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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萬劫不複
梁風沒等到他第二天回來。
早晨八點多, 嚴琛來了一通電話。
說他去找梁珍,卻沒在家裏看見她。
梁風沒和他說自己為了沈頤洲根本沒在家過年的事,只叫他等等, 她下午就回去。
領帶還放在衣帽間的櫃子上,梁風在換衣服的時候瞥了一眼,就再也沒看了。她随意套了件大衣, 匆匆出門。
司機将她一直送到鄉下, 梁風請他先回去,說不知道自己哪天才會回。
鄉間氣溫更冷,梁風掖緊大衣,便擡腳朝院子裏去。
屋裏正熱鬧,嚴琛和常知遠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閑聊, 梁珍從一旁端了些茶水點心送過來。
梁風一踏進屋子, 梁珍就喜上眉梢。
“怎麽今天就回來啦?”
梁風掃了一眼屋裏的另外兩人,梁珍朝她笑笑,小步走到她身邊攬着她低聲道:“我沒有亂說什麽關于沈先生的,別擔心。”
随後就把她拉到沙發上坐。
“你等着,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梁風立馬站起來:“我自己去。”
她腳步剛剛擡起, 就聽見嚴琛的聲音也響起:“梁姨您歇着, 我去幫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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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風沒回頭, 和嚴琛一前一後進了廚房。
她走到水池旁, 就聽見廚房門輕輕地合上了。
梁風知道,自從上次她和嚴琛鬧出不愉快之後,嚴琛便開始了懷柔政策。不再強逼她為自己做事,反而還幫她找回了常知遠。
但眼下, 她已不對常知遠抱太大希望了。
“好久不見?”
身後, 很快傳來嚴琛散漫的聲音。
梁風靠在水池邊轉過了身子, 面色如常:“好久不見。”
嚴琛慢慢靠近,一只手撐在她身後的水池邊,笑道:“常知遠我給你弄回來了,開心嗎?”
他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身子靠得極近,幾乎将她半圈在懷裏。
梁風沒有往後退,她擡起頭看着嚴琛,卻沒了那天和他說“她其實也可以不需要常知遠”的底氣。
随後垂下眼眸,淡聲道:“他回來了又願意出多少?”
嚴琛蹙了蹙眉,察覺她此刻沮喪,伸手去擡她臉要瞧。
梁風卻偏頭讓了讓,語氣中帶了些怨:“他回來有什麽用?”
話語說出口的瞬間,梁風眼眶微微發脹。
心中長嘆一口氣。
她為常知遠氣什麽呢?不是早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嗎?
抿唇沉默了兩秒,梁風重新收拾好情緒,問道:“你公司最近怎麽樣?”
“又接了一個新的項目,”嚴琛頓了片刻,“我過幾天去香港,有個大客戶。”
梁風沉默地點了點頭;“我手裏亂七八雜攢下的有兩百多萬。”
嚴琛知道她說的是她從沈頤洲手裏拿到的。
“我沒有房子,”她說完,甚至沒什麽情緒地笑了笑,看他,“那次你說我很厲害,住進了沈頤洲的房子。可眼下我寧願他只是給了我一套房子,好叫我現在賣了也是一大筆錢。”
梁風的聲音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波瀾,可嚴琛卻察覺出了一種極其沮喪和頹靡的情緒。
她像是“臨終遺言”般的在盤點她手上到底還有多少錢。
他不禁站正了身子,仔細去審視梁風話裏的意思。
“你們吵架了?我叫常知遠回來也不是逼你立馬就幫我什麽,細水長流這道理你不懂?你多忍忍,以後拿到的可不只這一點半——”
“我想離開他了。”梁風忽然開口說道。
窗外明亮的陽光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臉龐上,許是寒冷的緣故,她臉上沒有半分的血色。
像是一張極盡單薄的白紙,脆弱得可以伸手就撕碎。
此刻,一雙未加裝飾的眼眸看向自己,可嚴琛卻覺得她是在看向別的地方。
因為那雙眼睛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種叫他近乎窒息的悲傷。
而梁風不會為了他悲傷。
嚴琛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接近憤怒的情緒,或許是因為如果梁風退出,那麽他再也無法從中獲得任何的好處。
“為什麽忽然要離開他?”他問。
梁風目光飄忽了一下,望去了窗外。
明晃晃的白日,叫她想起了昨天,她在街角無端流下了那滴淚。
怎麽會是無端的。
明明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而她如今就站在懸崖的邊緣,那滴眼淚便是最後的預警。
再不停下,就會是萬劫不複。
“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沈頤洲了。”嚴琛幾乎是咬牙切齒。
梁風卻只是無聲地看向了他。
她沒有肯定,可也沒有否認。
心髒随即像是被火灼燒,嚴琛的面色在瞬間變得譏諷。他想說些什麽惡毒的言語來平衡他此刻激憤的情緒,可嘴巴張開,卻什麽都說不出。
梁風沒再開口,她側過身子想要離開。
手臂卻被嚴琛緊緊地抓住。
“梁風。”他字句用力地喊她的名字。
可梁風就站在原地,嚴琛也沒能再說出任何話。
心髒像被慢慢地撕裂。
他為何既說不出叫她就這樣離開,也說不出讓她繼續待在沈頤洲身邊。
嚴琛只是不懂,她為什麽會愛上沈頤洲。
但這問題實在可笑,他分明看過太多人如何淪陷。
嚴琛沒留下吃午飯,梁風也說胃口不好,提前去了屋子裏休息。
在說出那句話之前,梁風沒想過離開。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叫她在那一刻說出了那句話。
眼下,梁風側卧在自己的床上,算着自己到底該如何走下去。
就利用這次機會徹底和沈頤洲斷開,他生着自己的氣,無論如何不會像上次那樣再來找自己。
只要她不再出現,梁風甚至肯定他們之間就到此為此了。
分開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上數倍,這想法叫梁風輕輕地把臉頰伏進了被子裏。
把手頭的東西七七八八賣一賣,能湊出将近三百萬。
而且,她還有一間工作室。
梁風的想法停在了這裏。
可思緒并不真的完全受她掌控。
——“別再把手剪壞了,我會心疼的。”
——“沈先生覺得大理石顯得太冷了,讓人把這層的走道都鋪了地毯。”
——“再不停下,我們梁小姐就要哭鼻子了。”
梁風把頭轉出來,看向空白的天花板。
想起那天晚上做的夢,夢裏她變成一只愈發膨脹的氣球,飄飄搖搖地上了天。
氣球越撐越大,最後破裂,重新落回了地面。
像她此刻躺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裏。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她注定了是要重新落回這泥土裏的。
她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
冰冷順着她的臉頰落進被子裏,蒸發過後留下難以忽視的刺痛。
梁風躺在床上,久久沒有動彈。
手腳似沉重到無法擡起,就連雙眼也再沒有睜開的力氣。
梁風睡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午覺。
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她偏頭長久地看向院子裏的那些盆栽,似是陷入了時間混亂的困局。
不知此刻是晨早還是傍晚,不知自己到底是否錯過了晚餐。
大腦裏極盡遲緩,只盯着那幾株植物長久地出神。
直到梁珍輕輕敲了門,梁風這才把視線轉了過去。
“你爸爸回來了,我們出來吃晚飯吧。”梁珍推開她卧室門,笑盈盈地坐到她床邊。
伸手探進她被窩握住梁風的手,“怎麽有點涼,是不是被子不夠暖和?”
梁風搖了搖頭,坐起了身子。
“還好,幾點了?”
“快六點半了,起來吧,今晚我做了紅燒帶魚。”
梁風聲音有點幹澀:“好,我去洗把臉就出來。”
梁珍卻沒離開,她坐在床邊靜了會,問道:“你和沈先生吵架了?”
梁風目光陡然看過去,嘴唇卻緊緊地抿住沒有開口。
“你今天心情不好,還提前回來,我就這樣猜了。”梁珍拉住她手,“你要是有什麽想和媽媽說的,媽媽都願意聽。要是什麽都不想說,就在媽媽懷裏抱一會。”
梁風的眼眶幾乎在瞬間就圈紅。
情緒再難遮掩。
她把頭埋在梁珍的肩上,很快就察覺自己被完全地抱緊了。清晰地知道,即使她真是一顆破敗的落在泥土裏的氣球,梁珍也會把她細心地拎出來,然後捧在手心。
眼淚如同泉湧,無聲地融化進梁珍的肩頭。
她們什麽都沒有說。
二十多年的風雨裏,梁珍用自己的方式為梁風撐起了一方溫暖無虞的天地,即使此刻她身體已衰老、退敗,可到最後,為梁風提供避風港的仍然是她的母親。
梁珍什麽都沒問。
她只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梁風的後背。
“明天想吃什麽呀?”她輕聲問道,但也沒指望梁風的回答,只自顧自地又說,“白菜丸子湯吃不吃?我少放鹽,保管你吃了覺得很清淡。你爸爸今天又去找朋友談工廠的事情了,說是談得還不錯,事情可能會有轉機。錢嘛,我們慢慢還,你別總是太上心。我知道你這孩子就是擔心我,其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好得很呢。”
梁珍緩緩地說着,察覺懷裏的身體終于慢慢平複了呼吸。
她輕柔地将梁風的頭發撩到耳後,又問她:“明天帶你去後面田埂上走走?小麥綠油油的一大片,很漂亮。”
梁風聲音沙啞地應了一聲,随後又點了點頭。
梁珍笑了起來,看着梁風通紅的眼睛,說道:“那你去洗把臉,晚飯我盛點送到你房間來。”
這天晚上梁風是和梁珍睡的。
梁珍夜裏有些打鼾,所以梁風并沒有怎麽睡着。
可她還是緊緊地靠在梁珍的身邊,感覺心髒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消失,冰冷的風試圖從中穿過。
而她須得靠在梁珍的身邊,才能勉強得到心安。
早上醒得很早,梁風吃完早飯之後就跟着梁珍去了後面的田埂。
現在幾乎已沒有人家在自己種田,大多都承包了出去用機器播種和收割。
冬日的早晨氣溫将近零下十度,梁風雙頰被吹得麻木,跟在梁珍的身後無聲前行。
這讓她感到安心,也讓她勉強從那些灼熱的情緒裏剝離出來。
兩人走到田野深處駐足,轉身看向滿目的綠色。
有風湧起,便将綠色的麥浪推向無邊的天際。
梁珍:“等你四五月份再回來,小麥就要抽穗了。從前我們會抽些麥穗拿來嚼着吃,裏面甜甜的,很好吃。”
梁風跟着笑了笑。
梁珍:“你小時候喜歡在這田埂上玩,那時候你外婆還在,總是抱着你在田裏走來走去。”
梁風:“我都不太記得了。”
梁珍也笑:“你那時還太小。”
她說完轉頭看了看梁風,随後輕聲道:“其實媽媽一直想和你說,做人要輕松一點,不要總是背負太多的東西。爸媽的債不是你的,要背也是我背。人這一生能選擇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候,別最後沒得選了,那才是最叫人後悔的。”
梁風心髒重重地跳。
她不敢去看梁珍。
所幸,梁珍也并未真的叫她現在就做出什麽決定。
兩人在田埂上又向前走了好一段,溫度實在太低,沒走到盡頭兩人便決定折返。
一路上,斷斷續續地聊了些無關緊要的。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梁風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仿佛心有靈犀,母女兩停在門口互相對視了一眼。
梁珍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院門。
漸起的冷風裏,梁風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或許是早晨吃的太少,她此刻浮現出低血糖般的微微暈眩。
伸手将手機拿出來,來電的卻是賀忱。
心髒在一刻落空,她口中翻湧出無端的苦澀。
“喂。”
可她還是如常地接起了電話,“我是梁風。”
而電話那端,賀忱只說道:“沈頤洲出車禍了。”
……
其實他後面又說了什麽梁風根本已不記得,包括她到底是如何答複、然後挂斷電話走回院子的。
梁珍問她出什麽事了,梁風卻只是搖頭。
“沒事。”她說。
腳步似踩在雲霧缭繞的山間,身形也晃動、飄渺。
梁風走回卧室,才發覺自己耳邊早響起尖銳的蜂鳴。
身子坐在床邊,目光落在蒼白的牆上。
時間安靜地從她身邊走過。
她原本打算要做什麽?為何眼下又待在這裏無法動彈?
梁珍的話卻在此刻無端浮現:“別最後沒得選了,那才是最叫人後悔的。”
目光收回。
沈頤洲的備注仍然是最開始的“佛手柑”,她一直沒有改。
通話等候音結束的那個瞬間,蜂鳴驟然停止。
梁風聽見自己輕聲地說道:“喂。”
那端沒有開口。
“你看到…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了嗎?”
“看到了。”
梁風無聲地閉上了雙眼,察覺有東西開始從心髒流出。
“生日快樂。”她說。
“你那天說過了。”
“…那就留給明年吧。”
“我不收這種東西。”
“…那我收回。”
“你想收回就收回?”
他語氣沉冷,梁風望向自己的腳尖,無聲地笑了笑。
她還在妄想什麽?他的态度早已說明了一切。
她從來都不是有選擇的那個,沈頤洲才是。
身體變得很空,封閉的屋子裏有洶湧的風從她的胸膛穿過。
帶走所有的情緒。
“沈頤洲。”
梁風忽然喊他的名字。
她聲音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像是和無數個再普通不過的電話結尾一般。
梁風輕聲道:“再見。”
最最簡單的兩個字,是她最後的一點奢念。
奢念他也如常地同她說一句“再見”,寧願他沒能聽出來她的意思,梁風也心滿意足地把這次告別當作是他們之間體面的結束。
可她等了許久,電話裏都沒再傳出任何的聲響。
梁風的心層層冷了下去,他就連最後的體面都不肯給她。
可就在她要挂斷電話的一刻,沈頤洲忽然冷聲開口:
“我幾時同意過要結束?”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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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鞠躬!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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