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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為什麽不值得?”
梁風在樓下看見沈頤洲的時候已是臨近十二點, 她裹着深灰色的大衣站在寫字樓的門外。
她等了沈頤洲多久,就讓自己在這冷風裏站了多久。
站到自己終于頭腦清醒,終于把他那句“等着”從腦海裏變成沒有情緒的兩個字符。
黑色的庫裏南在黑夜裏折射着暗色的光澤, 汽車停在梁風的身側,沈頤洲開了鎖。
梁風走到副駕,開門。
車裏沒有開空調, 沈頤洲擡手開了頂燈。
倏的一陣刺白, 梁風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車窗緩緩落下,初冬的冷風不停地從沈頤洲身邊湧進。
他将車熄了火。
打火機清脆的聲響,很快,梁風聞到了一陣煙味。
擡眼,看見沈頤洲也側目安靜地看着她。
清冷的頂燈下, 他無聲看過來的目光織成了一張透明的網。此刻沈頤洲沒有開口, 梁風卻覺得他已經将她收攏了、包裹了。
嗓口輕微的一陣癢,梁風還是先開了口:“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她避重就輕,不肯再提家裏的事情。
沈頤洲銜着煙,眯眼就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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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白煙從他的面龐前彌散, 也探入梁風的鼻息。
然而他就是不開口, 沉默變成無聲的刀。
梁風臉上的風輕雲淡很快變成了難以維持的凝重, 眼眸垂下, 很輕地嘆了聲氣。
再擡眼,沈頤洲已将煙撚在指間,等待她的下話。
“我有點冷,可以關窗嗎?”梁風伸手将大衣的領口拉緊, 語氣已是在示弱。
沈頤洲看了她片刻, 左手按上了窗戶。
短暫的一段空白, 梁風看見他重新點火,打開了空調。
熱氣于是撲上梁風的身子,她聽見自己說:“我不太想講家裏人的事,怕你煩,也怕你覺得我是在博同情。”
安靜的車廂裏,只有低緩的暖氣運行的聲響。她身側的風口開得大,吹得烏色的發梢在半空晃動。此刻她說着話,亮白的燈光照拂在她的面頰,也将她的所有神色攤開在沈頤洲的面前。
她在說真話。
“為什麽不呢?”
半晌,沈頤洲輕笑着問道。平和的語氣竟似有幾分鼓勵。
梁風疑惑的目光對上去,試圖從他的眼睛裏找尋一絲他問這問題的緣由,譏諷或是認真,她都想看清了再回答。
可沈頤洲仍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微微垂在她臉上的目光連半分波瀾都難以窺見。
她看不清他這問題背後的緣由,梁風已有幾分累了。
被冷風吹過太久的頭腦開始昏沉、開始作痛。她覺得自己對這件事太過斤斤計較了,她應該從一開始就順着沈頤洲,在上車的時候就撲進他的懷裏把自己剛剛的話順着說下去。
流一些眼淚,博他幾分同情。
或許都比現在這樣她“沒有意義的較真”要來得好。
梁風懊惱,可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做得來,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氣氛也就冷下來。
梁風輕吸了口氣,緩聲說道:“你或許覺得可笑,或許覺得我是又當又立,但是我的确不願意拿我媽媽當作博取你同情讨你憐愛的幌子,所以我剛剛說了,我覺得很羞愧。”
“我覺得自己很下賤。”
她重新給自己下定義。
梁風聲音裏沒了情緒,她不願再去看沈頤洲。
“對不起,今晚還是被我毀了。”
她話音剛落,就側身要去開車門。
沈頤洲的手卻牢牢地攥住了她的小臂。
他沒有收力,像是下一秒就能把梁風的手臂拗斷,不廢吹灰之力。
目光陡然轉回去,看着他慢條斯理地掐了煙。
随後,沈頤洲傾身過來,左手拉住她身側的安全帶。
“咔噠”一聲,目光卻沒挪開,直直地看向她的眼底。
清冷的氣息撲灑在梁風的面頰上,這樣近的距離,她竟沒有再發顫。
如此坦蕩地回看過去,一如他此刻看向她的目光。
褪去了似是而非的笑意,只剩赤/裸/裸的沈頤洲本人,看着她。
梁風因此也像是看到了那天早晨,他從她身後去拿煙,閉目後睜眼的第一瞬。
意識到這點的梁風心跳驟起。
而下一秒,下颌被他捏住,唇齒撬開。
梁風伸手去搡,只被捏得更緊。
突如其來的吻。
沈頤洲幾乎把全部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似是對她剛剛回話的懲罰,亦或是獎賞。
最後只能放棄,張口,盡力地回應他。
仿若安撫。
不知過了多久,沈頤洲終于慢慢地離開了她的身體。
梁風枕在他的肩頭,緩慢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沈頤洲沒有離開,他依舊定在這個并不舒适的姿勢。
半晌,冷聲道:“不想說就不說,犯不着發脾氣走人。”
梁風眼睛睜開,視線落在他白色的襯衫上。
很久,思緒才終于轉回來。
言語仍是嚴厲的,但他已經在給她臺階下了。
心髒一陣“劫後餘生”般地虛晃,梁風輕輕抱住他的後背,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今天風吹多了,頭腦不清醒了。”
空氣安靜下來,這一茬就默認過去了。
梁風離開了他的身子,沈頤洲側目看了她一眼,踩上油門往黑夜裏去了。
不長的一段路,車子開進車庫的時候才過了約莫二三十分鐘。
沈頤洲熄了火,很久沒有再說話。
副駕上,梁風靠在玻璃上睡得正熟。黑色的窗口倒映出她半邊模糊的側臉。
沈頤洲又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支煙,但他沒有點燃。
耳邊似是還能聽見梁風振振有詞地看着他說道:
——“你或許覺得可笑,或許覺得我是又當又立,但是我的确不願意拿我媽媽當作博取你同情讨你憐愛的幌子,所以我剛剛說了,我覺得很羞愧。”
——“我覺得自己很下賤。”
沈頤洲目光看向梁風,明亮的頂燈下,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脆弱、易碎、無可防備,是沈頤洲給梁風下的定義。
而他也并不否認,在叫梁風“等着”的那一刻,沈頤洲已為他們之間寫好了結局。
因他實在是看過太多。
博取憐愛或是真情流露,他其實并不在乎。
在那些女人靠在他懷裏流淚、傾訴的時候,沈頤洲不會感覺到任何的共情、或是悲傷。
更多的是思緒漂移般的失神,和信手拈來的“撫慰”。
而後,過不了多久,他便不會再與她們聯系。
他覺得厭煩。
以為梁風也是這樣的。
她明明可以的,卻沒有這樣做。
看向梁風的目光于是更深。
冥冥中一種不可言說的巧妙,梁風其實有很多次就快要行差踏錯、讓他徹底厭倦的時刻,可偏偏在最後一秒,她都能以一種最真實的姿态逢兇化吉。
她絕非什麽圓滑、聰慧到能讓沈頤洲都找不出錯的人,相反,她甚至遠遠比不上任何一個曾經在沈頤洲身邊待過的女人。
她不夠放棄自我,不夠目标明确,不夠聽話服從。
就連在床上,都要他多番調/教,才能勉強跟上他的節奏。
可沈頤洲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已有了很淺的溫度。
擡手用手背輕撫她臉龐,問她:“還冷嗎?”
梁風搖了搖頭:“我睡了多久?”
“不久。”
“對不起,讓你等了。”
梁風說完就低頭去松安全帶,擡起頭時,沈頤洲仍在安靜地看她。
要去開門的手也就重新放回了身邊,梁風屏息,聽見他說:
“明天搬過來吧。”
怔神的一刻,沈頤洲已經轉身下車了。
話是商量的語氣,但是梁風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第二天,沈頤洲就讓人上門幫着梁風搬家。他沒叫她把房子退了,只不過後面的房租都由他來續。
搬去沈頤洲家裏這件事也很快就被嚴琛知道。即使是洛生在沈頤洲身邊待了六個月,最後也不過是住在沈頤洲給她在外面買的別墅。
而梁風卻住了進去。
嚴琛說,除了趙輕禾,沒有人再住進去過。
那麽她現在就必須踐行之前許給嚴琛的承諾。
一月中的時候,沈頤洲的公司會有一場重要的招标,其中有兩家公司中标的幾率最大,一家老板叫戴明善,嚴琛喊他戴老板。另一家,就是嚴琛的上游公司。
嚴琛的公司根本夠不上參與這場招标,但是他的上游公司可以。一旦中标,那麽嚴琛的公司便也能順水推舟地從中獲得巨大的訂單與利潤。
梁風聽不太懂其中具體的細節,她只記得嚴琛告訴她,十號那天晚上他們會有場飯局。梁風要做的,就是“弄死”那個戴老板。
然而到了十號那天,梁風已有四五天沒見過沈頤洲。
下午的時候梁風假意要出門,問過司機方不方便。司機說今晚沈先生有飯局,可以幫她叫其他司機。梁風說了謝謝,她自己出門就行。
嚴琛那邊很快就給她發了沈頤洲晚上飯局的地址。
吃飯的人并不多,是幾個沈頤洲生意上往來密切的夥伴,包括那個戴老板。嚴琛并未被邀請,但是他在酒店的樓上開了一間房,視野正對酒店門前的那條馬路。
嚴琛告訴梁風,戴明善今晚會晚些來,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戴明善的航班信息,七點才落地燕京機場,趕到飯局至少也要八點。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戴明善進入包廂之間,讓他徹底失去競争的資格。
梁風把手邊的煙熄滅,轉身關上了客廳的窗戶。
太冷了。
坐回到沙發上,才發現自己的焦慮依舊沒有緩解。梁風眉頭蹙着閉上了眼睛,發覺自己開始有些忽冷忽熱了。
好像是着涼了。
心情于是更加煩躁。
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嚴琛告訴她,今天就算做不成也還有下次的機會。他倒是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眼下看着梁風已經真的接近了沈頤洲,反而不像從前那樣逼得緊。
他想放長線釣大魚,這就意味着,他希望梁風能更加長久地待在沈頤洲的身邊。
這想法讓梁風有微弱的不安感,明明說好只幫他一次的。
客廳裏,安靜的頂燈照在梁風的身上。
她唇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蒼白,赤/裸的雙臂無意識地抱緊在了一起。
忽冷忽熱的感覺更重了,腦袋裏開始有些昏沉。
梁風睜開雙眼,正準備去樓下找找有無體溫計的時候,手邊的鬧鈴響了。
身子忽的就定在了原地。
下一秒,梁風伸手摁掉了鬧鈴。
時間到了。
梁風在原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撥出了沈頤洲的電話。
七點半,他飯局剛剛開始有一會。
梁風重新坐回沙發,靠在扶手上,耐心聽着電話裏傳來的“嘟嘟”聲。
第一通,他沒有接。
梁風沒有等待,很快又重新撥了過去。
電話在響了十幾聲後終于接通。
沈頤洲沒有說話。
“喂。”梁風低低地開了口。
“你感冒了?”下一秒,沈頤洲就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正常。
梁風愣了片刻,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好像是,”她聲音于是也順水推舟變得緩而低,像是睡前在他耳邊的呢喃,“司機跟我說,你今天回來了。”
她說完頓了一下,解釋道:“我今天下午原本想用車,司機說你今晚有飯局我才知道你回來的。”
梁風的聲音有些緊張,怕他誤會她在“監視”他的行程。
然而,她聽見電話那頭很輕地笑了一聲。
“想我了?”
梁風嘴唇輕抿:“是。”
很快,她聽見了電話那頭椅子挪動的聲響,嘈雜聲變得遙遠,他像是走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
“在家?”
“在,”梁風語速依舊緩慢,又問,“…那你今晚,回來住嗎?”
“你想我回去住嗎?”
沈頤洲似是心情不錯,梁風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想的。”她輕聲道。
電話裏,她又聽見沈頤洲很輕地笑了起來。
“明天吧。”他說。
“今天晚上你還有事,對嗎?”
沈頤洲“嗯”了一聲,“晚上我要回趟家。”
沈頤洲從沒和梁風說過這個“家”,可她猜測,大概是他父母居住的地方。
“那我現在方便過去找你嗎?”
“想見你。”她又補充道。
梁風說完,心髒就高高地懸了起來。
“我在吃飯。”他說。
梁風呼吸凝滞,可“好吧”兩字還未說出口,又聽見他說:
“不嫌無聊的話,就過來。”
心髒落地,梁風阖上了雙眼。
“好。”
“梁風,”他忽然喊她的名字,“你發燒了?”
梁風愣了一下,随即意會。她發出低低的笑:“你說我燒糊塗了,才想見你?”
沈頤洲不置可否。
“我去換衣服了,”梁風輕聲說道,“發個地址給我好嗎?”
“我叫司機去接你。”
“好。”
電話輕輕地挂斷了。
梁風無聲地伏在沙發的扶手上,已分不清身上的高溫到底是因為緊張還是發燒。
她努力地定了定神,而後走去了卧室。
司機來接的時候不過七點四十,嚴琛中途又給她發了條消息。
嚴琛:戴明善快下機場高速了,估計八點一刻到酒店,你那邊怎麽樣?
梁風在車上給他回道:我還有二十分鐘到酒店。
嚴琛:下車了先去一樓在洗手間待一會,戴明善到的時候我給你發消息,你知道哪裏是沒有監控的。
梁風:知道。
手機熄屏,梁風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
很快,司機把車停在了酒店的停車場。
“小姐,到了。”
梁風點頭,“麻煩你了。”
她随後下了車,乘着電梯來到了一層。
明亮的前廳,頭頂巨大的金色吊燈投影在平滑的大理石地面。梁風朝着前臺走去,規律的高跟鞋落地聲似是與她的心跳共振,每多走一步,她都覺得心跳加重。
行至前臺處,梁風禮貌地問道:
“你好,請問一樓有洗手間嗎?”
前臺小姐立馬挂上笑容:“您好小姐,請跟我來。”
梁風點了點頭:“謝謝。”
她跟着走到了一樓內側的洗手間,在謝過前臺小姐後,安靜地進了一處隔間。
梁風抱臂站在隔間裏,等待着嚴琛的消息。
洗手間偶有人出入,剩下的就是漫長的沉默。
沒來由地,梁風想起了她和沈頤洲第一次見面的晚上,她也是這樣等在洗手間。
心頭一陣酸澀,她覺得待在沈頤洲身邊的自己永遠都是站在陰影裏的。
接近是別有用心的,談話是欲蓋彌彰的,就連感冒發燒也能信手拈來地用作求取憐愛的手段。
但是一切都會變好的,梁風對自己說。
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離開這裏,就能重新站回到陽光下。
強行掐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梁風重新拿起了手機。
嚴琛正好發來了消息:戴明善的車進停車場了。
梁風消息回過去:我現在就出去。
今天的飯桌上有個小姑娘尤為的能說,沈頤洲一晚上被逗笑了好幾次。
那小姑娘是跟着賀忱來的,聽賀忱說是前段時間他和藝術學院的朋友吃飯碰上的。
人才大三,但是在演藝圈裏混的,性格十分玩得來。
原本這頓飯是和生意上有往來的人吃的,沈頤洲只覺得煩悶,現下有個能說的解解悶,他倒覺得梁風來了之後,估計心情也好些。
沈頤洲又想到梁風,他把手機摸出來,才發現半小時前司機給他發過一條消息:
沈先生,小姐已經送到了。
沈頤洲微微蹙眉,賀忱從一側探了過來。
“怎麽了?你媽那邊又催你回去了?”
沈頤洲把手機熄屏,淡聲道:“不是。”
“那出什麽事了?”
沈頤洲目光看向賀忱,頓了片刻,“我去打個電話。”
他說完就起身朝了一邊去。
推開包廂內側的門,沈頤洲走到了露臺的邊緣。
幹冷的空氣将他身上的煙酒味吹散不少,也将他單薄的襯衫吹着貼在身上。
電話響了沒一會就被接通了。
“喂。”梁風開口道。
沈頤洲點了支煙,輕笑道:“怎麽,放起我鴿子了?”
電話那頭,他聽見梁風也跟着輕輕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梁風聲音比早前更加低啞,“我剛剛到家,沒想到你電話先來了。”
沈頤洲背靠着露臺的護欄,把煙撚在了指間。
“怎麽回事?”
“原本是想去找你的,但是到了之後感覺不太舒服。所以還是直接回了,對不起沒早點告訴你。”
“發燒了?”
“……不知道,”梁風頓了一下,“反正不嚴重。”
“叫阿姨送你去醫院。”
“不用,真的。”
沈頤洲語氣依舊松弛,但是落在遠處的目光已有些譏诮。
“怎麽不用呢,已經嚴重到你都不想見我了,為什麽不去醫院?”
“真的沒事。”梁風依舊堅持道。
沈頤洲無聲地笑了一下。
半晌,若無其事道:“行,你說沒事那就沒事,早點休息吧。”
電話那頭,梁風似是偷偷地舒了一口氣。
“明天…你回來住是嗎?”
沈頤洲淡聲道:“看情況。”
他說完,就挂了電話。
推開包廂的門,賀忱正和剛來不久的戴明善談話。
沈頤洲走到他身側,淡聲道:“叫老板過來,我要看監控。”
十點多的時候,來了一場急雨。
梁風從夢中驚醒,看見身側坐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冷汗在一秒沁出,她毛骨悚立地支着身子半坐了起來。
床頭的壁燈被那人擡手打開。
溫黃的一團光線,梁風這才發現竟是沈頤洲。
“你…你…”
梁風半晌說不出話,心跳像是夜半擊鼓,聲聲鑿在她的胸膛。
“你…你不是今天不回來的嗎?”
梁風緩慢地順了口氣,終于把話說出來。
沈頤洲就垂眸等着她,嘴角有很輕的笑意。
随後,伸手将她滑落到手臂的肩帶提上去,說道:“幾天沒見,變成小結巴了?”
手指停留在梁風的肩頭,輕輕摩挲了幾下。
而後探了探她的額頭。
真的發燒了。
“吃藥了?”他問。
梁風安靜地看了他一會,點了點頭。
“吃了。”
她神情依舊是幾分剛從睡夢中驚醒的遲鈍,但是思緒已經飛快地轉起來了。
她沒預料到沈頤洲今晚居然會回來,她以為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會見分曉的。
此刻沈頤洲忽然出現,倒讓梁風心裏有了幾分不安。
難道是她做的事出了差錯?
梁風目光輕輕地垂了幾分,借着發燒的由頭表現得有些遲鈍。
半晌,才又開口說道:“我以為你明天才會回來的。”
沈頤洲低低地笑了幾聲,“不是想見我嗎?”
梁風擡眼安靜地看着他。
柔軟的光影裏,他高挺的眉骨在臉頰上打出一片柔和的陰影。
并不能看清他此刻眼眸的情緒,可梁風卻覺得,他并沒有在生氣。
“…就因為這個嗎?”她低聲問道。
沈頤洲靠近,鼻息輕灑在她的臉側,“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梁風心頭不自覺地顫栗,像是無法承受這種溫情。
可她還沒準備好如何應答的時候,沈頤洲的手指卻忽的鉗住了她的下颌。
一刻的惶然,梁風幾分警惕地被迫看向了他。
沈頤洲的臉色仍是那副她最熟悉不過的輕笑,他雙眼微微眯起,輕聲道,“那不如你來說說看,我為什麽會回來?”
血色慢慢地從梁風的臉上褪去了,這的确是她和嚴琛預想過的場景。
沈頤洲不是傻子,也不會聽不出她電話裏的問題。
他們要的就是沈頤洲起疑。
起疑她梁風到底為什麽去找他卻又獨自地回來了。
可眼下,真到沈頤洲面前被他訓問的這一刻,梁風感到了一種無法抵抗的窒息感。
她覺得他不僅是知道了她為什麽中途折返,她甚至覺得他是否已經查到了她和嚴琛。
無法控制的惶然,她心髒開始缺氧般的抽痛。
梁風牙齒咬緊,先紅了眼圈。
“我——”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沈頤洲捏着她的下颌無聲地靠了過來。
梁風無法避開,感覺到他微涼的唇輕輕地抵住了她。
耳邊響起轟鳴,梁風只能握緊手邊的被子。
冷汗涔涔地濕了後襟,她身子不自覺發抖。
無法厘清他此刻的舉動,更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惶恐蓋過了她所有可以思考的能力,只能這樣順從着,接受他的吻。
身子快要軟下去的那一秒,沈頤洲将她攬着抱到了懷中。
梁風渾身僵硬,聽見他沉冷的音色:
“我還不至于要叫自己的人受委屈。”
光線似是變得更亮了。
梁風的身體也開始慢慢地回溫,她靠在沈頤洲的肩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終于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給了他的懷裏。
“對不起。”梁風今晚不知第多少次說這句話。
沈頤洲伸手撫她後背,“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是不想給你惹麻煩。”
沈頤洲輕輕地笑了起來:“你給我惹過什麽麻煩?”
梁風沉默了一會,悶聲道:“畢竟是和你有生意往來的人,為了我,不值得。”
她說完,就把頭埋進了沈頤洲的肩窩。
如果梁風沒猜錯,沈頤洲已經看了她抵達酒店那會的監控。
事情比她想象得還要順利,嚴琛早就告訴過她戴明善是個極其好色的人。梁風從洗手間出來沒多久,就遇見了戴明善。
她假裝無意地和戴明善走到了同排,背對着攝像頭低聲喊了戴明善的名字。戴明善偏頭,一切就看起來像是他主動搭讪。
而後兩人就走入了一小片監控盲區,重新回到監控範圍的時候,梁風用力推了戴明善一把,把自己的外套重新拉緊。
兩人發生了很短暫的口角,而後戴明善拂袖而去。
梁風借着整理衣服故意落後一步,在走到沈頤洲告訴她的包廂門口時,看見戴明善先她一步走進了包廂。
而後就是她站在外面沉默了一會,最後扭頭走向了電梯。
他看了監控了。
梁風心想。
戴明善沒有機會了。
梁風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從沈頤洲的懷裏退了出來。
“我——”
“為什麽不值得?”
梁風話沒出口,忽然聽到沈頤洲開口問道。
她倏地看過去。
安靜的卧室裏,那盞小小的壁燈投射出一團明黃的光影。
此刻他輕笑着看過來的眼眸似是也染上了幾分梁風無法辨別的情緒。
長久的注視着她,像是真的在乎。
“……因為,你的工作比我更重要。所以我的事,不值得。”梁風喃喃回道。
窗外的雨勢忽然變得劇烈,雨點“啪啪”打在厚重的玻璃上。卧室裏,突兀地響起沉悶的敲擊聲。
漫長的一段靜默,思緒也像是浸滿了潮濕的雨水,不停地往下墜。
梁風目光緩慢下移,自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手臂正要撐起離開他的身體的一刻,卻忽然聽見他開了口。
許是這個雨夜太過清冷、潮濕,梁風第一次覺得他的聲音像一張幹燥而柔軟的織網,這樣穩妥地将她完全地包裹了:
“不知道你以前是怎麽樣,但是梁風,在我身邊,”
“——總不至于叫你受別人的委屈。”
梁風想起很久之前,她和嚴琛的一次大吵。
飯局上的老板借着她和嚴琛敬酒的機會非要拉住她的手,梁風緊緊靠在嚴琛的身邊想要躲過去,嚴琛卻從背後推了她一把,将她輕松地送了出去。
“你受點委屈怎麽了,這能幫我。”
“梁風,你不能這麽自私。”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梁風其實已經記不住更多的細節。
眼下不知為何,又重新想了起來。
沈頤洲擡手看了眼時間,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行,你睡吧。我走了。”
他說完,正要起身,梁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雙腿跪在柔軟的被面上,
——仰面,吻上了沈頤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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