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五月京師,洋槐樹其白如雪,蘭蕙之香芬芳無二,上下皆綠的夾竹桃零星地點着粉紅,嬌豔無倫,更有錦天鋪地的石榴花開着火星樣的紅點給雕欄玉砌的皇宮內苑添足了暖意。
東宮的小花園裏,風停日午,幽靜淡雅的蘭花香靜靜飄散,溪則備了茶點,與冬果爾氏坐敘。
溪則讓乳母抱了小團子來給外祖母瞧瞧,小團子長大了許多,皺巴巴的耳朵張開了,一條線似的眼睛也能睜得又圓又大,加之天氣漸暖,身上的衣物少了一些,他被困了許久的小身子一活泛便手舞足蹈的動起來。
冬果爾氏看着稀罕不已,心肝寶貝似的親了好幾口才戀戀不舍的交還給乳母,面容慈藹的道:“大阿哥生得虎頭圓腦的,小小年紀眼睛便炯亮有神,必是有大福氣的孩子。”
“大夥都是這般說的,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溪則笑着道,擡手點了點團子的紅纓纓的小嘴巴,團子吐出粉嫩的舌頭來,賣力地吮了好久也沒吮出什麽東西來,小嘴一扁就要哭,溪則不厚道的掩嘴直笑。
冬果爾氏無奈搖首,就算做了額娘還是小孩子心性,她忙道:“阿哥怕是餓了。”溪則揮手招來乳母,讓她抱進去喂奶。
冬果爾氏滿眼不舍的望着,直到團子被抱着進了內室,才回過頭來仔細端詳溪則,見她面色紅潤,眉眼飛揚,體态有着産後豐腴,更顯婀娜風情,終是将提了好久的心放下:“見太子妃如今過得好,奴才一家終也能放心了。”
親生額娘在自己面前行禮參拜不說,還得自稱“奴才”,溪則滿心不是滋味,卻也只能含着笑道:“也是往昔額娘教誨的好,我才能在這宮裏行事周全。”
冬果爾氏不敢稱功,辭了一回,問:“阿哥的名字可有了?”
“皇上說了,等阿哥滿了周他親自賜名。沒個叫法平日不便,太子爺就給取了個乳名,叫阿元。”其實胤礽是想叫他團團,然後下個孩子就叫圓圓,溪則想到那兩只滾滾,再看看流着口水沖他阿瑪傻笑的兒子,抵死不肯,胤礽便只好萬分遺憾的改變主意,說叫阿元。
冬果爾氏一聽,這名字乳名取得好,元乃吉善之詞,又為首、大,這孩子是長子,也當得起這個元字。
母女二人叨了會兒家常,溪則說起胤礽托她的事:“阿瑪是康熙二十八年出任福州将軍,這四餘年來,多有功德折稱阿瑪整治有方,福州一帶四民悅服,太子爺的意思是,若能尋個機會調回京城,不如就調回來,在野功績再大總也不如天子腳下來得穩妥。”
冬果爾氏沒想到溪則竟與她說起政事,不由驚恐,惶然道:“事幹朝政,奴才魯鈍不明,得回家與老太爺和您兩個哥哥說說才能答複太子爺與太子妃。”
溪則笑着安撫她道:“這是自然。太子爺本可與大哥直言,只是大哥禦前行走,太子爺得避嫌,不便與大哥多說,才托了我,等您進宮時給您提提。”
冬果爾氏見溪則神氣輕松、話語柔和自然,再觀周圍伺候的皆是家中帶來的陪嫁,也安下心來,細致問道:“太子爺忽想起這遭,可有個緣由?”
溪則暗贊額娘見事犀利,當即坦率道:“太子爺懷疑這幾年皇上将對葛爾丹用兵,阿瑪調回京中便有機會從征,到時便是赫赫戰功,也好逐步将瓜爾佳氏這大清将來的第一外戚坐穩了。”上回沒将葛爾丹從根底滅了一直是康熙平生大憾,溪則還很大膽的猜測他興許還會親征一回,如此這般,石文炳若能随駕,即便什麽也不做,只要緊随着皇帝,也多的是青雲直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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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頗具野心,冬果爾氏心頭撲棱棱直跳,壓低了聲,謹慎問道:“這最後一句,是您的意思,還是太子爺說的?”若是太子爺親口所言,那倒是簡單,瓜爾佳氏自有女嫁入東宮那日起便以太子爺馬首是瞻,可若是太子妃的意思,那……
溪則卻不徑直回她,只道:“瓜爾佳氏與太子爺已是血緣姻親,休戚相關。”還沒團子時,瓜爾佳氏族大人多,興許還有人有別的念想,可阿元既是長子又為嫡子,他日太子即位,阿元便是當仁不讓的皇太子,皇太子的外祖家,這是何等尊貴無匹,榮耀無雙?誰舍得放過這就擺在眼前的好處。
冬果爾氏頓時了悟,即便太子妃不說這一句,族中怕也是不甘蟄伏的,她眼角驟然一跳,盡力平和下狂跳的心道:“老太爺素日極是約束族人,族中其他幾位太爺也是與老太爺一般的做法,瓜爾佳氏奉公守法,絕無半點趾高氣揚。”可憐她平日只在內宅,相夫教子這一本職做得極好,可哪家夫人有與女兒在光天化日下談論政事,家族前途的?
冬果爾氏覺得統共活了幾十年,加起來都沒今兒的壓力大。
話說溪則選了這麽個光天化日的地兒也是有由頭的,這地方方圓五十步皆是空闊,無處可躲人,她們在這說話,邊上守着心腹,便不怕有那等腌臜心思的來偷聽,自上回拉拉扯扯的尋出幾個心思不正的奴才,她便深覺東宮水混,并不如面上的那般純澈。
溪則淡然而笑,石華善是個老人精,極是能望風而行,家裏有他照看,再等阿瑪回京,她與胤礽就沒什麽可不放心了。溪則将話題繞回最初:“老太爺與幾位太爺都是在朝中熬到老的人,眼見自是不俗,日後便也如往日那般約束着族人便好,只是,咱們除卻面子,還得将裏子整肅起來。”
言下之意便是,面上乖順無欺是妥當的,可也得有撐得住事的人頂住門面,将來若是遇上事,或太子需人說話時,得有人能出面,瓜爾佳氏封疆大吏不少,卻終歸是在野的,得想方設法的調幾個回京城,這般在野在朝都不缺人才是最穩妥的。而如此這般,既不惹是生非,又家風正氣,與人為善,且還有權柄在手的石家,便是太子爺手中的第一大助力。
冬果爾氏細細咀嚼溪則話中之意,當下也不敢多坐,忙告退回府,與家中男丁商量去了。
溪則很慚愧,額娘好容易進宮一趟,她不是好好的說些貼心話,卻講了這一大篇的陰謀陽謀,讓她坐立不安,早早的就告辭了。
下回再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溪則很悵然,可這些話又是不得不說的,這數日,她與胤礽夜夜秉燭夜談,為儲之道在乎以不變應萬變,他們所能依仗的唯康熙一人,因此,胤礽小心謹慎,絕不敢在朝中拉幫結黨犯了與原太子一樣的錯誤。
可如此一來,真能與東宮同進共退的大臣便也不多了。胤礽需要發展自己的勢力以防萬一,但卻不能太過明目張膽,最好的便是找一家論情論理都該站在太子這邊的,兩人讨論之後,定下了溪則的娘家。
瓜爾佳氏底子好,且族中多的是明白人,不會給太子爺拖後腿,必要時刻還能來個出其不意。胤礽很滿意。溪則卻有些怕,歷史上的出名的國舅爺大多是沒有好下場的,最出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隆科多舅舅。
溪則對石家的感情十分之複雜,石家家風淳樸、向善,瑪法阿瑪皆是有頭腦又擅于明辨時政的,富達禮、慶德頗得其父其祖真傳,前途無量,冬果爾氏良善可親,對兒女的照顧體察入微。這樣的一戶人家,是十分典型的封建家庭,但它與衆不同的是,在整個家的底下還流淌着濃濃的親情關懷。
她對石家先是感激,讓她在這全然陌生無助的時代有一個可以依托可以遮風避雨的家,到後來,也漸漸的融入到這個對她百般嬌寵千般容忍的家裏。
她真不想她的父兄做了政治的犧牲品。
晚間,胤礽回來,就看到溪則娥眉輕簇,倩麗的姿容在燭光下清愁茫然,還有着小小的一縷無措,在她邊上軟榻上躺着胖嘟嘟的團子一枚。
團子一見到阿瑪就興奮的伊伊啊啊的叫了起來。
溪則回過神,起身迎上前道:“你回來了。”
胤礽彎身抱起阿元,阿元歪在阿瑪的肩頭咧着沒長牙的嘴笑,他摸摸他的小腦袋,轉頭問溪則道:“适才在想什麽?”
溪則又是一股憂愁,把自己的擔心跟胤礽說了一遍。胤礽不由大笑,大約是笑聲太大,阿元從他肩頭擡首睜着驚恐的大眼睛看着胤礽。胤礽忙斂下笑意,輕輕拍他的背,阿元又懶懶的趴了回去。
“你當皇阿瑪真老眼昏花了?他怎會看着誰一家獨大?何況,我瞧着,福州将軍可比隆科多明白的多了。”胤礽說起隆科多嘴角拉起一條嘲諷的弧度,“岳父岳母鹣鲽情深,隆科多卻寵妾滅妻,單這一條便可見他為人糊塗,若非皇阿瑪瞧在他阿瑪佟國維的面上,就沖這一條就決不肯重用他。”
溪則大驚,眼下才康熙三十二年呢,隆科多就以寵妾滅妻聞名了?
胤礽冷冷道:“已見苗頭了,聽說那叫四兒的小妾還是他岳父的侍妾呢!他岳父不肯舍,他竟腆着臉強求,真是道德敗壞!”
溪則默了一陣,胤礽肯定想不到隆科多日後寵起這四兒來會有多瘋狂,否則就不是這麽輕輕的嘲刺一番就了了。她嘆道:“隆科多自身不修,秉性使然也。只是,自古以來,外戚擅專者,大多死無葬身之地。”康熙在自不會讓石家獨大,可到了阿元那一代呢?
“那就保其榮華,予其權柄,不叫他擅專。”胤礽一手抱着阿元,一手攬過溪則,果斷道:“你放心,我日常與富達禮也接觸過幾次,他是個通透人,曉得輕重,二舅兄慶德也不錯,皇阿瑪曾私底下與我跨過一回。”
溪則一想,也是。不過,在想阿元的舅舅的時候,她還想起了另一家子,胤礽的娘舅赫舍裏氏呢?怎麽就一個索額圖在朝上,其他人呢?照理,索尼那樣的人物,後世子孫自然是能多顯貴就多顯貴的,可為何是如今這般詭異的寂靜?連仁孝皇後生父噶布喇生前也只推恩封了一等承恩公,旁的職銜卻是不顯的。
溪則把這與胤礽一說,胤礽也疑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胤礽的外公好像就封了個承恩公,然後也加了領侍衛內大臣,死得太早,康熙二十年就故去了。但是就算在他做內大臣的這段時間裏也沒聽說有什麽功績。也不知道他兒子是誰,混得怎麽樣。
索額圖的兒子倒是在他被抄家滅族的時候聽說過的,具體有沒有實職不知道。隆科多和那個四兒果斷真愛,大家不要懷疑。他們是要做七世怨侶的,康熙朝是他們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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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