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二人言笑晏晏的說了會兒子話,胤礽便想趁春光深深,往禦花園裏走走。此時的禦花園正是荼糜香夢,絕勝煙柳,一年之中最美之季。溪則整日躲在宮中養胎早覺得悶了,于是沒多想便立即答應下來。不想,剛欲動身就聽外頭來人通報道是佟貴妃娘娘與宜妃娘娘到了。胤礽與溪則相視無奈一笑,只得先按下了,改日再去。

因着溪則有孕,這二人常來探望,胤礽是知道的,他起身出迎,給兩位母妃道了聲安後便退了下去。

走到慶禧殿外的石子小徑上,便見那依依綠柳下,李佳氏正站在那處,眷眷的望向這邊。胤礽憐惜她一人在宮裏也沒個依靠,便時常叮囑宮人不可慢待;溪則也不時敲打着,倒不是她的情懷博大,只是盼着李佳氏能安生點罷了。

數年養尊處優、呼奴喚婢下來,李佳氏倒是愈發雍容了,年華在她的身上也并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她一見胤礽過來,面上便微微的顯出些期盼來,稍稍斂容,盈盈迎上前去。

胤礽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每每溪則有孕,這李佳氏便都要這麽來上一回,這次更是連着數日都在路上堵着,便是再好的脾性也覺着膩煩了。他負手上前,待李佳氏見過禮後,不等她開口便直言道:“太子妃有身孕,不好多費心,你就該安分些,別鎮日上蹿下跳的,叫外人知道了,還當東宮的規矩便是如此,沒的壞了我的名聲。”

這話說得委實嚴重,李佳氏頓時面色慘白,嬌弱的身子不住的顫顫,素日太子爺再是不耐,也多好聲好氣,有時還能到她那用杯茶,從未這般不假辭色過。她滿心委屈,一雙白皙的手輕輕的揪着胤礽的衣袍,嘴唇微微的顫着,哭道:“太子爺心疼太子妃,也憐惜奴才一些吧,奴才所求不多,只求能在太子妃不便之時,伺候爺。”

胤礽緩緩拂開她的手,在心底嘆了口氣,而後雙眸冰冷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我早與你說了,不是你的便莫要強求,也早許了你,定教你衣食無憂,等你老了也會有人給你養老,必不讓你無所依恃,這便是我能給你最多的限度。宮苑深闊,更深夜長,你若知足,這等日子也稱得上上佳了,你若貪心,便也只你一個痛苦糾纏——無人會來可憐你。”

這一番話聽得李佳氏羞得幾乎暈死過去,她勉力站住,凄怨地望着胤礽,滿面是淚。胤礽卻不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垣暮緊跟着胤礽,走開一射之地,他回過頭去,見庶福晉仍楚楚可憐的在原地站着,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太子爺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庶福晉卻還非得糾纏不清,真說起來,太子爺也算是夠仁義了,哪家忙得不停腳的主子耐煩與個不安分的妾室苦口婆心的說這許多?任意尋條罪名就能将人打發了。偏庶福晉還不知好歹。

慶禧殿裏,佟貴妃與宜妃一走,花隐便滿面不忿上前低聲道:“庶福晉又在路間堵着太子爺了,主子不若想個法子整治一番,叫她不敢再放肆。”

溪則拈着水淋淋的果子吃,抽空白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倒是威風,等日後到了婆家也這般硬氣就好了。”花隐幾個也到了放出去的時候,她們跟了溪則一場,溪則自不會虧待了她們,已給她們挑了頂好的人家,只等生了孩子就放她們出去。

花隐一聽立即紅了臉,一向爽快的性子也扭捏起來,不依的道:“主子又拿奴才說笑。”

溪則微笑着,見她滿頭是汗,又四下無人,便把果盤子推過去些,花隐忙謝了恩,用銀簽子挑了塊果子吃了,又道:“又是主子太寬仁,換了別的人家,別說阿哥貝勒,便是咱們府裏,沒夫人發話,哪個姨娘敢私底下去尋老爺的。”

溪則好笑的搖了搖頭,與她解釋道:“那你說該如何罰?只要不是趕出宮去,罰她又有什麽用?她要鬧騰我便看着,要實在不像話了,再去敲打兩句,日後她要真做出什麽沒臉子的事來,我要下狠手去罰,誰能說我心狠?再說,毓慶宮裏冷冷清清的,外頭說我善妒的怕是不少吧?”

花隐的臉上紅得比方才那淺淺的緋色更深,漲成了绛紫色,連連搖手,嗫嚅道:“都是那起子人胡言亂語的,主子何須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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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則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心裏頭明亮如日光照射,不過被人說兩句罷了,她還不致于為此為難自己。

花隐憤然道:“都是庶福晉,這般做法,讓人以為是太子妃攔着,不讓太子爺親近別的女子。”她甚是氣憤,言語間便少了顧忌:“要說起來,庶福晉也算過得好的了,萬歲爺的後宮裏多少妃嫔小主,常日裏連口熱飯也用不上,出個門子不知瞧多少臉色,尋常的奴才都能給她們顏色瞧,哪有這般好吃好喝的供着,尊榮富貴的養着的。”

她說着說着就口無遮攔起來,溪則輕斥道:“這話日後不可再說了。”康熙的後宮是怎麽個情形,輪不到她們來議論。

花隐也知自己這是說錯了話,便悻悻的住了嘴,

又過了幾日,胤礽騰出空來,趁着日光晴好,滿園暗香疏影,與溪則就近去走了走,散散步。宮苑深深,尋日裏除了悶在自己宮裏,便只有到別處竄竄門子,這日子過得杳然無趣,若不是彼此陪伴,許多年下來,二人怕是都早已練就了世外高人的心如止水。

芳草萋萋,柳暗花明,二人特特尋了人少的地方,慢慢的信步走着,日光溫溫的打在身上,便如綿軟的柳絮在身上輕撫而過,溫緩而輕暖。

胤礽牽着溪則的手,溪則怕叫人看見了,忙要抽回來,胤礽執意不肯,他力道大,溪則纖纖弱質,自是掙不過他的,幾番三次下來便氣悶的捶了他幾下,胤礽忍着笑意,輕而易舉的便把她兩只手都捉住了。

“你幼稚。”溪則控訴。總這麽二兮兮的和人逗着玩,擺明了是欺負她力氣小。胤礽悶在胸腔裏輕笑不止,把溪則攏進懷裏:“你別亂動,傷到了孩子孩子怎麽辦?”

溪則靠在他緊實有力的胸口無語凝咽,到底是誰在不斷作怪!她剛要反駁,就聽一旁的假山旁傳來一聲壓抑驚奇慌張的“哎呀”。

溪則忙退出來,與胤礽一起朝那處望去,只見五公主與六公主木呆呆的站在那。見是她二人,溪則有種被人撞破好事的羞澀,面色霞紅的輕咳了一聲,胤礽一見五公主頓時就來氣了,對五公主呵責道:“你怎麽又到處亂鑽了。”

溪則也是奇怪,這兩人怎麽盡找人煙稀少的地方鑽。

五公主嘴巴嘟起來,反口道:“又不是有意打擾了太子哥哥的。”誰知道會突然遇見深情款款的哥哥和嫂嫂啊。

六公主的目光停留在胤礽與溪則相握的手上,眼中緩緩地流瀉出羨慕與無奈相交雜的奇異情緒,她擡起頭,卻見太子妃嫂嫂正目含深思的望着她,那目光太過剔透,仿佛能看透一切,六公主一陣心驚,忙将心中的異念壓了下去,如常的對着太子妃娟秀溫順的笑了笑。

溪則也對她溫柔一笑,轉頭去看那兩兄妹還在針尖對麥芒的争吵,她拉了拉胤礽,胤礽回頭看她一眼,而後言辭正氣的對五公主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多陪陪你額娘才是,整日四處穿梭,像什麽樣子!”

五公主美目圓瞪,毫不氣弱:“額娘只喜歡十四弟,我陪她她也不會高興,還不如自己玩,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就別胡說。”

胤礽大惱,鎮聲道:“你再胡吣一句試試!”

他一生起氣,那威嚴的壓迫感便鋪天蓋地的壓過來,五公主膽怯的縮了縮脖子,果然不敢再說了。胤礽略略緩了顏色,狠狠瞪了她一眼,拉着溪則徑自走了。

溪則覺得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那處透出了點亮光,只是若真是她猜的那般便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去,只見那一般明麗清豔的兩個妙齡女子相依而立,她們之間有一股外人無法插~入的和諧氣氛。

溪則回過頭,見胤礽猶氣鼓鼓的在罵這個小沒良心的,決定把自己的懷疑按下不說,先觀察些日子再做打算。

原想好好的單獨走走卻被這兩人給打攪了,胤礽很不高興,俊逸的面上浮着一層黑雲,溪則心中有了思量的事,倒沒多不悅,便好聲好氣的安慰了他,又許了他許多“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胤礽才高興了些,颠颠地跑去與四貝勒說,要他多管束着五公主些。

四貝勒自應下不提,他面色凝重,沉着聲道:“不知二哥可聽聞了,外頭有人傳言,說佟國綱之死乃索額圖構害。”

胤礽含笑的嘴角立即放平,容色亦沉了下來。

四貝勒見此便知曉他是不知道的,就細細說了起來:“佟國綱是康熙二十九年與葛爾丹之戰中死于槍陣,那時索額圖與他是一個陣營裏的,佟國綱遺體運回京城,皇阿瑪命我等兄弟去迎,我留意問了幾個步兵,都說是索額圖眼見不好,立即便派了親兵去救,卻仍是遲了一步。這事幾個在場的将軍都是知曉的。不知怎麽,近日卻有人說佟國綱之死根本就是索額圖設計好了的,且說的有鼻子有眼,幾欲亂真。”

這事顯是有人在後頭推波助瀾,索額圖再是霸道再是糊塗,也絕不會去與佟家的人過不去。

兩人正分析着,候在外頭的蘇培盛來禀:“十三爺來了。”

他話音剛落,十三阿哥就走了進來,他一身天青色的織錦長袍,身姿挺拔勇毅,給兩位哥哥請過安後,直言道:“想必兩位哥哥都聽說了,索額圖這事不簡單,必是大哥他在後頭搞的鬼,”他目視胤礽,沉聲道:“二哥盡早想個應對的法子才好。”

見他一張口就是這麽一句,胤礽倒是放緩了心,笑道:“正說着呢,你就來了。”十三阿哥沒拿他當外人,胤礽便也不對他見外。

如今朝中并無太子黨與大千歲黨一說,但阿哥們私下裏卻無可避免的都站好了隊,八貝勒跟了直郡王,十四阿哥跟着八貝勒,九阿哥與八貝勒也有些往來,卻相交不深,素來與九阿哥形影不離的十阿哥不知怎麽卻學起五貝勒與七阿哥的派頭來,遠離紛争,三阿哥則是仍在觀望。四貝勒與十三阿哥都站到了皇太子的身後。

這種形式不是一朝一夕忽然出現的,而是長年累月的關系碰撞中逐漸形成,便是最為穩固的陣營。胤礽對十三阿哥毫不設防,對四貝勒卻多少有些防範,但這防範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漸減輕。倒不是因處出感情來了,而是他發覺,四貝勒這人,喜歡撇重就輕,且近乎苛刻的追求完美。一件事,若無十分把握他便不會去做,他對形勢分辨極清,便是有要做皇帝的心,也不會在他還是太子之時顯露。

自古以來,除了手握兵權的皇子,哪個将太子拽下的能有個好結果?如今皇上強權在手,豈能容得窺伺儲位的直郡王亂來。直郡王是當局者迷,看不清這一點。

胤礽早與溪則分析出了這個結果,故而少有将直郡王放在心上的,多是防備着康熙忽然發難;而四貝勒,似乎也看透一點。

十三阿哥見胤礽笑盈盈的,不由神色舒緩,往一旁的大椅子上一坐,泰然道:“既然二哥都不急,那我就先坐下來,喝口茶。”

四貝勒輕輕瞥了他一眼,轉頭對胤礽道:“這事往大了說,是謀害朝廷大員,皇親國親的重罪,往小了說,無憑無據,空口白牙,相信不得;端看皇阿瑪如何處置了。”

胤礽搖了搖頭,道:“不是皇阿瑪,而是佟家。”

四貝勒與十三阿哥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多年前的事,即便是索額圖做的,恐怕也尋不到證據了,皇阿瑪是一國之君,要講道理,怎麽會輕易去翻動它?這是直郡王在逼佟家做個抉擇。”胤礽思路明晰。

四貝勒與十三阿哥對視一眼,沉下心來思量,果真是這個道理。

十三阿哥敬佩的望向胤礽,一團亂麻般的事,只需瞬息剝絲抽繭便瞧出了事情本質,這可不是誰都可以的。他問道:“那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胤礽轉頭看向他,不直接回答,而是輕聲道:“我記得,隆科多嫡子岳阿興,因其母受欺淩而對隆科多極為不滿。”

話音剛落,其他二人便立即心領神會。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按時更新,我對不起你們!!

這裏要比心機的話,老四肯定不是太子的對手。原因是,目前還是康熙四十年,而一廢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的時候。

現在太子已經跟着康熙學了很多東西,而老四在政壇上幾乎還是剛起步的時候。

新的太子黨和大千歲黨已經形成了,就是目前這樣子。

我對太子真是太好了,把戰鬥力最強的老四給了他,還把又酷又帥又厲害的老十三也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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