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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無可救藥

“你要梁風怎麽回答?”

賀忱坐在床側的椅子上, 側身把煙掐滅在煙灰缸。

醫生在一旁幫着沈頤洲包紮大腿上的傷口,一根并不常用的圓珠筆在突如其來的車禍裏變成了最佳的“行兇利器”,穩準狠地劃傷了沈頤洲的大腿。

傷口說大不大, 說小也絕不算小。

醫生說縫針要打麻醉,沈頤洲淡聲說他不需要。

幹挨八針是什麽樣的感覺?

賀忱在一旁看着,沈頤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只閉目靠在床頭, 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那根在他皮肉裏穿梭的針。

煙灰缸裏飄起一小縷白煙, 醫生幫沈頤洲包紮完畢。

“一個星期後我再來給您拆線。”

沈頤洲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擡手叫他出去。

賀忱看着卧室門重新關上,又說道:“也怪我,昨天喝酒不該鬧到二叔你頭上,省得你倆現在又鬧別扭。”

沈頤洲瞥他一眼, 沒理他。

“不過話說回來, 我還真不知道梁風能有什麽其他的答案。除了說相信你,她難道還敢說你二叔花名在外她根本不信?”

沈頤洲忽的冷笑一聲:“怎麽,你現在也是她那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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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忱:“倒也不是這樣,有些事情從前我不會說。但是既然那天二叔叫我去找她,我想她到底是有些不一樣的。”

沈頤洲面色依舊不明, 只有些冷淡地說:“你沒事就先回去, 我困了。”

賀忱笑笑, 站起身子:“行, 那二叔先養着,車禍的事情我這邊會幫你查清楚。”

他說完就走出了卧室。

窗外天色已經漸暗,賀忱大步朝着樓下走去。

昨天晚上沈頤洲從聚會上離開後又叫司機帶着去了一趟南苑。

那地方就連賀忱都只去過一次,是沈頤洲和蕭琴當年剛從意大利回來在燕京的第一個住處。現在沈恪和蕭琴名義上居住的地方已是另一套位于半山腰的宅子, 南苑便空了下來。

沈頤洲沒說昨天晚上為什麽忽然又去了南苑, 賀忱接到消息的時候已是今天早晨, 沈頤洲自己打的電話。他獨自從南苑開車回來時遇到一輛汽車失控直直地撞上了他。

沈頤洲的車翻了幾圈撞到路側的花壇裏,很快就有路人聞聲趕來。

他昏迷了幾分鐘,醒來的時候已被人拖到平地上等待救護車。

肇事者不翼而飛。

沈頤洲和賀忱心裏都清楚,如果不是那幾個恰好經過的路人,他或許已有生命危險。

賀忱将車開出車庫,給自己的父親去了一個電話。

賀章霖接起電話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經過。

“我已叫下面成立小組去查,你請沈家放心。”

賀忱應了一聲,将車朝家開去。

誰知第二天一早,沈頤洲又來了電話。

“查一下梁風去哪了。”

賀忱手機拿開看了眼時間,剛剛五點半。他嘴角笑起,直接問道:“要我去接嗎?”

沈頤洲沉默了片刻。

“晚點。”

梁風沒想到賀忱會來接她。

他沒把車停在院口,而是頗為“懂事”地停在了不遠處的拐角。

價格高昂的豪車出現在鄉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引來難以猜測的“謠言。”

梁風只問他沈頤洲怎麽樣了。

賀忱說受傷嚴重,下不了床。

梁風臉色發白,卻不肯和他上車。

賀忱耐心地等了她一刻:“就算是要分手,也要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梁風目光倏地看過去,賀忱已緩步走到車前開了門,像是篤定她會跟自己走,他說:

“我在這邊等你,你收拾一下,別着急。”

一個小時不到的車程,賀忱的車到了沈頤洲的別墅。

他沒下車,只在臨走前告訴梁風:“他這次車禍不是意外。”

梁風站在車外久久沒有說話,雙唇因為抿起而逐漸失去血色。良久,才緩聲問道:

“你說他是被人故意傷害的?”

賀忱點了點頭,似是早就習以為常。

“商場官場,沒有哪個是好混的。”

他說完朝梁風笑笑:“我的事情做完了,希望下次吃飯還能看到你。”

賀忱随後就倒車離開了,梁風站在車庫,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随後擡步朝門口走去。

家裏很安靜。

平時這個點,沈頤洲至少該下來吃午飯了。

梁風推門進去,卻沒看到阿姨的身影。

她沿着樓梯上了樓,看見卧室的門開了一條小縫。

擡手輕輕推開,裏面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房間的暖氣又被他關掉了,他一個人待着的地方永遠聚不起任何的熱氣。

可是,她分明記得偎在他懷裏時,他身體傳來的溫度。

只是此刻這樣遠遠地看向他,卻像是走進了冬日裏的一潭湖水。

溫度被剝奪,呼吸也如是。

梁風輕輕地把門關上,擡手将暖氣打開。

而後緩步往裏走。

眼睛逐漸适應卧室裏的黑暗,這才發現床上并沒有人。

側目朝裏面的浴室看去,果真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昏暗的卧室裏,從浴室洩來一束邊界分明的光。

沈頤洲站在門口,随後将門重新合上。

光亮消失了。

梁風站在門口,看見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和一條灰色的短褲。

目光落下去,那層層包裹住大腿傷口的紗布已隐隐浸出了深色的血跡。

沈頤洲緩步走到床邊,他步調與平時并無任何的不同,因此受傷的那條腿也浸出了更多的血跡。

梁風走到了他的腿邊,蹲下。

“你這裏還有其他紗布和藥品嗎?”

她聲音平靜到像是某個他們相擁而起的晨早,她被他攬在懷裏,風輕雲淡地說一聲早安。

沈頤洲冷笑一聲,正要把她的手拂去,梁風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頤洲。”她輕聲道。

沈頤洲停下了動作。

梁風看見一旁的床頭櫃上放着整齊的紗布和消毒用品,便側身将那些東西拿到了手邊。

她甚至沒有再擡頭看向沈頤洲,手上也沒有停下動作。

只輕輕地說:“我們今天不吵架,好嗎?”

心髒在一刻落空,沈頤洲垂眸無聲地看向梁風。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再擡起頭來看一眼他,像是已對他再無期待。

此刻退讓、言語平和。

更叫他覺得那是梁風豎起的一面白旗。

她認輸。

所以退讓,所以不在乎此時言語到底誰輸誰贏。

聲音靜了下去,心中的煩躁便愈加難以忽視。

梁風用棉簽細細地将他大腿上的血跡清除幹淨,也帶來了片刻的清涼。

最後,纏上層層的紗布。

沈頤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風怔然擡頭。

“別纏太厚,我一會要出門。”

梁風頓了一秒:“好。”随後,拿起剪刀“咔嚓”剪斷。

她其實很想說:

能不能不出門呢?

你的傷口那麽嚴重可不可以認真地躺一段時間。

下次走路的時候,就算難看也不要再讓左腿受力了,要不然傷口怎麽愈合呢?

身體還沒好,出門萬一又遇到危險怎麽辦?

梁風撕開一節醫用膠帶,兩指撐開,平展地貼在紗布的終端。

可是除了“好”,她究竟還能說些什麽呢?

她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該說。

就到送他出門吧。

當下的這個瞬間,梁風想到。

重新包紮完傷口之後,梁風幫他去衣帽間拿了一條幹淨的褲子。

她那天放在展示櫃上的領帶已經不見了,心裏酸澀了一瞬,還是面色如常地轉身走回了卧室。

穿好褲子,沈頤洲已自如地又站了起來。

梁風看了眼他受傷的地方,嘴唇翕動了片刻,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沈頤洲重新走進了衣帽間,梁風目光看過去,心髒卻無由地高高懸起。

看見那門合上,又看見那門重新打開。

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手裏拿着,

——正是那條煙灰底色、深藍細條的領帶。

心髒在瞬間被人狠狠捏住,梁風無法動彈地站在原地,看着沈頤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梁風雙眸擡起,昏暗的光線裏,他眉眼從未如此清晰。

沈頤洲沒有給他們之間留下任何的空隙。

他身子緊緊地挨在梁風的身前,低頭,氣息也撲灑到她的面頰。

梁風難以忍受這種親密的氛圍,她微微地偏過頭去,目光落在一側的地板上。

“你自己做的?”沈頤洲的聲音響起在梁風的耳畔。

然而此刻,點頭變成另一種酷刑。

偏偏在這樣的時候,偏偏在她想要認輸的時候,叫她承認這是她親手一針一針為他縫制的領帶。

沉默封上了梁風的嘴巴。

她雙手撐在沈頤洲的身前,只問他:“你不是要出門嗎?”

目光逃避似的仍然垂在半空,卻察覺沈頤洲後退了兩步。

梁風擡眸,看見他伸手将燈打開。

光亮一瞬間湧進她的眼睛,梁風閉上了雙眼。

聽見沈頤洲短促地笑了一聲。

問她:“那我出門後,你打算留多久就走?”

梁風愕然,睜開雙眼。

他一邊系着領帶,一邊又問道:

“要不要我把阿姨喊回來幫你收拾行李?還是說,你原本就打算什麽都不要了?”

情緒在他的話裏一層層冷下去,卻也讓梁風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像終于從冰冷的湖底探出頭,她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氣。

那張用以粉飾太平、求得體面的虛僞終于被沈頤洲撕開,血淋淋的欲/望與奢求也變得格外清晰。

好看,他戴這條領帶真的很好看。

梁風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沈頤洲,我們能不能體面地——”可她還未把話說完,就聽見沈頤洲沉聲打斷她:

“打開你那側的抽屜。”

梁風頓住,目光移去了她床邊的那側櫃子。

緩步走過去打開,裏面放着一張單薄的紙。

一刻的轟然。

梁風渾身僵硬在了原地。

她以為,沈頤洲今天撕開的不過是她用以粉飾太平求一個和平分手的虛僞。

最差不過是像是沈頤洲從前無數個女伴一樣,結束就是一拍兩散。

然而,抽屜裏那張數額精準的八百萬支票,卻像一個充滿諷刺的笑,笑話她實在是把沈頤洲想的太過簡單了。

他不是不查,他只是心知肚明,不屑得去查。

她的裝腔作勢,她的處心積慮,她的步步為營。

早就是他洞察一切的雙眼下拙劣可笑的表演。

而如今,也用這種方式将她臉上最後一層僞裝用力地撕下。

告訴她,他早已知道了一切。

而這張連數值都是精準的八百萬的支票,就是給她最好的羞辱。

梁風将抽屜輕輕地推了進去。

她手指緊緊地按在櫃子的邊緣,才叫自己不至于現在就摔倒在地。

她開口:“對——”

沈頤洲卻忽然走到她身畔,用力按住她的手,重新打開了那格抽屜。

梁風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極靜的卧室裏,沈頤洲的聲音淡得像是他指間時常飄起的一縷煙。叫梁風想起她曾經在包廂門外看見他阖目靠在紙醉金迷的浮華裏,他總是散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地隐在人聲中,可當他睜開雙眼的一刻,就沒有人能真的忽視他。

一如他此刻平淡的聲音:

“把錢還掉,過去的事情我不會追究。”

雙眼緊閉,白光炫目。

血液在這一刻冰凍、凝固,也在瞬間沸騰、奔湧。

威嚴的審判庭上,負罪的犯人因為法官的縱容而被宣判無罪釋放。

心裏的聲音還在大聲地嘶喊:這已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

你分明體會過那種絕望的痛苦,易碎的情感。

可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重新擡起頭,看向他。

那雙注視過她的眼睛,那張親吻過她的唇。

他的手臂給她帶來過溫暖的依靠,他的身體也帶她經歷過瀕死的快樂。

一切歷歷在目。

她從來都沒有忘記。

可沒有忘記痛苦,又怎麽會忘記愛。

梁風眼眶模糊。

他說過去的事情他不會追究。

是他說不會追究的。

是他要她不要離開的。

一滴眼淚滾燙地從臉頰落下。

她癡迷、她堕落、她心存僥幸、她飛蛾撲火。

她認了。

冥冥中,聽見有人對她說:

你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穿上一雙磨得你血肉模糊的鞋,無邊無際的雪地上,鮮血彙成你一步步朝他走去的腳印。

路途遙遠,你已鮮血淋漓、奄奄一息。可你回眸看着身後的腳印,卻笑着對他說:這是我為你開的玫瑰花。

你知道,你已無可救藥。

你已無可救藥。

作者有話說:

忙得忘記更文了,來遲了兩分鐘抱歉抱歉!文案劇情都會有的,不用擔心。

5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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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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