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燃燒

梁風尤還記得, 最開始來到沈頤洲身邊時,她時常在真實和僞裝中錯亂腳步。

佯裝的讨好被他的雙眼識破,破碎的內心卻又被他的只言片語療愈。

可跌跌撞撞, 也當真在他的身邊度過了那麽久。

那麽久,直到她也學會他最信手拈來的粉飾太平,直到她也承認閉目塞聽就能永遠躲進象牙鐵塔。

不去問緣由, 也不問結果。

只自欺欺人地貪戀這一點最後的溫存。

就像現在。

她閉目靠在柔軟的座椅上, 察覺頭頂的那盞閱讀燈被人無聲地關上了。

淡淡的佛手柑味從她的鼻間略過,而後,離開到遙遠的地方。

梁風無聲地睜開雙眼。

也看見他無聲探來的目光。

像是篤定她沒睡,像是知道她沒睡。

昏暗的機艙裏,一個人為制造出的深夜。此刻四周寂靜, 相視的目光在幽暗中互相攀纏、試探。

卻不靠近, 只這樣無聲地角力。

可下一秒,就有人繳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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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喝點水嗎?”梁風輕聲開口。

沈頤洲目光無聲地落到她拿起杯子的手上,看見她低頭輕抿了一口。

“不是問我要不要喝水嗎?”他沉聲問道。

梁風彎起微微濕潤的唇瓣,無聲地靠近。

一雙黑亮的眼眸也笑成發光的月牙,輕聲道:“是呀。”

随後, 送上自己柔軟而濕潤的唇。

鼻尖錯過鼻尖, 氣息繞過氣息。

手臂碰觸到他柔軟而微涼的襯衫, 便無聲向上, 撫住他脖頸。

閉目塞聽,心安理得。

貪婪地嗅取他身上熟悉而又穩妥的氣息,當做就此沉淪的底氣。

接吻也就不緩不急。

因這既算不上是久別重逢的和好如初,也被她自欺欺人地遮住悲劇的結局。

只當是某個他們相擁而眠的夜晚, 沒有争吵也沒有冷戰。

他抱着她, 安靜地接吻。

直到她氣竭, 微微後撤了身體。

可鼻尖還是似有若無地蹭在他的鼻側,目光向上看去,看見他一雙幽亮的眼。

也如她一般注視着自己。

呼吸被微微屏住,他目光漸漸變得很沉,似是要看到她的心裏去。

沒來由的一陣惶然,梁風垂下了雙眼。

手臂緩慢滑落他胸口,微微借力,想要退回去。

卻被他忽然擡手握住,用力,重新拉回去。

下颌被扼住,近乎殘暴地重新吻上來。

舌尖被用力地吮吸,就連呼吸的權利都被剝奪。

可也沒有半分的掙紮。

只叫自己完全地交給他。

梁風想,再瘋又能瘋到哪去呢?

最多不過這次了。

這想法叫她癡迷,也叫她徹底的癡狂。

那天晚上她想,如果她是一只飛蛾,那火焰之中必定燃燒着她的屍體。

此刻梁風覺得,她已在燃燒。

在沈頤洲的吻裏燃燒,在沈頤洲的懷裏燃燒。

眼眶在一瞬間濕濡,手指也在下一秒用力插/入他的發間,加深這個窒息的吻。

那就燃燒吧。

她想。

飛機在7月12日傍晚降落羽田國際機場。

開車的是沈頤洲。

他在羽田有旅居的房子,前來接他的管家送來了車。

傍晚的溫度并不很熱,梁風将窗戶開了條縫。

溫熱的空氣在一瞬間浸入透着涼氣的車內,帶來一種奇妙的觸覺。

梁風安靜地吹了會風,偏頭看向了正在開車的沈頤洲。

他僅着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領口的紐扣沒有完全扭上。修長有力的手臂,手腕上,是一塊她從未見過的手表。

連他母親送他的那塊他也沒有戴。

梁風嘴唇輕抿,正要挪開目光,就聽見他淡淡地問道:

“上次那本書看完了?”

梁風靜了一刻,“還沒。”

“到哪一步了?去完輕井澤之後兩人分手了沒?”

梁風看着沈頤洲的側臉,也看見他笑着瞥來一眼。

嗓口莫名地發幹,可還是緩聲說道:“沒有分手,去完輕井澤之後,他們向各自的家裏坦白了。”

“然後呢?鬧翻了?”

“沒有,”梁風說,“各自就和平地從原來的婚姻裏脫身了。”

“真是個好結局啊。”沈頤洲輕笑,“坦白就能獲得新生。”

窗外,低壓的樹枝從車頂劃過,發出一聲“哐”響。

梁風身子跟着一顫,聲線似是浮在空中,她輕聲問:

“……坦白就能獲得新生嗎?”

昏暗的車廂裏,她看見沈頤洲嘴角挂着的漫不經心的笑。

“書裏不就是這麽說嗎?”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就應該把這話題結束在這裏,可梁風久久地望着沈頤洲,像是陷入無救的魔咒。嘴唇便無意識地翕動,喃喃道:“如果是……你,你也會原諒嗎?”

“我嗎?”

車輛打起轉向燈,慢慢地停了。

沈頤洲無聲投來目光。

心髒在一瞬間停止,梁風幾乎無法呼吸。

在他那麽高密度的注視下。

窒息般的死寂,看見他朝自己輕輕地笑起。

然而那眼裏卻還是冰冷的、覆着皚皚冰雪的。

梁風頭發發麻,定定地靜在原地。

察覺他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溫涼的拇指在她的唇邊摩挲。

似是真的舍不得,開口道:

“如果是你的話,我一定原諒你。”

血液頃刻間湧上頭顱,梁風牙關緊咬,又聽見他說:

“畢竟我們梁小姐這麽漂亮,我怎麽舍得叫她傷心呢?”

昏暗的車廂裏,他目光輕佻地流轉在在她的眼眸上、鼻梁上,最後是他手指輕輕撫住的唇瓣上。

潮熱徹底地散了,此刻才感覺到後背上陣陣的寒涼。

他一以貫之的、從未改變過的輕浮與不在意。

也像一個輕輕的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笑聲比表情更先,梁風擡眼看向他。

“這世上沒有比沈老板更好的情人了。”

沈頤洲可有可無地笑笑:“是麽?”

“是啊。”梁風輕聲道,随後,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目光不再看向他,才發覺原來他将車子停到了一家蛋糕店的門口。

“我去取個蛋糕。”沈頤洲說完就下了車。

約莫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到達輕井澤的時候已接近九點。

梁風拎着自己的包跟在沈頤洲的身後。

走進那座他說找人看過的別墅,走進那個他說可以在落雨時閑坐的庭院。

此刻天色昏暗,只庭院四周的燈高懸。昏黃的色澤打在深綠的草坪上,像極了那天晚上她夢中的沼澤。

梁風駐足凝視,輕柔的雨絲在這一刻開始落下。

“先去洗澡?”沈頤洲的手将她攬回屋檐下。

梁風擡眼,朝他笑了笑:“好呀。”

行李打開,裏面只有幾件簡單的衣物。

沈頤洲的包就在沙發的另一端,梁風看向窗外深綠色的草坪,看見他已坐在草坪邊緣屋檐遮住的地方,點起了一只煙。

一切都是高濃度的深色。

深綠色的草坪,深灰色的雨幕。

連帶着人物也變得模糊,像是融入這一片深色的背景裏。

屋子裏沒有開燈,只有庭院裏一點光透過偌大的落地玻璃照射進來。

梁風赤着腳,将自己包裏的一袋折疊整齊的東西塞進了沈頤洲的包裏。

然後拎着自己的包,走進了浴室。

再出來的時候,換上了一件墨綠色的絲質睡裙。

拎着客廳裏包裝完好的蛋糕,走到了室外。

潮濕的、溫熱的氣息在一瞬間将梁風包裹。

她把蛋糕放在沈頤洲身側的桌子上,蹲下身,一邊拆開,一邊柔聲問道:“你餓嗎?要不要先吃點蛋糕墊墊肚子?我剛剛路過廚房,看見裏面有不少東西,晚些我再給你煮點吃的?”

沈頤洲垂眸看着她,混不在意地笑笑:“都聽你的。”

梁風抿唇笑了笑,将蛋糕拆了開來。

盒子揭開的瞬間,梁風怔在了原地。

因這不是她曾經看過的任何一種蛋糕,更像是一件藝術品。

潔白的底座裏,生長出一只婀娜的花。

有風無聲地吹起她的長發,她聽見沈頤洲問:

“喜歡嗎?”

梁風擡起頭,“這是……什麽花?”

沈頤洲伸手把她拉來自己的懷裏,那塊精美的蛋糕便被梁風也一同拿了上來,跨坐在他的腿上。

“小蒼蘭。”

是他第一眼就覺得她像的花。

梁風低頭,長久地看着這支花。

察覺沈頤洲的手慢慢地撫上了她的後腰,可卻并未再進一步。

而是靜靜地待在原地,似在等她的回應。

梁風嘴巴張了張,嗓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輕聲問他:“這是你眼中的我嗎?”

沈頤洲笑:“是。”

眼眶熱得發燙,梁風直直地看着這支潔白的、純潔的小蒼蘭,又一次問道:

“我在你眼裏,是白色的嗎?”

“是。”

這一次,她無處可逃。

眼淚落在那支婀娜的花朵上,聽見沈頤洲最信手拈來可她卻從來無可抵擋的柔情:

“生日快樂。”

他給她的承諾,就永遠不會食言。

手臂抖得下一秒蛋糕就要跌落,沈頤洲接過,将蛋糕重新放回了一側的桌子上。

伸手将她收緊在胸前,看着她透明的淚低落在自己的臉頰。

柔軟的小蒼蘭,此刻,揉碎在他的胸膛。

你是否聽說過死前要做的一百件事?

如今梁風只做一件。

癫狂、癡迷、放縱、墜落。

聽見雨勢越變越大,透明的雨滴被風裹挾到他們的身上。

于是祈禱這世界徹底颠倒,明日便是世界末日。

而他們已好過這一天的分分秒秒。

沒有遺憾,沒有後悔。

明天即可死去,明天即可死去。

最後,暴雨将他們徹底地淹沒。

她在難以克制的餘韻中輕顫,貪婪地吮吸他唇間的氣息,也得到他更加用力的回饋。

思緒被徹底地抛上高峰,她近乎呓語般喃喃道:

“沈頤洲,我……”

沈頤洲摟緊她。

“沈頤洲……”

卻沒能聽見她剩下的話。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片漆黑的屋子裏。

身上沒有穿衣服,仍有雨水蒸發過後留下的黏膩之感。

梁風動了動各處疼痛的身體,目光慢慢地适應了黑暗。

才發現身邊并沒有人。

她從床上起來,随手套件上衣,随後赤足走到了客廳裏。

看見他手機随意放在茶幾上,并非她刻意偷看。昏暗的客廳裏,他亮起的屏幕上是趙輕禾的消息。

梁風腳步幾難挪動。

也看見那支“小蒼蘭”孤零零地放在客廳的桌子上,耳邊隐約聽見斷斷續續的琴聲。

梁風站定片刻,循着聲音走到了一扇關着的門前。

輕輕旋轉把手,看見了坐在琴邊的沈頤洲。

此刻才注意到,原來外面天色已是霧青。

敞開着窗戶的屋子裏,因昨夜的暴雨而有些分外的清冷。

沈頤洲嘴裏銜着一支煙,雙手從琴鍵上懶散地撤下來。

偏頭,看見梁風站在門口。

一只手拿下煙,笑起來,聲音低而淡:“醒了?”

梁風點點頭,走到了他的身邊。

沈頤洲便牽過她的手,将人直接拉來了自己的懷裏。

“會嗎?”他問。

梁風看着面前的黑白鍵,搖了搖頭。

随後,目光朝後看去:“你教我?”

沈頤洲無聲地看着她,“梁小姐用什麽做報酬?”

梁風雙唇輕柔地抿起,靠近他,吮了吮他的唇瓣。

“這個。”她說。

沈頤洲笑着盯住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而後将煙重新銜住,兩只手分別搭在了她的兩只手上。

這樣安靜的淩晨,昨夜暴雨剛過,此刻窗戶大開,帶來柔軟而又潮濕的涼意。

他胸膛溫熱的氣息,穩妥地烘着她的後脊。

手臂貼着手臂,指尖繞着指尖。

觸及,又分離。分離,又觸及。

“按這裏嗎?”她總是問。

他回答的氣息便輕柔地灑在她的頸間。

彎起的眼角再未放下過,黑白琴鍵裏傳出愉快的聲響。

而後,變得斷斷續續。

他吻在她的後頸。

而後,傳出長久的空白。

她雙手摁在琴身。

而後,她彈奏出一支只屬于她的淩亂的、破碎的、激烈的曲子。

沒有章法,沒有樂譜。

卻叫她徹底淪陷。

最後,她看見沈頤洲手指的飛快地在琴鍵上飛舞。

梁風近乎癡迷地說不出話,只無聲地看着。

看見他手指停下來的片刻,再次送上自己濕漉漉的唇。

“學會了嗎?梁小姐?”他在她耳邊戲谑地問。

梁風笑得身子發抖,“剛剛我彈得不好嗎?”

“太好了。”沈頤洲吮她的耳垂,也用手抱住她的身體,防止她着涼。

“沈老師下次開班教人彈鋼琴吧。”梁風依偎在他懷裏,雙手抱住他脖頸。

沈頤洲笑得胸膛發振:“專門教你不好嗎?”

“我哪有這個福氣呢?”

沈頤洲重新點了一支煙,語氣淡然:“只要你想,你就有。”

梁風擡眼去看他。

青色的光線柔和地照在他的臉龐,此刻他神色幾分松弛地看着自己。歡/愛過後的情緒變得慵懶、變得遲緩,也變得尤為平和。

她嘴巴微微湊近,他就知曉她的意思。

她低頭輕吸一口,又重新送回到他的嘴裏。

如此循回往複,像一場無聲的夢境。

直到他忽然低聲開口,輕輕地叫她的名字。

“梁風。”

梁風身子一滞,眉眼缱绻地問他:

“什麽事?”

薄淡的煙霧裏,他目光變得悠長。空氣愈發潮濕,才發現原來外面又開始下雨了。

“昨天晚上,你喊我的名字。”

梁風靜在原地。

“結束的時候,”沈頤洲把煙拿在手裏,目光沉沉地看向梁風,“結束的時候,你喊了我的名字。”

梁風口齒輕輕咬住,察覺一股更冷的氣息将他們分離了。

“你有話對我說?”沈頤洲淡聲問道。

手臂輕輕地從他的脖頸上拿下了,只覺得窗外的雨勢大了起來。

噼裏啪啦,從未關的窗戶猛烈地砸了進來。

黑暗中,那些明亮而刺眼的消息變得更加清晰。

不是沒想過,他為什麽又回來找自己。

和趙輕禾分手後多年,他身邊其實從未缺過人。

所以眼下即使他又重新來找她,那又算得上什麽呢?

比起趙輕禾,她不過是一時歡/愉,一時興起,一時鏡花水月,一時黃粱一夢。

于是——

“沒有。”她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

沈頤洲長久地看着她,聽見她又說了一遍:“沒有。”

笑聲于是從他的胸腔中低低地溢出,梁風看見他重新銜上了煙。

目光轉去未關上的窗口,不再看她。

嗓口似被巨大的刀片劃割,濃烈的血腥味在她的嗓口蔓延。

“我想……去洗澡。”

落荒而逃,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也就放手。

每步都似走在泥濘的沼澤,下一步也許就墜落深淵。

輕易憶起那時她被送上雲霄,巨大的快/感在頂峰帶走她的理智。

于是差點脫口而出,于是差點釀成大禍。

梁風恍恍惚惚地重新走進卧室,而後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看見模糊的日光從窗邊照來,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

空蕩蕩的屋子裏,再一次響起了琴聲。

梁風望着無人的門口,心頭止不住地發顫。

閉眼,聽見那些破碎的、淩亂的、蒼白的音符,像是一顆顆透明發光的玉石,從他曾經用力擁過她的地方落下,彈跳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每彈跳一次,身上就多出一根裂痕。

最後,彈跳到梁風的身邊。

碎成一地冰冷的日光。

作者有話說:

我考慮了一下是繼續日更幾天,然後斷更十幾二十天,還是隔日更,最後覺得隔日更會比較好一些,大家不會對劇情忘得太過徹底。所以從今天開始隔日更,還是晚上八點!感謝大家的理解,真的特別特別感謝!

感謝在2022-08-06 18:13:33~2022-08-07 16:50: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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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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