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年羹堯雖已轉投四貝勒門下,不過,明面上依舊是八貝勒府的人。

謀劃多年,十餘年來直郡王一直以為只要拉太子下來,儲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卻有個人來告訴他,即便沒了胤礽,皇上也不會立你做太子。年羹堯是聰明人,适當的将四貝勒交代之語加以擴充,特特避開了八貝勒,私底下與直郡王道:“即便沒了太子爺,聖意也未必屬意郡王,大清朝素來便講究一個子以母貴,論出身,十爺乃是溫僖貴妃之子,四爺為孝懿皇後養子,皆是身份貴重。當初皇上跳過生為皇長子的郡王您立了不過兩歲的太子爺,便是因為太子爺生母尊貴,乃是元後嫡出。”

直郡王從未想過這一處,目露震驚,狠狠怔愣了半晌。年羹堯察言觀色,戰戰兢兢的将自己因前篇話的尴尬處境圓了起來。直郡王此時卻哪有功夫心思去理會他,擺擺手就讓他趕緊退下去。

年羹堯退出兩步,停頓了片刻,轉回頭來道:“臣這些年瞧着,皇上對太子行事并無實在的不滿,皇上,還是很護着太子爺的。”

直郡王整個人都處于極度的混亂之中,他扶着椅背,一人坐在書房中,好容易從那如黑雲壓境般的混亂中掙紮出來,細細回想這些年,皇阿瑪雖然也對他委以重用,卻不如從前那般與他親近了,反觀對老二,雖有告誡,但多是維護,便如之前佟國綱一事,皇阿瑪對佟家向來看重,此次卻連查證都沒有,輕輕擡手便将索額圖摘了出去。

直郡王再度心亂成麻,難道皇阿瑪就真認定了老二?直郡王眼中深邃,他不信,帝王之心,向多疑,他不信老二就那麽好,皇阿瑪真能原諒他的任何事!

想到其他幾個兄弟,直郡王又是煩亂不已。

皇阿瑪對十弟多有關心,對十四弟倍加疼寵,對三弟與八弟也是青眼有加,卻唯獨極少單獨召見他。

難道,在皇阿瑪心中,他的才德當真匹不上他們?

康熙四十年,五月,內務府總管淩普私自截留禦用貢品之事被數名禦史聯名彈劾,挪用貢品乃是誅九族的死罪,奏疏中直言皇太子指使乳公淩普犯上不敬,康熙将那些奏折都收了下來。

四貝勒與十三阿哥暗中對視一眼,立即明了年羹堯已将那話傳進了直郡王的耳中。直郡王是忍耐不住了。截留貢品是犯上的大不敬之罪,若是留着等到關鍵時刻再去插上一刀,皇太子不死也得脫層皮。

現在就給捅出來了,至少還不致于太過被動。

胤礽立即自辯,禦下不力他認了,但指使淩普截留貢品是絕對沒有的事。

直郡王冷笑,步步緊逼:“沒人給他做靠山,他能有膽子為此大逆不道之事?誰能相信?”衆臣低聲竊竊,十三阿哥眼中微帶焦急,四貝勒上前道:“大哥此言未免太過絕對。難不成下頭人有個什麽,都是主子們的不是?”普天之下,貪官污吏何其多,難不成都是皇帝的過錯?

四貝勒又道:“何況淩普這數年來極少面見太子。”

直郡王輕蔑笑道:“那又如何?淩普這內務府總管的位子可是因太子才有的,除了太子他還能聽誰的?沒太子指使,他怎敢擅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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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辯解,皇太子與淩普的關系便是一個死結。數番激辯,直郡王一黨便牢牢咬死了這點,四貝勒等人莫可奈何。胤礽高高立在禦座邊上瞧着,心下已經明白,誠然如這些人所說,淩普是不能背叛他的,這事應當是直郡王做了套子讓淩普鑽了進去。

康熙轉頭望向胤礽,胤礽心頭一沉,微微垂首,漆黑的眸子深邃收斂起所有的情緒,沉聲道:“淩普所為,兒臣着實不知。”幸虧早早的在淩普之事上做過鋪墊,在康熙那兒已經備了案了,現在不致于太過被動。胤礽在心底慶幸。

康熙收回目光,掃視底下衆臣,緩緩道:“皇太子,系朕躬親撫養,伊久踐青宮,克殚誠孝,篤守恪恭,朕素來欣慰;去年中,朕偶染疾病,胤礽朝夕侍朕左右,憂形于色,藥餌必親、寝膳必視,伊德令昭彰,朕深感動。今日,汝等中有人參劾淩普截留貢品,此事興許可能,卻非皇太子之暗中指使也。”

此話一落,直郡王如被雷擊,不敢置信如此死局,如此犯上不敬之罪,皇上居然便不做任何查問,便将太子隔開,難道真如年羹堯所言,皇阿瑪所屬意之人唯胤礽?

他震驚失色,所有情緒便都顯在了臉上,康熙威嚴的視線從他身上劃過,眼中隐隐現出厭惡,轉頭對胤礽道:“爾自幼讀書,深明大義,皆在朕眼中,爾處事謹慎,必然周到,朕不勝喜悅,故朕常在外,留爾穩坐朝事,朕無不放心;而今,爾日年長,卻不如從前之克慎勤勉,多悠閑度日,待下過于寬松,致出今日之事,此爾之過也。”

胤礽側身跪下,深深愧疚:“兒臣無能不孝,讓皇阿瑪操心了。”

皇太子一下跪,底下衆人便也都跪了下來,直郡王愣愣的跪下,全然沉在自己的思緒裏,心中反複的想着年羹堯那幾句話,再擡頭就見胤礽與皇帝父子情深,皇帝諄諄教誨,太子哀訴不孝,聆聽聖言。

直郡王忽然覺得,不論他怎麽努力,皇上都看不到,那把金黃無上的龍椅都不會屬于他,年羹堯所言甚是,即便哪一日沒了老二,下面還有十幾個兄弟,皇阿瑪不喜歡他,就不會予他再多。

前半生一直篤信堅定的信仰便被瞬息抽離,仿佛連同鮮血皮肉一同抽幹了,剝落了一般,痛不堪言,直郡王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刻入掌心,心間不知是苦澀、是痛苦還是不甘,如浸了鹽水的皮鞭,毫不留情的鞭笞他的靈魂。

他不想放棄!直郡王擡起頭,眼底血紅如浸透了鮮血,胤礽聆聽完了教誨,直起身子,脊背剛硬筆挺,玄黃的太子團龍錦袍穿在他的身上,尊貴無比,他眉眼疏朗,嘴角微抿,如一個天之驕子,生來便有人把什麽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任他選擇。

他不服!憑什麽胤礽能做太子,他就不行,他差了胤礽什麽?

康熙二十九年,皇阿瑪親征葛爾丹,是他陪在皇阿瑪身邊,指揮戰事,恪盡職守,而胤礽輕輕松松坐鎮京城,到戰事一畢,他的艱苦作戰無人提起,因伯王福全一事反被人罵做冷血無德,不敬長輩——人人眼中看到的都是皇太子監國,為政寬大。

康熙三十五年,皇阿瑪再度親征,他參贊軍機,領前鋒營出戰,身先士卒,不顧生死,立下赫赫大功,而如此光輝的榮耀,在胤礽率衆往諾海河塑地方面聖,便被皇阿瑪一句“皇太子乃極孝順之人,想是見花鳥魚獸,憐惜朕于沙鹵邊陲之勞苦耳”,全掩蓋了下去,人人的眼中只有他的仁弱篤孝。

這樣的事還有許許多多。

小的時候,一同在書房聽師傅講經,師傅們眼中看到的永遠是聰明天縱的皇太子,皇阿瑪來考究學問,也永遠都将胤礽放在前面。明明他學的比胤礽好,明明的比胤礽早拉開弓,早射中靶子,明明他比胤礽更擅騎獵,可人們的眼中永遠只有被皇太子光環籠罩的胤礽。

憑什麽?!就憑他是皇太子?那為什麽他不能是皇太子,他不能為國之儲二,他比胤礽,差在哪了?除了一個出身顯赫的額娘,他又哪裏比不上胤礽,他是皇長子,皇阿瑪之前還有四子卻都夭折了,讓他成了皇長子,這便是天意!

天意如此,誰敢逆天而行!

直郡王雙目赤紅,沈垂着頭,逐漸的平穩自己的劇烈波動的心緒,松開硬如鐵石的拳頭,待那聲威嚴的“平身”傳來,他站起身,面上溫潤清朗,竟還隐着微微可親的笑意,上前道:“二弟性仁弱,素率直無矯飾,兒臣也不信他會行如此大不敬之事,只是此事巨大,兒臣一時心亂說錯了話,請皇阿瑪恕罪。”

殿上衆人皆都訝然,康熙亦是奇怪,他淡淡點了點頭道:“你能知錯改過,便是好的,朕心甚慰。”

“謝皇阿瑪。”直郡王面露感激,深深下拜。

胤礽深感疑惑,對投來善意目光的直郡王和善一笑,此舉在外人眼中大有一笑泯恩仇之意。

下了朝,十三阿哥直言不諱道:“大哥又想搞什麽?二哥你得小心提防着。”

胤礽笑:“就不興他忽然要與我言和了?”

十三阿哥翻了個白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回他沒得逞,我看他氣的很,恐怕是想到更惡毒的招數了,否則那對得他今兒這番唱作俱佳。”

胤礽抿唇不語,幽深的眸中閃過深思。

淩普一事,讓胤礽極為警惕起來,自上回康熙敲打了他後,他就少與溪則說政事,溪則亦多忍着不問。

淩普一事卻非同尋常,不知哪個多嘴的在溪則面前學了嘴,溪則頓時惶惑不已。

截留貢品之事卻有發生,卻是在康熙四十七年,之後不久便是一廢太子,而眼下才康熙四十年,歷史的軌跡已全然改變,面目全非。

這便意味着,她所知道的已不能再幫上忙,更意味着前路如何,已是煙霧彌漫,她尋不見一點蛛絲馬跡。

她屢夜難免,面色黃如金紙,胤礽憂心不已,多次與她說并不礙事,康熙也是站在他這邊的,溪則卻極難安心,她怕歷史是無法篡改的,她怕到了頭,不過是多拐了個彎,遲早還是要按照軌跡發展。

她的懷相更加不好,胤礽怎麽勸說都不頂用,最後只得将冬果爾氏召進宮來,陪着小住了一陣,日日與她說話解悶,不讓她胡思亂想。

這麽着,便過了七月。

七月一過,本該日益涼爽的天況卻依舊悶熱不堪,天空時常陰沉,接連數日都有滾雷轟鳴,仿佛兆示着将有大事發生。

人心惶惶,帝王最是看重天兆,康熙日日宣欽天監監正詢問天象,欽天監接連忙碌了數日,謹慎多時,才呈禀道并無不測之事,只是今年夏日少雨,沒有甘霖沖刷,餘熱不散,故而熱了一點。

這般信誓旦旦的保證過,康熙方放心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八錯,要有大事發生了。

不是廢太子。作者君是死忠的二哥黨,擋在我們二爺面前的障礙都要毫不含糊的統統掃盡。

不要懷疑我對太子爺的忠誠。。。

所以就是……好吧,猜到的請暗戳戳的放在心裏,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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