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承德避暑山莊是胤礽即位之初下旨在一處行宮基礎上修建,眼下已頗具規模。

皇上與皇後同居正宮,正宮為九進院落,前後分前殿與寝宮,由麗正門入,經午門,便達正殿澹泊敬誠殿,澹泊敬誠殿用珍貴楠木建成,故又名楠木殿,胤礽在此處理政事。澹泊敬誠殿往裏是四知書屋。

四知書屋周有回廊,曲折疊繞,使庭園清幽,詩意盎然。正房有胤礽親筆題寫的“依清曠”三字,這幾日,胤礽常與溪則在此看書,極是閑适有趣。因它又靠近澹泊敬誠殿,兩者有廊相通,便也做胤礽上下朝時更衣之所。

“明日要見的是土謝圖汗部和碩親王敦多布多爾濟,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尚了和碩公主,也是額驸,你明日要接見四妹,我記得,她臉圓圓的,尤愛吃吐魯番進貢的瑪瑙葡萄,不知現在變了沒有,再有就是巴林部的多羅郡王鄂齊爾次子烏爾衮,鄂齊爾身子不好,特意請旨讓烏爾衮來,他承爵也就這一兩年了,是個很能幹精明的人,哦,他是固倫淑慧長公主之孫,又于康熙三十年尚了和碩榮憲公主,你知道,榮憲是老三的姐姐,你與她說說老三就得了,固倫淑慧長公主前年薨了,她是孝莊皇太後的女兒,你略略提一提便罷了……”

胤礽手裏拿了厚厚一疊紙,上頭密密麻麻的标注了蒙古各部間的聯姻關系,明日便要接見蒙古各部的命婦,溪則雖在京中常接見內外命婦,但那些到底是早見慣了的,并不覺得什麽,可一到了關外,其中關系錯綜複雜,弄不好便是能繞得上關系的親戚。胤礽雖也不常來,但日常也隔三差五的便接到蒙古各部的各類奏疏,加上他過目不忘的本事,就對這些關系清楚的很。溪則生怕出錯,便拖着他來陪她細細講上一遍。

“還有烏默客,”溪則忽然想起,“他是年紀最小的親王了吧?到時就讓多幾個人伺候着。”

胤礽一想也是,雖然草原的男兒豪邁,但也畢竟年幼,要是沒仔細個輕重,就不好了:“就讓弘昙和他一塊兒玩着,接下去幾日還有狩獵,他們兩個在一起正好能搭伴。”

溪則點點頭,翻過一頁紙,指着其中一個,另一只手拿起矮幾上的一本紅冊子,皺眉道:“這個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噶爾臧貝勒,他也是尚了公主的,這回卻只帶庶福晉來,是不是有些……太不尊敬了?”

因命婦由國母接見,名冊便是直接送到溪則這的,其中具體胤礽并不知曉,他聽罷,面上便微微顯出不豫來,接過冊子一看一想,道:“這是新納的庶福晉,是策妄阿拉布坦女兒。”策妄阿拉布坦是噶爾丹兄長僧格的長子,是個十分有心機的家夥,“當年先帝滅噶爾丹,收複準噶爾,趁烏蘭布通大捷,舉行多倫會盟收複喀爾喀草原各部,那時為安撫準噶爾與西藏,也封策妄阿拉布坦為準噶爾部臺吉,那會兒就覺得他不是個安分的人。”說到此處他已是極為不悅了。

不過只是一會兒,胤礽便眉眼溫醇的對溪則道:“也沒什麽,大清的鐵騎能滅噶爾丹,自然也能滅策妄阿拉布坦,這些都是我要思慮的事,你就放寬心,與命婦們說說話,展示咱們皇後母儀天下的風儀便成了。”

溪則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母儀天下的風儀很好展示麽?我需做多少功課才可不出錯。”她點點那本紅冊子,又揚了揚那一疊紙張,“今晚上你沒得睡了,你得幫我再把這些人物關系過一遍,把要緊的點講講。”

胤礽聽了,便一個勁兒的低頭悶笑,溪則瞪他一眼,也不理他,繼續低頭看自己的,等他笑完了,輕輕伏到她的瘦削精致的肩頭,溫熱微濕的呼吸如輕扇的蝶翼打在她白皙的耳後,直癢到了心裏。

窗外有粉白的西府海棠盛放豔麗,清風卷起清淺怡人的花香,纏綿醉人。“一晚不睡有何難?能這樣日日夜夜的陪着你,我願意一世都不合眼。溪則,我們一定要永永遠遠在一起,這一世,下一世,永永遠遠,都不要和你分開。”他的語調,輕輕的,慢慢的,有一點感嘆,有一點知足,還有十餘年歷練來的沉着與可堪托付的穩重,便如那花香,馥郁芬芳的散開,将恬然安詳的香氣彌漫在溪則的整個生命中。

溪則回頭看他,她神情柔和,眼中含着一日日一年年堆積而就的無邊清意。

此次秋狝,蒙古各部族親王、貝勒、臺吉幾乎傾巢而出,承德避暑山莊仿佛在一日間便從冷寂的寒冬中複蘇過來一般,滿是歡聲笑語的寒暄。

溪則沉着雍容,面上帶着溫婉和煦的笑意之下,眉目如含日月之光,磊落清泠,透出一國之母當有的自信。她身着明黃緞繡五彩雲金龍朝袍,繡五谷豐登的綠色彩帨莊重垂戴胸前,青絨朱緯的朝冠上周綴金鳳東珠,翟尾垂珠,末綴珊瑚,冠後護領垂明黃縧二,末綴寶石,青緞為帶。只有大清朝最尊貴的女子,才可做如此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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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莊站立的胤礽的身邊,胤礽也是一襲朝服正裝,他朝冠頂上東珠高懸,在夏日灼目的日光下熠熠生輝。他伸手牢牢的牽住溪則,二人在澹泊敬誠殿前的漢白玉石階上并肩而立,接受底下林立的王公大臣的參拜。

胤禛身着親王蟒袍,與二阿哥弘昙一左一右的站在皇上與皇後的身後,他靜靜的站立,鄭重而嚴謹的面容上一雙黢黑的眸子剛毅沉穩,他眼掃過底下,視線最終徐徐地落在了帝後相執的手上,绮年良辰,歲月靜好的都在那緊握的兩手間漫漫暈開,即便如此肅穆而莊嚴的時候,也無法忽視這二人伉俪情深,無論如何都容不下第三人。

胤禛緩緩的挪開目光,眼中有欽羨的不舍,卻終究還是望向了別處。

各位王公先向帝後行跪拜之禮後,就是大臣與命婦分別在澹泊敬誠殿和煙波致爽殿觐見皇上與皇後。

“聽聞你三子前些時候也娶親了?這是喜事,兒相繼成家,不單是成人懂事了,也可承擔家族責任了。”溪則對坐在近旁的一位溫婉柔順的婦人笑着言道。這婦人穿的是醬紫的蟒袍,這是貝勒嫡福晉的服制。

是科爾沁親王次子之媳,也是太皇太後娘家人。衆人聽皇後不僅記得清,還不分巨細,且說的還是蒙語,不由震驚,更心中敬之,亦略感暖意,那婦人笑答:“勞娘娘記挂,臣妾三子皆已成婚,也了了樁心事了。”

一邊的榮憲公主湊了句道:“可不是,做額娘的就挂着兒女。”

她是康熙爺次女,誠郡王的同母胞姐,比胤礽也大,溪則只在許久以前,剛嫁入的時候見過數次,之後除卻她誕下麟兒以外便再不聞消息了。溪則對她自然要銜着一份敬意的,稱她為二姐:“這回,阿密達怎麽沒跟着來呢?”

阿密達是她幼子,才七歲,他不是烏默客那樣的汗王,并不必前來,提起也不過表達一下關心。榮憲公主笑意更為柔和起來:“他還年幼,臣妾只怕他來了添麻煩,便沒帶來。”話語間便有了一絲親密的口吻。

“能有什麽麻煩?三王常說起阿密達這個外甥,皇上還道烏爾衮有才能,其子肖父,日後必有大作為草原百姓安居樂業,有他一份功勞。”這是必要傳達的話。

這一長篇話說下來,務使人人都不受冷落,很是費心,溪則等人退下後,才緩下精神飽滿的容光。三日後,胤礽大封嫁到蒙古的公主,封和碩榮憲公主為固倫榮憲公主,康熙四女為和碩恪靖公主,又各封其子為貝子,以示對草原各部榮寵。

在承德避暑山莊行宴三日,王帳便轉向木蘭圍場。

木蘭圍場,壩上草原,有浩瀚的林海、廣袤的草原、清澈的高原湖泊,是狩獵的好地方。第一日下來,衆人就皆有不小斬獲,弘昙獵回了兩只麋鹿,一直野兔,他這年紀,已是不俗的戰績,或衆王公貴族啧啧贊嘆,他也是得意,命人将鹿皮留下,帶回京去給皇額娘與皇阿瑪做件暖暖的坎肩,留待冬日穿。

溪則聽了自是高興。

到了晚間,又是一夜晚宴,弘昙醉醺醺的來給溪則請安,溪則微驚道:“怎飲的這樣醉?你阿瑪都沒你這般。”

弘昙站在她的身旁,低聲咕哝道:“皇阿瑪的杯盞飲器都是有成例的,兒臣用的是大海碗。”

溪則笑着搖了搖頭,見他雖然喝得多,但是思路還是清晰的,且回京以後便沒有這般放縱了,便也沒苛責他,問:“你的新小夥伴呢?”

“烏默客?”弘昙想了會兒,才想起這小夥伴是指哪個:“他喝的比我還多,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蒙古人對我到底還忌諱着身份,對他就不一樣了,都是部落汗王,草原人好武,現在不能動手了,只好早酒桌上逮到機會使勁兒灌。”

溪則撲哧笑了出來:“那你就怎麽不救救他,就讓他這麽給喝得醉死過去了?”

弘昙攤一攤手,頗為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道:“沒法子啊,救過了一次還有下次,就讓他自己練出酒量來吧,十年二十年後,還能去灌我兒子的小夥伴。”

溪則一時笑倒在軟榻上:“你太子哥哥都還沒選福晉呢,你就想讓你的小夥伴去殘害你兒子的小夥伴了?”

這麽一說,弘昙也微微臉紅,有些扭捏的不好意思,偏生溪則還不放過他,又連着打趣了好幾句,直到他受不住,一溜煙兒的跑了。

經他這一提,溪則想到,弘晟過不了幾年就要選妃了。她在心裏盤算着哪家的淑女合适,最要緊的還是弘晟喜歡才好。這麽想了許久,不免憶到從前胤礽選妃時的情境。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過去的日子,在樹幹一圈一圈的年輪中都在時空中匆匆遠去,或只在史書上記下濃墨的幾筆。時光一宕,眨眼間,兒子都快成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一寫帶點感*彩的就忍不住文藝一下,話說兒子都那麽大了,真是快,想當初,胤礽才是一個十三歲的小朋友,現在都二十29了。

這個固倫榮憲公主就是 康熙王朝 裏的藍齊兒,那邊說她嫁給了噶爾丹,其實是個bug,她是嫁給烏爾衮了,烏爾衮也是個挺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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