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紹章二年秋,轉眼即來。

十月,帝賞賜蒙古各部,綢絹茶葉,金銀器物,頒旨回京。

溫憲公主這幾月中逐漸纏綿病榻,越發不見好,太醫回禀不宜旅途奔波,且天況日漸霜寒,還是在離宮安養過今冬方保險。胤礽将太醫的話說給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忙道:“聽太醫的,聽太醫的,身子最要緊。”

入了秋的承德避暑山莊有一種別樣的美,顯出如美人遲暮的嬌柔來,嫩黃的草遍布了整個山頭,形成一種金燦燦的效果來,柔和的色彩使人格外心曠神怡,整個避暑山莊是成片的常青林與枝頭泛黃的喬木林交疊,黃黃綠綠的交相輝映。

已是深秋了啊。

溫憲住在離宮西角,地處偏僻卻十分的奢華,是從前康熙皇帝用作行宴的處所,只是後來漸漸不來了,便僻靜了下來,正好可做養病的居所。

此時,本該躺在床上的溫憲恭恭敬敬的站着,胤礽坐在正位上,向四周掃過一眼,房中到處擺滿了太皇太後着人送來的賞賜物品,藥膳一類自不必說了,還有一些胤礽孝敬她的新奇玩意兒,老太太怕溫憲病中無聊,特意挑了最稀奇古怪的一些送來給她打發時光。

溫憲垂着頭,心裏有即将要和純悫見面的喜悅,也有要抛開這一切的惆悵。能與純悫長相厮守是她多年期盼的美夢,這夢竟有一日能成真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她要抛棄的是養育了她二十年的家,這家雖冷了點,規矩多了點,但依舊是為她遮風擋雨的地方,況且,這裏也不乏真心疼愛她的人。

胤礽望着她,淡淡道:“待兩個月後,你病逝的訃告一出,你就再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亦不是金枝玉葉,往後不可在人前自稱公主,萬般艱難也只可靠自己。”

“是,臣妹謹記。”雖有又惆悵,又不舍,但卻絲毫沒有減輕那歡喜的心情,還有對日後的期待。

胤礽略略的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路是她自己選的,他并不願意看到有朝一日,她會後悔,更确切的說,他私心裏是由衷的希望,溫憲和純悫,這兩名柔弱的女子,也可以互相取暖互相依偎,也可以獲得幸福。

皇上硬邦邦的“聖訓”完了,就該是皇後了。

溪則站起來,将溫憲拉到自己的身旁,溫柔地看她許久,終是輕輕嘆息着說:“明日我與皇上就要起駕回京了,這一別,今後還不知有沒有見面的時候,要說的話很多,可時間不夠了,只能挑要緊的與你交代清楚。”

她這一句,讓溫憲一時間酸了鼻子,紅了眼眶。

“傻孩子。”溪則也紅了眼,輕柔的拍拍她的手,“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皇上請了魏珠去照料你們,但是你畢竟是主人家,在重要的事前,還是要學會拿主意,不會的就學,就練,魏珠也老了,你要自己學得精明能幹,靠別人,總不如靠自己來得牢固,還有,告訴純悫,不要挂心她額娘,有我和皇上呢,還有,兩個人過日子,磕磕碰碰總會有的,要包容,要惜福,再有,泉州物寶天華,氣候濕潤,又臨海,很是富裕,極是适宜居住,可是到底和京裏不一樣,要注意身子,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純悫,別吃虧了……”

她是越說越不舍,越說越帶出了慈母心腸,溫憲一時間淚眼漣漣,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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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無語捂臉,他可是又送金銀又送人的派去跟着這二人的,又不是真的扔去黃土高坡任她們自生自滅,只是一想到這一別恐怕就是永訣了,不禁也悲從中來,十分惆悵,輕輕摟過溪則,安慰着道:“擔心什麽?魏珠又不是死人,我派他去,他還能讓公主吃虧受苦?”

“不是說不是公主了麽?”溪則淚眼婆娑。

胤礽無力道:“不是公主,可還是我妹妹,還是一家人啊。”否則他何必如此費心?說動伺候康熙的乾清宮大總管去服侍兩個小丫頭是件很容易的事麽?安排這一系列一絲差錯都不容出的事很簡單麽?

他這話一說,溪則與溫憲一齊熱淚盈眶,目光中飽含溫情。

胤礽頓時大為滿足。

人與人相聚是緣,只是這緣也總有結的一日,故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第二日,禦駕啓程,隊伍延綿數裏,一路向北京開去。溫憲坐在房中,将這裏太皇太後、皇上、皇後賜予她的物件,一樣樣都在手中撫過,再不多久,她就不是大清的公主了,但她,可以和所愛之人相攜白首。

兩月後,承德避暑山莊傳來訃聞,溫憲長公主薨殁。

再過一個月,在泉州翹首以盼的純悫終于迎來了她的愛人。

自此,康熙皇五女與皇六女,便是徹徹底底的死了,留下的只是兩名平民女子,過着平凡富足安耽恬然的日子。

這兩人是達成所願了,胤礽卻有些怏怏,他也說不上究竟是為何:“我更想将她們留在見得到的地方,看她們青絲成雪,白首偕老,這倒不是不放心她們在外頭,我将她二人的事,當做軍國大事般謹慎處置,乃至更為看重,因我心底,有一種道不明的期盼,我想知道,兩個女子,可以幸福到何種地步。”再多的,他也說不上來了,這是種極為玄妙的感覺。

溪則卻十分能理解他的這種感覺,點點頭,道:“我也是。”

胤礽松了口氣,他本想問問,要是他們是在前世相遇,會走到一起麽?只是這也不過一個轉瞬而逝的念頭罷了,他并沒有真正的問出來。

走到今日,若還沒有這點自信,這十幾年的夫妻,也算是白做了!

紹章三年春,大挑在即之時,紹章帝下了道衆人措手不及的聖旨——直言東宮正位,國之基石已穩固,朕每享天倫之樂,便推己及人,不忍人家骨肉相離,故,廢除大挑!

朝廷立即便如炸開了鍋,反對者無數,其中反對最為便是以佟國維為首的佟氏一脈,幾乎直言“皇後不賢,獨霸聖寵”。佟家素有“佟半朝”之名,一大片人跪下,請皇上收回成命,自然聲勢浩大,瞧上去竟有些以勢相逼的味道,胤礽理都沒理他們,冷哼一聲,起駕離去。

溪則是有些擔憂的,但也只是一點,她和胤礽都是有準備有把握才行動的人。胤礽冷冷的笑:“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已從族中選了一名容貌上佳的女子,欲送進宮入侍?一起頭就是靠的女人起家,這些年,一直靠女人在後宮維持,男人都死絕了麽!”過了一年安穩日子,便又猖狂起來了,真是不知死活。當初要留着佟家,一來是的确不好動手,怕殺敵一萬自損八千,二來,便是要留待要緊時候,殺雞儆猴。

翌日,隆科多嫡子岳阿興親身出列上奏,參劾其父稱:“佟佳隆科多,寵妾滅妻,慘無人道,氣死老母,不孝不義,行賄大臣宗室,攏取橫財,不忠不直,請徹查之。”

此言一出,朝野震驚。所謂子不議父之過,任憑父親有再大的過錯,為人子的只可“谏”,不可議,岳阿興這一道折子不但要填進自己的前途,也是将他們一家都拉扯進去了,身有品銜者,寵妾滅妻,亂了嫡庶,是大罪!

岳阿興跪地再言:“臣額娘瓜爾佳氏,系出名門,恭賢端淑,克教子息,打理家業,無一不是,卻因阿瑪偏愛,教賤妾李四兒折辱,百般折磨,非人非鬼,臣不僅是阿瑪的兒子,更是額娘十月懷胎骨血所化,日日見額娘慘狀,痛不欲生,臣不孝愚鈍,無能有兩全之策,但,不參上這一本,臣良心終生不安,每一合眼,便見額娘凄厲喚臣之名,臣額娘之屈,有目共睹,賤妾李四兒當伏淩遲之刑,以正世道!”

岳阿興是佟家難得的上進人,不靠祖蔭,自己十載寒窗苦讀,考中的進士,又有如此顯赫的家世,前途可謂無量。他靠的自己讀書上進,身上便有一股文人的正氣,他字字泣血,目眦欲裂,八尺男兒,幾乎流下淚來,言罷重重叩首,那沉重的磕頭聲響在每個人的心頭,這李四兒要多歹毒,多麽淩虐瓜爾佳氏,才可使岳阿興拼盡自身前途不要,不惜賠上全家,參倒親生父親,也要将她淩遲!

頓時,人人都以看牲口的目光看隆科多,喜歡如此歹毒的女人,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畜牲!

隆科多羞得滿臉通紅,氣得渾身顫抖,恨不能抄起什麽就去揍那逆子,偏偏這是金銮殿上容不得他撒野,他也只能幹生氣。

胤礽冰冷如寒湖之水的雙眸掃過氣得滿臉漲紅,大罵“逆子”的隆科多,冷冷吐出一字:“準。”

這一準字便如一顆石頭大力丢進了平瀾無波的湖中,一時激起千層浪,如同一個起始的命令,佟家已撕開了一道口子,再也不是康熙朝屹立不倒的“佟半朝”了。

以左都禦史慶德為首的一批禦史大肆搜查罪證,由隆科多入手,直至整個佟家,再到朝中以佟佳氏馬首是瞻的衆臣,接下來數月,朝中彈劾不息。

胤礽倒還給佟家留了面子,隆科多一事,便谕其從兄弟誇岱與法海去查,也算家醜不可外揚,然而其他涉及朝政之事,卻不可不讓刑部介入了。

這些罪證胤礽早早的便命慶德去搜集了,慶德早想參倒佟家了,不參倒佟家,有那一批姓佟佳的嚣張跋扈,他們瓜爾佳氏如何成名正言順的椒房,如何成本朝第一貴戚?他們平日不去與佟佳氏争鋒,且還處處忍讓,是時機未到,眼下,連皇後娘娘都敢出言侮辱,不參死他們,他慶德便連給娘娘的請安折子都沒臉上了,如此一來,自然格外賣力,幾次輿論導向下來,京裏京外的士人皆都大罵佟國維仗舅舅之尊,權柄自重,不将皇家放在眼裏,是為國賊!

連帶着那會兒直郡王篡逆一事也舊事重提,文武朝臣中亦不乏落井下石的,數罪并發,又是皇上有意要降罪,沸沸揚揚的鬧了不過半年,佟半朝便門庭冷落,無人問詢。而引起這一切的隆科多幽禁至死,李四兒午門淩遲。

胤礽以先帝國舅之由,只将族中男丁削為庶民,并未斬首充軍,已算仁至義盡,并言明,若有上進的,還可參與科舉。

想要東山再起,給你們機會,靠自己本事罷!

自此過後,胤礽在朝中地位,更是撼然難動,龍威日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想這一章就正文完結的,但是發現還有事沒交代。

這個沒交代的是就是咱們四爺,由于他一直表現很好,要讓他這個炮灰,做一個更有悲*彩的炮灰,也不枉我辣麽喜歡他(擦,我明明喜歡老二來的)。

所以,聰明的小朋友就造啦,下一章是完結。

好憂桑,我內容提要都想好了,當做下章預告告訴你們吧,下一章的內容提要是——與君百年,終有一別。

是不是很裝X?我也忘了我哪看到的,當時就覺得這句話,真裝X。

矮油,好羞澀,我就喜歡裝X。

另,請尤其珍惜這一章,不為別的,就為作者君對着無法顯示的網頁畫了兩個小時圈圈才傳上來,心酸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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