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這年最令人矚目的莫過于皇太子冊封。因皇太子冊封,事關國祚,胤礽便下旨今年大挑取消。

紹章二年二月初七日,紹章帝谕禮部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四月十三日,于太和殿舉行冊典,授皇長子弘晟皇太子冊、寶,正位東宮,十四日正式頒诏天下;五月,授弘晟外祖父石文炳為一等公,世襲罔替。

弘晟服皇太子衣冠,冊封大典一畢,就來坤寧宮給額娘請安。

外面鼓樂喧天,溪則在坤寧宮坐立難安,等宮人通禀皇太子到,她才扶着金鑰的手,端坐到寶座上。弘晟一身玄黃的八團彩雲四爪金龍妝花紗吉服的正步進來,很是氣派莊麗,他剛一跪下,說罷:“兒子給皇額娘請安。”就叫溪則牽起。

弘晟能感覺到他額娘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額娘比他還緊張,比他還激動。弘晟心口柔軟,乖乖的走上前給溪則打量,瞬間從已具威儀的皇太子又變成了當年乖巧端正的東宮大阿哥。

“好,這就是大人了。”溪則上下端詳,心內激蕩不止,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但當親眼目睹兒子建儲,那種作為額娘的驕傲、欣慰、歡喜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弘晟雙目略微濡濕,垂首抿去淚花,男孩多數讷于言,他想說什麽,又無從表達,只是心中柔和綿軟如三月和煦春晖普照,讓許久未将情緒宣洩于色的他既陌生又頗是喜悅頗是留戀也頗是不好意思。

溪則自然看出他的羞澀,松開他擺脫了稚嫩,已和大人一般骨節分明的小手,招手讓宮人擺膳,笑着溫聲道:“先更衣,然後用膳。”

母親對兒子的成長總是心緒複雜,那樣嬌小脆弱的生命辛苦撫養成人,既驕傲高興,又難免有一種孩子總要長大遠離的失落。弘晟從小就獨立,倒把這種失落降低不少。

和她有一樣感覺的是胤礽,不過胤礽更內斂一點,更君心難測一些。娘兒倆用過膳,胤礽就來了。他知道太子冊封大典後就來給額娘請安,只是怎麽這會兒了還在?胤礽不悅,張口訓道:“做了太子,當更嚴于律己,怎可懈怠?今日免了你功課,你當于閑暇自習,豈能放松閑坐?你如此放縱,怎承朕業!”

他一張口,誰都只有聽的份兒。弘晟只能立着聽訓,連辯駁都不能。他這話說得厲害,溪則忙四顧見房裏沒別人才放心,不然在起居注上都要記上一筆帝對太子甚不滿。放心之後又心疼弘晟,忍不住道:“他哪裏閑坐?不過是陪我說說話,百善孝為先,陪額娘說話都不行了?”

胤礽不敢和媳婦置氣,就瞪了弘晟一眼,弘晟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通,心裏很是沮喪,見額娘替她說話,擔心父母生隙,很懂事地跪安,稱“不能勤學不辍是兒子的錯”,回毓慶宮讀書。

他一走,溪則就和胤礽明着生氣:“他才多大?心裏正是有壓力的時候,你不疏導,反斥責。剛封太子,你就這麽訓他,要讓大臣知道,別又生事!”

胤礽也正後悔,本來就覺得兒子對他“敬多于愛”,這麽一來就更疏遠了。

“還不是怕他疏松了,身不正,影斜!”他也是一片慈父心腸,“你慈我嚴不是正好?”寬嚴并濟,既有和風細雨的呵護又有狂風暴雨的鞭策,才能不讓孩子長歪。

胤礽悔過又覺得自己挺有道理,自然不肯松口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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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則見他明明悔了卻不知改,惱怒了,直接說:“你日後別來了!”

“不來就不來!”順口的很。

父母吵架,多半為了孩子。帝後不歡而散。

因當時就三人,三人都不肯洩露半點是為什麽,因此滿宮只知道皇上和皇後相互賭氣,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接下去,六月,是連着兩樁婚事。胤祥與胤祯娶妻。

胤祥娶的是兵部尚書馬爾漢七女兆佳氏,胤祯嫡福晉說的是禮部侍郎察羅之女完顏氏。二人成婚是在各自府邸,也正式遷出宮去住,胤祯的額娘德太妃原本是住在雍郡王府的,後便以關心小兒子新婚為由,搬到了貝子府居住。

胤禛倒沒說什麽,只是兄弟們誰都知道他心中不快。他的郡王府在做貝勒時建的,當時因康熙厚愛,用的是親王的規格,老十四那貝子府在他眼中還真就是破破爛爛,亂七八糟,瞧不上眼。他建府已久,且為額娘長子,理應由他供奉,他早知道額娘看重老十四,也不去争什麽,可在面子上的事,好歹也給他圓過去,等個一年兩年再搬也不遲。現在老十四一開府就急急忙忙的搬過去,倒是想過他沒有?不知道的還當她在郡王府受了什麽委屈呢!

這心偏的,幾乎已是當沒他這個兒子了。

胤礽看在眼裏,就召胤禛來開解,他覺得,胤禛和胤祯不和,多半也是德妃偏心所致。至于德妃偏心是為何,胤礽就想不明白了,他也曾和溪則私底下說過,可怎麽也論不出個所以然來,父母要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可再怎麽偏,偏成這樣還是少見的。

又想溪則了。胤礽捂臉,他已經被罰睡了一個月的養心殿了,再睡下去,這養心殿就不養心養幽怨了……

深閨寂寞神馬的……胤礽甩甩腦袋,這詞比較适合溪則用。

說是開解,其實也沒什麽好說,德太妃的偏心由來已久,無人不知。天熱,趁着黃昏涼爽之時,于禦花園東路的璃藻堂前露臺上置一桌禦膳,膳食次要,主要的便是那禦酒,百年佳釀梨花白,後勁十足,就是他們這幫天潢貴胄也尋常飲之不得。

胤礽為首,老四、老九、老十、老十三一起圍坐石桌旁,只留下各自貼身太監伺候,皇帝儀駕都撤得遠遠的。

胤礽頗豪邁,舉着酒盅道:“好久沒聚,今兒總算逮到這機會,還當朕是二哥,就不必拘束。”

他話一說完,老十三照舊笑他端着小酒盅顯得量小氣短。反正胤礽不愛酒和德太妃偏心小兒子一樣,是衆人皆知的,他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雅致。”

這麽一來,其他人也不好端着,何況這二哥除了老大和老八,到現在為止,還真的沒有對誰下過手。氣氛便活絡開來。

雖然沒人說這一聚是為什麽,但衆人都明白,一起話從前,他們一塊兒長大,一塊兒念書,一塊兒習武,多得是話題,說的都是高興事。

胤祥的酒量是天生的,他喝得最多,反倒不醉,胤俄與胤禟就沒這個本事,一杯杯下去,已半是朦胧,胤禛心中憋氣,他越是心中有事,越不肯借酒澆愁,越要使頭腦清醒,與胤礽一般,淺酌兩口。

喝到月上西梢,胤礽命人扶敦郡王與禟貝勒去安置,這兩人還沒醉透,恭恭敬敬的道了跪安,才讓宮人扶下去了。

“得了,你們也自尋地安置了,明日還得早朝。”胤礽走前,拍拍胤禛的肩膀,你委屈,朕知道。

胤禛承他的情,一直目送到那一抹玄黃消失的古柏老槐相交雜的林蔭道末,才悠悠将目光收回。

“雖然二哥說不必拘束,可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胤祥道。

前方是一片蔥茏的小林,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有清風過境,明月懸于天,浮雲纏繞,酒醒後難得的悠然自在。

胤禛一面信步一面道:“九弟是心裏堵着個老八的事,五弟與他說通透了,他自己也明白了,但興許就是說不上來的難受;十弟,溫僖貴太妃沒了以後,就不大愛和我們來往了,也不知是什麽因由。”有些是本來就不親近的,有些是以前好,現在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繁瑣雜事而疏遠,皇上之所以為皇上,便是因為他身在高處,可發號施令,卻也高處不勝寒。

胤禛莫名的湧上一種感覺,這樣下去也不是不好,人來人往,只有他始終留下,這也算是一種執着永恒了。

兩人說說停停的走過欽安殿,見迎面慌忙的跑來一名宮女,樣子極是驚慌,胤禛認出那是溫憲公主身邊的大宮女,不由一皺眉,命蘇培盛上前攔下她。

“何事驚慌?差點擾了郡王和貝勒!”蘇培盛上前斥道。

那宮女一見是雍郡王與祥貝勒忙跪下請罪,臉色紅白兩變,也不知是喜是憂,只一個勁兒的請罪。

胤禛道:“什麽事,慌慌張張的,你家主子呢?”

“回爺的話,主子,主子去了皇後娘娘宮裏。”宮女顫顫的回道。

胤禛與胤祥對視一眼,奇怪,這兩日正張羅着要給溫憲賜婚呢,溫憲去皇後宮裏也實屬正常,她怎麽就怕成這樣了?

胤祥上前一步,問:“你要去哪?”

“奴才,奴才要去純悫公主那兒。”宮女的身子顫得越發厲害。

這事不對。胤禛和胤祥斂容正色,一看四處,欽安殿是現成的,向後打個眼色,就有兩個太監上前,将那宮女堵住嘴,推進殿裏。

作者有話要說:對,沒錯,你們一直很期待的出櫃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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