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胤礽一行人輕車簡騎,除了數百貼身侍衛,一車藥材和太醫,旁的什麽也沒帶。數百人的隊伍疾馳在官道上,激起飛塵一片。
胤礽下令日夜趕路,路過驿站也不停歇,每隔兩日只就地安營停駐,休息兩三個時辰便繼續上路。越往北行越是荒涼,胤礽只帶了三兩名侍衛,親自查看今夜安紮之地的地勢,順便詢問侍衛還有幾日能到行宮。
三阿哥心驚膽戰的緊跟在胤礽身後,見他緊抿着雙唇,面色堅毅,不由戰戰兢兢的問:“二哥,你說皇阿瑪急召我們去,會不會是不好了?”
胤礽正在思索臨行前溪則說的那句莫名的話,并考慮見着康熙後該以怎樣的神色言辭應對,乍聽三阿哥軟綿綿的語調,煩躁的斥道:“你是皇阿哥,一遇到事就慌手慌腳的,像什麽樣子!”
三阿哥露出羞愧的神色,眉宇間的不安減了些,不聲不響地跟在胤礽身後,聽他紋絲不亂的吩咐下面的人做事,又去探望了随行的太醫。
如此疾馳十二日,終于到了康熙下榻的行宮。胤礽心底微緊,望着行宮莊肅高大的宮殿,定了定神,翻身下馬,将金鞭丢給一旁的侍衛,疾步往前走去。一名身着正三品禦前侍衛盔甲服制的男子神色敬畏的大步穿過重甲林立的侍衛,在胤礽與胤祉身前恭敬地單膝跪下,行禮道:“奴才富達禮奉旨恭迎皇太子、三阿哥。”
胤礽看了這未來的大舅兄一眼,神色淡漠道:“起來吧。皇上如何了?”
“皇上吩咐,皇太子、三阿哥來了不必禀報,直接進去。”富達禮垂首回道。
胤礽“嗯”了一聲,對三阿哥道:“我們進去。”三阿哥應是。
胤礽與三阿哥疾步走到康熙下榻的宮室外。魏珠早在候着了,一見兩位爺到了,面色微松,恭聲道:“太子爺、三爺可來了,快随奴才進去吧。”
胤礽與三阿哥對視一眼,二人目光微沉,面色更沉重了些。
行宮的宮室自不如百年的富貴積澱、積年的權勢熏陶的紫禁城來的華貴與厚重,陳設以精致舒适居多,室內彌漫着濃濃的藥香,皇上在疾,吹不得風,四周的窗都緊閉,目光穿過數重深藍的帷帳,昏暗的榻上躺着雙目微盍、面如金紙的康熙,梁九功望了眼外頭,彎身輕道:“萬歲爺,太子爺和三爺到了。”
康熙緩緩的睜眼,轉過頭來,向來犀利的眼眸此時幽深無波,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梁九功扶自己起來。三阿哥痛哭流涕的撲到康熙身上,一疊聲的喊着:“皇阿瑪……”胤礽關切的問了康熙的病情,得到确切的情況,松了口氣的同時瞄了眼三阿哥,默默地別過臉去,心中暗暗的腹诽,皇阿瑪不過是臉色差了一點,又不是什麽大病,老三這個二愣子真是丢人。
康熙的确不是什麽嚴重的大病。他平生頭一次禦駕親征,率領着八旗子弟浩浩蕩蕩的從京城出發,上告天地,下告宗廟,預備為自己的帝王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使自己成為古往今來、無人可比的千古一帝。他滿懷激情與信心,可萬萬沒想到,連葛爾丹的影子都沒見到,他竟就病了,不得不放棄親征,放棄他本可以建功立業的征途,住在這冷冰冰的行宮裏,真是難言的抑郁不得志。
他老人家住着住着就想兒子了,若是保成在這,至少可以安慰安慰他,讓他少點沮喪吧?保成向來最是貼心。他想到兒子小時候,軟乎乎的小臉,沖他甜甜的笑着,稚嫩的嗓音細細的叫着“皇阿瑪”,心裏不知多熨帖。于是立刻下旨命皇太子和三阿哥來侍疾。
他兒子日夜兼程的趕來站在他面前了,康熙的心卻拔涼拔涼的,這算什麽樣子!随随便便的問了幾句病情就把臉別開了!他看看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的三阿哥,雖然丢臉是丢臉了點,可至少可見他一片拳拳的事父之情!老二根本就沒把君父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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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盯着胤礽俊朗的側臉,心越發往下沉去,幽深的雙眼迅速閃過一縷不滿的光芒。剛想怒斥太子讓他回京,卻見胤礽雙眼通紅的轉回頭來,聲音雖然極力自抑卻仍有着難以掩飾的沙啞:“皇阿瑪,兒子把宮裏的太醫帶來了,讓他們再給您瞧瞧吧?”說着連鼻尖都紅了,他抿唇孺慕地凝視康熙,極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眼底卻閃着氤氲的淚光。
康熙下沉的心一下子就飄了起來!保成還是很關心他這個阿瑪的,他剛剛別過臉去肯定是怕自己像三阿哥那樣控制不住就哭出來。嗯,三阿哥孝順,能不顧旁人目光的宣洩,不過保成是太子,總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才是,這樣很好。
“那就宣他們上前吧。”康熙心滿意足,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沉沉地點了下頭。梁九功忙去外頭宣了等候的太醫入內。
三阿哥已經擦幹了眼淚,起身恭立在一旁,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為康熙診脈的太醫身上,他神色複雜的瞧了身旁的皇太子一眼,旋即又簇起雙眉恢複擔心關切又隐含怯懦的模樣。
太醫看過之後,與先前侍疾的太醫商量着寫了張方子,胤礽親自看過,命人去煎藥。康熙進藥後又睡着了。
三阿哥小聲的對胤礽道:“二哥,皇阿瑪睡着了,咱們先下去梳洗,等皇阿瑪醒了再來侍疾吧。”
幾乎是不眠不休的趕了十幾天路,一路上都沒個地方換洗衣裳,梳洗梳洗再來榻前服侍也會顯得恭敬一些。梁九功笑着對兩位爺點了點頭。
胤礽便帶着三阿哥退出去了。他的心依然提心吊膽的,若是沒有瓜爾佳氏的警示,若是他不曾仔細的觀察,康熙臉上那點細微的變化,憑他,怎會看得到想得到。
兩位爺的住處早就安排好了。胤礽由行宮的婢女伺候着梳洗之後,在榻上稍許眯了一會兒,就去了康熙的榻前侍候,能讓康熙喜歡,他不介意做得更恭謙孝順一些。這回三阿哥比他遲了一個時辰,等皇帝醒了之後才到。
京城,溪則計算了來去的時日,天天讓人到城門那處守着,若是太子照着史上記載的那般,隔日就回來了,那她就要懷疑康熙其實早就對太子不滿或者太子只是面上敷衍她,其實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心上,若是太子回來得晚幾天,那自然什麽都好,她對未來也會信心倍加。
溪則一面提心吊膽的在家等着,一面想老康真是閑的沒事幹,又不是什麽大病,讓太子來回奔波也就算了,還要嫌人家不夠“忠愛君父”,就沖着他這點能把一件小事記上二十年,然後拿出來變本加厲的一道興師問罪的小肚雞腸,難怪皇太子最後會被逼得人格分裂,根本就是他沒事折騰出來的。
沒過幾天,富達禮就通過兵部送往京城的文書裏夾雜了一封家信,告訴家裏皇上微恙,他和二弟都好好的,請家裏不必挂憂。
又過了将近一月,她派去守在城門口的小厮回來禀報,皇太子回京了。溪則又算了遍日子,總算長松了口氣。
翌日,石府收到東宮奉上的禮物。
溪則倒是沒想到這人這麽雷厲風行,回京的隔日就派人來見她了,梳洗更衣後前往正堂随家中長輩一道接見了垣暮。
垣暮恭恭敬敬的打了個千,行禮道:“奴才毓慶宮垣暮見過老太爺、太太、格格,老太爺、太太、格格吉祥。”
“免禮。”石華善輕撚着白須笑呵呵地指了一旁的太師椅,客氣道:“公公請坐。”
垣暮自然不敢,婉辭了,接過身後的小太監手中的一只淺藍色錦盒,雙手奉上:“我家主子命奴才來謝過格格,小小玩物,請格格暫且收下,他日若是還有機緣必定重謝。”
他話音剛落,溪則在衆人目光灼灼的注視下不可避免的就紅了臉,這京裏誰不知道皇太子和瓜爾佳氏之間的機緣有多深?恐怕是這一輩子都說不盡的,何必讓人來多說這一句?
這人,剛還贊他行事有度,怎麽就派人來胡言亂語。
溪則輕咳了一聲,回頭示意花隐,花隐上前收下錦盒,并給了垣暮一只荷包。垣暮掂了掂分量,頓時眉開眼笑道:“奴才謝格格賞。”
東宮來的人走後,石華善和冬果爾氏便一齊問她,太子為何要來謝她。溪則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只道太子是感謝她那日在寧壽宮幫着寬慰皇太後。這緣由還說得過去,石華善堅信不疑,忙讓溪則把錦盒打開,讓大家瞧瞧是什麽好東西。
溪則打開錦盒,衆人一瞧,只見盒內紅色的綢布鋪墊,盒子一開就散出玉簪花熏香淡淡的芬芳,是一串奇香楠木手钏,楠木是西南老林裏難得一見的千年老楠樹,十分珍貴,香氣撲鼻,仿佛色白如玉的玉簪花嬌穎宜人,就在眼前,十分別致。
石華善抖着胡子,咪咪笑着道:“矮油,啧啧啧”然後樂颠颠的走了。
冬果爾氏的眉眼都染上了濃濃的暢快,笑着道:“太子爺可真是用心了。”
溪則被瑪法和額娘一齊打趣,紅着小臉,狀似不以為然的嘟了下嘴,誰知道這樣的小玩意兒他宮裏堆了多少啊。小心翼翼的把手訓收回到錦盒裏,雙手捧着,自己親自去放了起來。冬果爾氏欣慰不已,以為女兒總算是開竅了。溪則卻在放好手011後,極冷靜的思索,皇太子是單純的表達謝意,還是有其他的深層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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