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姑舅老表骨肉親。在講究家族榮譽的時代,大多以聯姻鞏固關系,這在現代人看起來雖然顯得十分迂腐可笑,但卻又十分有理且的,否則,哪來的株連一說?

溪則與胤礽一商議,決定了,照索額圖如今在朝上的風生水起來看,應當不是赫舍裏氏犯了忌諱才籍籍無聲的,既如此,不如尋機提攜一二,其他人不知道康熙能活多久,急急忙忙的就要動手,但他們是知道的,他們有的是時間從從容容的部署,哪怕提攜一個七品小官,只要此人肯上進,熬個二十幾年也能熬進京城,在關鍵時刻起作用了。

待二人說妥當,已是快近戌末了,阿元早就睡着了,呼呼的很是香甜,他二人相視一笑,幹脆就不叫乳母了,讓兒子睡在兩人中間。

結果,到了半夜,阿元餓醒過來發現這不是他平日睡的地方,頓時哭鬧不止,還把榻上尿得的。胤礽滿頭黑線,一面抱着他輕聲軟語的哄,一面又手忙腳亂地給他換尿布,忙了好一陣,這尿布怎麽也塞不進去,溪則比較鎮定,到外面叫了乳母來。

小團子就哭得一雙朦朦胧胧的眼睛淚水漣漣的被乳母抱走了,到底沒能和阿瑪額娘好好的睡上一覺。

夜已深了,二人也懶得叫人來換床褥,幹脆抱着一床錦被到窗下的羅漢床上擠擠。

羅漢床小,兩個人緊緊的貼着,胤礽将溪則抱在胸前,溪則的兩手抵在他健實的胸口,相依而眠,倒也不覺得窄。

只是第二日一早醒來,溪則還是腰酸背痛的難受。胤礽給她又捏又揉了一刻鐘才好一些。過後二人一齊起身,各自收拾得齊齊整整,一個去上朝,一個往寧壽宮請安。

溪則來得勤,總是最早一個到的,皇太後見着她就眉開眼笑的招呼。諸人都說皇太後糊塗,溪則卻在這年餘的相處中發覺,皇太後溫和豁達,淡沖清明。她沒孝莊太後的本事見地,便從不在康熙的朝政上發表言論,她對後宮諸妃的小動作不是不知道,但皇帝自安排了人管束,她便當做不知道,也從不依仗身份為難她們,安享她尊貴無二的晚年。她希求的就是有個會蒙語的,為人活潑有趣的,能陪老人家說話解悶,讓她平日不致于太過無趣,于是,溪則正好扮演了這個角色。

待人來得齊整時,溪則與皇太後已說了好一篇話兒了,皇太後樂呵呵的,諸位嫔妃在一旁湊趣,寧壽宮裏熱熱鬧鬧的過了一陣,嫔妃們便告退了,留下溪則又與皇太後叨了好一陣,從阿元每日睡多久一直說到她娘家的妹妹多大了,秉性如何,将來說個怎樣的人家。

待溪則回宮,胤礽才剛下朝,換了身溪則給他挑好的繡暗紋海棠的墨藍蜀錦緞袍,坐在書案後正蹙眉瞧着一道奏疏。

溪則悄聲上前,給他換了盞暖茶,而後在一邊靜靜的陪着。

胤礽看了好半晌也不見他翻動一下,溪則輕聲問道:“十分棘手麽?”

胤礽将折子往邊上一擲,吐了口氣道:“那倒不是。你可曉得今兒朝上争論的什麽?是李光地守制九月之事。”這事說來也是李光地考慮不周,四月時,李光地老母病逝,康熙先下了谕旨曰:“提督順天學政關系緊要,李光地特行簡用,著在任守制。”

他若遵旨行事那便什麽事也沒有了,可李光地想忠孝兩全,既欲回鄉守制,又不願耽誤公事,上疏稱:“荷蒙聖恩,怎敢不竭誠報效,念蟲蟻微情,亦須盡孝。因請假九個月歸裏治喪,十二月返任,不誤歲科兩科兩試。”

這話說的是冠冕堂皇,然則,這世上何來十全十美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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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地奏疏一上,朝野內外彈劾不斷,稱其為“忽以三年之通喪請為九月之給假,是貪戀祿位,此于禮則悖、于情則乖、于詞則不順”,說白了便是鄙其虛僞,惡其貪功。

這事胤礽與她說過。溪則側耳傾聽。

“前頭幾年就有人稱李光地表裏不一,行徑處頗多虛僞,此次更是将事實戳到了眼前,李光地便是個表裏不一的僞道學,可皇阿瑪卻在明知事實的前提下,依舊一力維護與他,只命他在京守制。”胤礽抿了抿唇,李光地怎麽不好都是他的老師。

這六年來,康熙對他的調教很是成功,他已能對康熙所為洞悉一二,李光地是難得的能臣循吏,旁的不過小瑕小疵,并非容忍不得,何況,衆臣争相參他,使他只好一意仰賴帝心,必将更忠心耿耿,報答皇恩。

他都想得明白,卻依舊忿忿。溪則垂首輕笑,這一年半的相處下來,她算是發現了,太子爺是個十分厚道且極端嚴正直的人,老師不對他會批評,但是批評完了又痛心疾首,恨不得能與老師促膝長談一番使其改過才好;再如隆科多寵妾滅妻,他就極其鄙夷他,憐憫其嫡妻不幸,是以,不論佟家如何勢大,他對佟國維如何敬重,卻都不願與隆科多往來,只保持面上的點頭而過。

溪則忽然想,這樣……方正得有些鈍鈍的性子,在現代那燈紅酒綠的環境,是如何保持本真的?她第一次有想了解他的——他在那個時代是怎樣的人?是在念書還是已工作了?父母家庭如何,身邊朋友又如何?當他車禍過後,睜開眼發覺已天地變換,可有害怕迷茫?……

許許多多從前沒想過去注意的,現在卻很想都能知道。

那頭胤礽還在糾結,見溪則只顧盯着自己發呆,卻不答自己的話,不由甚是奇怪,他正想開口去問,卻見溪則眼睑下泛着一圈淡淡青黑,宛如深青螺子黛暈染,薄薄的脂粉都遮蓋不住。

胤礽深感歉然。

他知道溪則對未來的擔憂絕不弱于他,從最初發現的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他就知道溪則是如何戰戰兢兢的規劃,如何小心謹慎分辨,如何迫切的渴望歷史改變,好将他們頭上選的那把刀移開。有了阿元後,她更是殚精竭慮,白天黑夜的冥思苦想,籌謀出一條更穩妥的出路。

是累着了吧……

胤礽擡手,指腹劃過她青黑的眼睑。溪則回過神,眼下輕柔溫暖的指腹滑動,胤礽正滿目愛惜的凝視她,溪則小臉染上淡淡的菡萏紅暈,如窗外的一枝夾竹桃,粉嫩可愛,微垂首小聲嗫嚅:“怎麽了?不是在說皇阿瑪一力維護李光地麽?”她開始照習慣給胤礽開解起來:“太子爺不能因為李光地欲名利雙收而行不當便抹了他全部,孝之一字本在乎本心,李光地若真心盡孝,即便只守了九月,比之那些面苦心甜的不知要好多少,算起來,李光地此舉也不過是怕誤了春秋科舉,是為國盡忠……”

她說着說着,便越發低聲起來,胤礽正含笑望着她,似乎是想瞧瞧她能再掰出什麽子醜寅卯來。

“好罷!”溪則用力頓了一頓,大義凜然道:“李光地善鑽營,太子爺瞧不慣他僞道學的模樣——可他再不好,皇阿瑪喜歡他,還将重用他,這就是關鍵!”說一千道一萬,旁人說的都不算數,康熙說的才是金口玉言。

胤礽不由好笑,一把将溪則攬進懷裏,嘆息着道:“傻丫頭,我不知道麽?不過随口說一說罷了,偏你緊張。”她好像總不放心他,怕他犯二,怕他擰着性子,怕他一步不慎得罪了李光地這樣的寵臣,他又不是阿元,這麽大的人了,還能不懂人情世故麽?

胤礽在笑,胸口大力地起伏,溪則額頭抵在那處,赧然不已,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好。可這也怪不得她!溪則在心裏給自己辯解,都是Boss太強大,她不得不小心!

胤礽笑過了,點頭在溪則耳邊柔聲道:“咱們快再生個孩子吧。”他頓了一頓,如刀镌刻般俊美的唇角抿出一道欣喜的笑意,“我問過太醫了,好好養着身子,到了冬天就能再懷了,産期便是秋日,天高雲淡,秋高氣爽的,坐月子時也會舒服一些。”

溪則先是羞惱,這人怎麽連這事也拿去問太醫,阿元才多大呀,轉念又一想也是,鄭重的點點頭:“一個兒子的确不夠。”她話音剛落便覺胤礽的呼吸一窒,溪則擡頭去看,卻見胤礽臉色怪怪的。

“你怎麽了?”溪則不明所以。

胤礽本是想借養身子的說法讓溪則歇一歇,別再想七想八的,而且,他是真心的喜愛他們的孩子,多子多福;溪則卻似乎是以為他只是需要多幾個兒子,鞏固各自的地位。

怎麽一離開政事,他們就說不到一塊兒去了?胤礽深深的望着溪則,是他說的不夠清楚,還是溪則根本想不到那個方向?

石家人商議之後,決定盡快将石文炳調回京城,乃至無須胤礽出手,他們自己便打點通了關節。如此乖覺,胤礽在溪則面前誇贊了一回。

等到康熙三十三年初春,石文炳回京複補任正白旗漢軍都統。

“兜兜轉轉的,倒是又回到這個位置上來了。”冬果爾氏笑道,面上滿是将與丈夫重逢的喜悅。她的身邊占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冰雪可愛,只是有些怯怯的,一直緊在冬果爾氏邊上。這便是溪則那妹妹了,妾室劉氏所出,名作溪和,一直養在冬果爾氏的跟前。

溪則讓人拿了果子招呼她來吃,溪和正睜大了眼睛瞧着阿元,阿元調皮眨了眨眼,在榻上翻來翻去的打着滾。

“一家人團聚了就好。”溪則笑道。

冬果爾氏也是這般想法,好不好想起,,房裏是不是收了人,想到丈夫在外數年只一個劉氏跟着伺候這些都得她回府張羅起來,說到這妾室也不知伺候的冬果爾氏忽的目光微閃的問:”今春大挑,宮裏可有口風要給太子爺宮裏納人?"溪則默了一默,叫來春華帶着阿元和溪和到院子裏頑。待孩子們出去了,她才道:得等放出聲來才能打算。””有沒有這個意思,我都得等放出聲來才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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