榮華,你放眼京城內外,有哪家及得上?便是宗室王大臣也不能不給咱們家幾分面子。

“伯爵府不是破落戶,即便是嫁給皇太子你也能直起腰身說話,滿皇宮的貴人哪個都慢待不了你,你父母親族俱在,阿瑪額娘不是有了榮華富貴就連女兒都能賣的人,怎會不為你打算?你如今這般模樣算是什麽呢?又能頂什麽用?難道額娘的話你一分都不放心上?”

冬果爾氏說着,自己也難受起來,看護在羽翼下長大的嬌嬌女,如今也不得不走出父母的庇護去經受風雨了。父母只能教養孩子,卻護不了孩子一輩子,孩子長大了就要靠自己,哪裏能一輩子都單純下去呢?冬果爾氏擦去溪則淌下的眼淚,見溪則這般木然的樣子,頓時心如刀絞,自己的眼睛也紅了。

溪則依舊是悶沉着不說話,冬果爾氏默然坐了一會兒就退出去,給她時間讓她自己想清楚。

門輕輕的被帶上,溪則閉了眼,額娘的話,她都聽進去了,石家絕不可能因為她不願意就放棄這門親事,她做了太子妃,瓜爾佳氏便是繼皇太子生母赫舍裏氏之後的大清第一國戚,此等尊貴,瓜爾佳氏豈能放過?她嫁入宮裏,瓜爾佳氏也絕不會對她不聞不問,他們會在政事上給予皇太子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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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人最重宗族,一個人若想飛黃騰達、富貴不斷單靠自己是不夠的,一個家族想要鼎盛最重要的就是齊心協力,抱團在一起。石家如今的實力有多強,從她出去外人看她的目光就能窺測一二,族中做官的子弟遍布天下,這一批人加在一起的勢力有多強,她也許不能真正的理解,康熙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康熙把石家和皇太子綁到一條船上了,可見他對皇太子有多信任和疼愛。

溪則想到這,更是渾身無力,若不是她強自撐着,恐怕得再暈過去一回。皇太子有索額圖幫助,又有石家做岳家,到最後還能輸的一塌糊塗,他是有多倒黴!

想起上午見過的皇太子,很端厚溫良的一個人,見過他統共四回,第一次是她斥他無禮,而他謙遜的跟她賠不是,第二次是他解了她的窘迫,絲毫不計較她前回的不近人情,第三次是知曉了他就是太子的驚訝詫異,而他雙眸含笑的望着她,第四次兩人竟像是相交已久的老熟人。

如此風采飛揚的一個人,溪則想到他日後的恥辱境遇也是心疼同情,可再心疼同情也沒想過要去陪他一塊啊。

而現在,她卻被康熙點了鴛鴦譜,被綁到了皇太子的這條船上,這要她如何坦然接受。

冬果爾氏再急也要先着手為石文炳打點行裝,劉氏生了個女兒,冬果爾氏和石文炳商量了,她留在京城,溪則如今這般,她實在放心不下,幹脆就讓劉氏陪着老爺去任上。

而另一邊,胤礽也知道了。

那日他看書看得乏了,便起身往禦花園裏走,正遇上了迎面而來的宜妃。宜妃郭絡羅氏,皇五子與皇九子生母,如今至多不過三十如許,面上含笑,狹長的丹鳳美目常含促狹,身段窈窕,容貌宜嗔宜喜,瞧着是個爽利的人兒。

胤礽退之一邊,拱手行了一禮:“胤礽請宜母妃安。”

宜妃見是他,含着笑回了半禮,兩人見過禮,宜妃身後走出一個小男孩來,對着胤礽恭身一揖:“胤禟給太子爺請安。”原來是九阿哥,胤礽摸了摸他的腦門兒,笑道:“叫什麽太子爺?沒的生分了。”

邊上宜妃聽着,眉眼不着痕跡的微展開,也道:“你二哥擡舉,你就聽着。”九阿哥應是,黑溜溜的小眼珠子一轉一轉的瞧了眼胤礽,又低下頭去,竟有些害羞。胤礽不由好笑:“你和十弟打架的時候可不是這般扭捏。”宮裏人都知道,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天生的冤家,便是一開始見着面說得好好的,到後頭也總要打一架,有一回連皇上都驚動了。他這麽一說,九阿哥更是不好意思了,一點一點的縮到宜妃的身後躲着。

宜妃調笑的拍了他一下,回過頭對胤礽道:“前些日子你送來給老九的筆墨他用着甚好,勞你費心了。”九阿哥今年六歲,到年歲入書房讀書了,胤礽記着這一遭,命人送了上好的筆墨去,做點心意。

九阿哥也輕聲道:“謝過二哥。”

胤礽自客氣的道:“你用着稱心就是,自家兄弟說什麽謝不謝的。”

宜妃見他小小年紀,不僅政事上用心,讀書讀得好,連人情往來也沒落下,作為男子,能如此心細也是難得了,卻又憐他平日辛苦,費心費力的沒個人幫襯內務,想到這幾日宮裏宮外都在傳的,沒道理太子反不知道,就放心的多了句嘴:“萬歲爺給你定下了,等你福晉過了門,這些就由她去操持了,也好讓你省些力氣。”

胤礽吃了一驚,什麽時候定下了,怎麽也沒人跟他說一聲?他剛想細問,宜妃卻把話頭岔開了:“佟姐姐病了,我正要去探她。”

胤礽又是一驚,皇貴妃什麽時候病了?跟宜妃道了聲:“慢走。”兩群人就分了開去。

胤礽立即回了毓慶宮,一面叫了常在宮中各處走動的太監來問他太子妃的事,一問才知道,原來已經定下就差一道明旨了。

“瓜爾佳氏?哪個瓜爾佳氏?”胤礽皺着眉問。

太監小心回道:“就是去年擡旗的那家,前兩日,他家石大人還授了福州将軍,今日出京赴任。”

是她!胤礽愣住了,他想到康熙問過他瓜爾佳氏如何,他當時回的是“天性純善,質樸可愛,又不失世家風姿,溫婉端良,性情真樸。”全是好話兒,怪道當時康熙極為高興,原來這媳婦還是他自己親自相看過的。

這下死了!胤礽大急,那丫頭可是個好姑娘,他可不能坑害了人家。胤礽越想越愧疚,晚上抓着錦被在嘴裏又扯又咬,嗚嗚嗚,是他沒心眼兒,不知不覺就中了皇阿瑪的套,小丫頭,我對不起你,嗚嗚嗚嗚

之後大半個月胤礽都在琢磨怎麽跟康熙開這個口,請他改變聖意,這不是容易的事,婚事本就沒有自己開口的道理,何況太子妃是皇上、皇太後費了好大心力相看的,哪能說不要就不要,何況如今幾乎人人皆知了,再要改,皇家的臉面往哪擱,連石家的忠心怕也要傷了。若他未來的太子妃不是那小丫頭,恐怕他還能挺坦然的,反正皇太子妃這個位置絕不可能就叫她空着的,他能有石家這樣既有面子又有裏子的大家族做岳家,簡直是如虎添翼。可一想到小丫頭那雙燦若星辰的雙眸,想到她晨露夏霧般昳麗的面容,胤礽到底是不忍心,他是女子,怎麽好耽誤人家一輩子呢?

滿腹心事在懷,}散扔還沒想出究竟如何行事,是要去争一争還是聽皇阿瑪安排,得一個絕好的岳家,七月初九,康熙立皇貴妃修佳氏為後,頒诏天下。!散扔心頭猛地一跳,修母妃怕是要不好了。果然,翌日初十申刻,皇後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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