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節點

“我沒想要你什麽。”

梁風想說這句的, 可她沒資格。

靜了一秒,梁風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我要你今天晚上陪我守歲。”

沈頤洲站在一側,許久沒有說話。

他目光淡淡地落在梁風的臉上, 有那麽一刻,梁風覺得他是要拒絕的。

可她還沒把那句“不想就算了”說出口,就聽他仿若真的困惑般問道:“守歲就這麽有意思?”

梁風眉頭皺了一刻, 笑出了聲。

“守歲沒什麽意思, 我覺得更多的是一種儀式感。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罷,生活如果總是平淡如水,往後回想起來就會找不到節點,覺得茫然。”

“所以我喜歡守歲, 每年的除夕都是我往後會回想起來的節點, ”梁風拉着他坐到了餐桌邊,“不過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拒絕我。”

沈頤洲靠在座椅裏,神情幾分懶散地看着梁風。

随後沒什麽情緒地哼笑了兩聲:“你歪道理倒是有一堆。”

梁風抿唇笑,又聽見他說:“不就是陪你熬個夜, 那麽多理由。”

他說完自顧自拿了筷子吃飯。

梁風撐颌, 就在一旁安靜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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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燈光下, 他垂下的眼睫在臉上打出了一片昏暗的陰影。他吃飯的時候大多安靜, 喜好很難從臉上看出來。

這種氛圍實在溫情。

叫梁風想起了梁珍,每每梁珍看着她吃飯的時候,是否也是此刻的心情。

一種塵埃落定的穩妥,連眼尾都染上過分明顯的笑意。

可也無端地, 叫梁風心裏瞬間生出酸澀。

如果她今晚沒來, 他是不是就一個人睡了。

知道她沒資格同情他, 也知道沈頤洲或許就真的不關心這個節日。

可她仍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像是已經起步的摩天輪,巨大的慣性叫她無法停下來。

“味道怎麽樣?”她忍不住開口問。

沈頤洲擡眸看她:“你做的?”

“不是,是我媽媽做的。”

“你會嗎?”

梁風愣了一下:“會的。”

沈頤洲又重新低頭去吃飯。

“那你下次別做意面了,做飯吧。”

思緒一刻凝滞,随後喜悅像湧出的春水漫山遍野。

梁風幾乎憋不住笑,目光垂下去,擡手貼住了自己微熱的臉頰。

定是屋子裏暖氣太盛。

沈頤洲吃完飯,就先去了洗手間。梁風便走上二樓,在客廳裏給梁珍撥了個電話。

電話裏梁珍語氣幾分調侃:“是在那個沈先生身邊嗎?”

梁風垂眸無聲地笑,語氣還是有些克制:“我或許明天…後天回去?”

梁珍的笑聲通過電話傳出,梁風有些擔心被沈頤洲聽到笑話,于是謹慎地調小了音量。

目光本是随意朝樓下一瞥,看他有沒有從洗手間出來,卻意外聽見了兩聲清脆的門鈴聲。

不一會,便看見沈頤洲走到了客廳。

耳邊,梁珍還在說話。

“不用急着回來,你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們打算帶他去你爸爸那邊的親戚家裏坐坐,你最不喜歡了,晚點回來也好。”

梁風在電話裏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注意力已完全地投去了樓下。

沈頤洲緩步走到門口,擡手開了門。

進來的是一個梁風從未見過的女人。

一身淺藍色的呢子大衣,內裏似是一套米白的粗呢套裙。梁風看不太清,但覺得像是C家今冬新出的秀款。小腿細而長,裸在外面,腳底是一雙銀色的高跟鞋。

面容看着像是四十多的女人,但是保養得極好,身姿綽約。

梁風一秒鐘就否認掉她或許以前跟過沈頤洲這個想法。

且不說年齡,她渾身都散發着一種富貴人家的氣息,一種和沈頤洲完全一致的氣息。

電話那頭梁珍似乎又說了些什麽,梁風只聽見她最後叫她晚上注意保暖,明天記得要吃湯圓。

梁風低低地應了一聲,随後結束了電話。

二樓沙發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樓下整個客廳的全貌。

此刻梁風坐在沙發裏,目光越過沙發的邊緣往下去,看見沈頤洲狀似随和地領着那個女人坐到了沙發上。

沈頤洲身子完全地靠進沙發裏,垂手,從一側的茶幾上抽了一支煙出來,撚在指間。

輕笑道:“這麽晚,還勞煩您過來一趟?”

空曠的別墅裏,他聲音清晰得可怕。

剛剛那種叫她眉間不自覺彎起的溫情在頃刻間消散了。

體溫随之降了下來,梁風知道,她不該繼續留在這裏了。

“頤洲,你別怪媽媽。”

那女人的聲音何其的溫柔,她明明什麽都沒解釋,卻有種叫人不忍指責的魔力。

梁風的腳步被她這句話絆在了原地。

“我也是怕你這晚上有客人,所以才挑了這個時間。”那女人又說道,“我最近還在和你爸爸協商,他不肯原諒我。頤洲,你知道媽媽的難處的,我們蕭家丢不起我這個人。”

她聲音已有了些許的哽咽:“年後,你再幫媽媽和你爸爸好好說說,行嗎頤洲?”

客廳裏,突兀地又響起沈頤洲的一聲笑。

梁風不禁想起很小的時候梁珍帶她去看過的一場戲——《六月窦娥冤》

戲曲的最後,舞臺下起劣質的假雪。

早已哭幹了嗓子的窦娥癱倒在茫茫雪地裏,忽然發出了響亮的大笑。

那時她不解,問梁珍為何都窦娥這麽的傷心卻還是哈哈大笑。

梁珍告訴她,因為哭泣說明人還有所求,而大笑的話,就是徹底地絕望了。

那時梁風不懂,可此刻她聽見沈頤洲的這聲笑,心髒卻難受地皺縮在了一起。

“您下次打個電話就行的事情,何必親自又來跑一趟?”

沈頤洲語氣散漫地回道,低頭,将手裏的那支煙點上了。

似是得到了想要的話,那女人坐着的姿态都稍稍地松弛了些。

她轉頭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了一個盒子。

“上次是媽媽的錯,我那幾天真是焦頭爛額腦子不清楚,記錯了你的生日。所以今天不管怎麽說都是要來把禮物給你的。”

女人微微傾身握住了沈頤洲的手,柔聲道:“頤洲,生日快樂。”

梁風嘴巴無聲地張開,腦海在一瞬間空白。

如果她今天不來會如何?也許他根本不過這個節日。

可她此刻才知道,今天竟也是沈頤洲的生日。

就連生日,原本也是打算一個人過的嗎?

目光緩緩地又重新落去了樓下。

從上而下的緣故,她并不能完全地看到沈頤洲的表情,可他微微側臉看向那支盒子的時候,梁風看見他連續不斷地、低低地笑了起來。

無聲的冰水仿佛将這件別墅淹沒了。

梁風不自覺心顫。

“行,您放着吧。”他說完,站起了身子,“我這還有人,就不多留您了。”

梁風忽然被提到,她雙頰瞬間發燙,做賊心虛般的轉回了目光。

很快,樓下響起了腳步聲。

大門輕輕地打開,又被輕輕地阖上了。

很久,很久。

都沒有了新的動靜。

梁風原本在樓上已做好他上來興師問罪的準備了。

……

再難煎熬下去,她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樓下。

空曠的客廳裏,冷白的燈光将一切都照得格外得清晰。

沈頤洲将人送走後,依舊是剛剛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又窩回了沙發裏。

白煙緩慢地從他的唇邊升起又彌散,一切安靜得像是一場夢境。

梁風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沈頤洲才重新回過神。

他眼皮幾分困倦地半擡着,停了很久才開口:“電話打完了?”

梁風抿唇,随後說道:“打完了。”

沈頤洲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他手裏撚着那支快要燃盡的煙,思緒卻好像一秒就又陷入了未知的方向。

良久,他重新擡起了頭。

将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随後站起了身子。

伸手攬着梁風往外走的時候,也順手拿過了那支放在茶幾上的盒子。

梁風目光忍不住看過去,卻在下一秒看見沈頤洲将那盒子直接丢進了垃圾桶。

目光陡然擡上去。

沈頤洲似是早在等她。

他松開攬住梁風的手,輕笑道:“好奇就打開看看。”

梁風只猶豫了一秒,便蹲下将那支盒子打了開來。

銀色的一只手表。

梁風在看見的一瞬間張開了嘴巴,随後無聲地看向了沈頤洲的左手。

一只一模一樣、他早已擁有并且佩戴了很久的手表。

沈頤洲緩慢地也褪下自己手上的這支手表,像是自言自語,他問:

“你們女人的審美都是這麽專一不移的嗎?”

他說完,就把自己手上的那只表丢在了茶幾上。

金屬碰撞上大理石,像是深夜的一聲驚雷。

梁風瞬間頭皮發麻。

“審美專一不移……你的意思是,你手上的這只表也是……”

話出口的瞬間,她幾乎已觸碰到了答案。

可那答案過分熾熱灼人,梁風驚恐地收回了手,看向了沈頤洲。

但沈頤洲卻并未看她,他只是往後退了兩步,随後轉身上了樓。

單薄的睡衣貼在他寬闊的肩背上,此刻,竟生出幾分凄怆的意味。

梁風留在原地,久久沒有移步。

記起梁珍告訴她,哭泣說明人還有所求,而大笑的話,就是徹底地絕望了。

而眼下,她分明沒再聽見沈頤洲的任何笑聲了,可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感到了一陣明晰的絕望。

他對那個女人的絕望。

所以不會有憤怒,所以也不會有哭泣。

那支鑲嵌在盒子裏的手表最終還是被梁風放回了垃圾桶。

可茶幾上那支尚且帶着沈頤洲餘溫的手表卻被她重新拿回了手裏。

熄了樓下的燈,梁風也緩步上樓。

她把手表放在了卧室的桌邊,然後就轉身去了浴室洗澡。

頭發吹幹,她推門走出了浴室。

卧室裏只開了一盞微弱的壁燈,梁風看見那只手表還安靜地待在桌面上沒有被他再丢出去。

懸起的心微微地放下了一些。

小步走回到床上,看見沈頤洲用手遮在眼簾上仰面在睡了。

梁風掀開被子,側身要去關燈。

“幾點了?”沈頤洲忽然出聲。

梁風吓了一跳:“我以為你睡了。”

“幾點了?”他又問。

梁風看了看手機:“十一點四十八,睡吧。”

“聊會。”

沈頤洲拉着梁風的手臂,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身上。

燈光也就沒關。

氤氤氲氲地将卧室照了個朦胧。

本以為沈頤洲會直接睡去的,晚上鬧了這麽一出,他心情肯定是不好。

可眼下卻要拉着她聊會。

梁風覺得有些不安,又想起他該是知道自己早些時候在樓上全聽到了。

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口,沉穩的心跳似是給了她些許“主動坦白”的勇氣。

“對不起,我剛剛聽見你和你媽媽的談話了。”

安靜的卧室裏,她聲音雖小,卻依舊格外的清晰。

“聽見就聽見了。”

他語氣裏根本沒有絲毫的在意。

梁風幾分錯愕地擡頭看過去,可他臉上卻是真的沒有任何生氣或是憤怒的痕跡。

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困惑尚未生出,梁風的心間已翻湧出了濃濃的澀意。他越是毫不在意,就越叫她想起那種悲怆的大笑。

最後,忍不住擡頭,親了親他的下颌。

察覺微微的刺意。

“今天沒刮胡子嗎?”她問。

沈頤洲懶散地應了一聲,随後故意低頭又蹭了蹭她的臉頰。

梁風嘴角提起,笑着往後躲,沈頤洲把她锢在懷裏,手掌撫住她面頰,無聲地吻了下去。

笑意緩慢地褪去了。

潮濕而又原始的吻裏,一切事物逐漸現出了它原本的模樣。

像是潮汐過後的狼藉沙灘。

勾纏的唇齒,将情緒無限地放大。

梁風忍不住渾身顫抖。

第一次,在他的吻裏察覺出一種被需要的渴望。梁風感到心顫也感到憐愛的泛濫。

于是雙手輕輕地插進他的發間,拇指撫摸在他微冷的兩頰。

緊緊地抱住他,試圖回應他的所有索取。

直到潮汐再一次沖上沙灘。

梁風終于從這個吻裏抽身。

濕漉漉的雙眼與雙唇,似是要将水珠也一同滴到他的身上。

忽的,她聽見窗外傳來了煙火的聲音。

溫黃的光亮瞬間染上彼此的臉頰。

梁風的眼眶彎成明亮的月亮,注視着他的眼眸低聲道:“新年快樂,沈頤洲。”

沈頤洲沒有說話,他仍是低頭看着梁風。

梁風無聲地抿了抿唇,又緩聲說道:

“生日快樂,沈頤洲。”

她說完就傾身輕輕地在他微涼的唇上點了一下。

“今天的這個節點,我收下了。謝謝你。”

“可你還沒送我禮物。”沈頤洲開口。

梁風微怔了一刻,笑道:“明天補你,可以嗎?”

“明天不是我生日。”

他莫名的固執,梁風靜了一刻。

煙火的聲響似是在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卧室裏變成了絕對封閉的結界。

随後,聽見沈頤洲低沉的聲音。

像是某個大霧彌漫的山間,白茫茫的寂靜裏,他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每個字都帶着潮濕的霧氣,沉沉地落在她的心裏。

——他說:“今天的這個節點,我也收下了。”

梁風停止了呼吸。

心髒似被某種情緒迅速地包裹,她用力地掙脫着,企圖遠遠地推開。

嘴角扯起一抹笑:“……我說的吧,守歲…也不算那麽無聊。”

梁風的聲音輕得像是一陣穿堂而過的風,字符落下的同時也帶走她胸膛僅剩的氧氣。

“……以後和別的…人在一起,你也會有很多這樣的節——”

“不會再有其他節點了。”

他聲音像是一顆子/彈,直接地打碎了梁風所有想要逃離的退路。

她從空中猛然墜落,冷風不斷地從她的身體裏穿過。

梁風緩慢地擡眼看向了沈頤洲。

乞求他是笑着的,乞求他是半阖着雙眼似醒非醒的,乞求他是像從前那樣混不在意地看着她的。

可漆黑的深夜裏,他一雙黑亮的眸子安靜地看向梁風。

從未見過他這般認真的模樣。

輕易擊碎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作者有話說:

聽說已經有人要吃席還有人說很甜了?看來你們對目前的進度有一些誤解;)(點煙)

收下節點的意思就是把願意這段時光當做珍貴的回憶收藏起來。

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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