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她包裹着周焰的手被男人單手反握住,周焰将玫瑰擱置到窗沿邊,他的眉宇濃稠昳麗,深深地瞧着她,呼吸一圈一圈打在耳廓。
朝雲身子微微晃動,跪在榻上久了,有些腿麻。
周焰的唇在她的耳垂旁,近到無法再近。長睫垂下,掃過她的皮膚,朝雲身子微微顫動一瞬。
他眼底壓着湧動,而後緩緩抽離,握緊了她的手,此番少女眼眸怔忡,面頰紅潤,顯得嬌憨可愛。
一個沒忍住,周焰掐了掐她的臉頰,很軟也很滑。
月光如華,微燈雙盞。
周焰從她的耳邊撤回,鎖住她的秋瞳,目光沉沉,但只得暫且壓抑。
“邺都近來不甚太平,你若出門記得多帶幾個護衛。”
眼下二皇子即将從花城歸來,夏榮一黨已全數落網。都城之中明槍暗箭數不勝數,單單只她的身份便足矣讓人心中生起妄念。
他忽然又想起今日進宮時遇見了翰林院的人,程明璋的話猶在耳邊。
不知不覺,他的氣息變得危險幾分,周焰睨向她。
朝雲軟聲開口:“我曉得了,你這般看我做什麽?”
“郡主平日若是無事,便與一些備選考官離遠些,畢竟若是秦世子日後仕途恐遭人诟病。”周焰聲線分外平淡。
這番話,倒是令朝雲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麽備選考官,什麽君琊仕途?
她瞳仁中泛起茫然地望着他,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周焰瞧着她這副神色,一時間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輕咳一聲,有些不情不願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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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闱翰林院會挑選幾名備選考官。”
他一說翰林院,朝雲腦中飛速轉動,便一下想起來某人,狡黠在朝雲眼中閃過,她看清了周焰此刻的心思,忽而大膽地抽出手摸上男人的下颌處,他的皮膚是冷白色,不似手掌那般粗粝反倒是有些細膩的感覺。
不得不說,周焰是老天爺賞飯吃的臉,每一寸每一毫都讓人瞧不出錯處來。
朝雲望着他那雙烏黑眼眸,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成天上的星月。她的語調輕輕,帶了些女兒家的溫柔:
“周大人,我只喜歡你。”
不僅僅是喜歡你,是僅僅只喜歡你啊,周焰。
夜色漸漸變得迷離起來,萬物在他眼底化為虛幻,周焰只能感知到他耳畔的那一句軟語輕調。
纏纏綿綿,萦萦繞繞地鑽入他的耳朵,沖進他的心室。
好半晌,穿堂風再度襲來之際,朝雲才在那風聲中,聽見他的一句極輕的“恩”。
而後,她看見漫天星辰不斷閃爍,眼前的青年揉了揉她烏軟的青絲,松開了她的手,難得溫柔而輕聲地同她說:
“早點睡。”
朝雲沉浸在他的聲音中,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而周焰卻默了一瞬,眼底劃過恍然,又彎唇補了一句:“绾绾。”
黑夜漫長中,青年替她關上了窗葉,卷走了她身上的少女清香,只能透過那窗外影影綽綽的人影,瞧見他漸行漸遠的身形。
周焰“回城”的第二日,二皇子也攜着人馬将夏榮捉回都城。
立儲近在眼前,當今陛下膝下有五子,大皇子遠在邊塞歷練,三皇子倒是文韬武略但卻有些懦弱,四皇子又是個殘廢,五皇子本為衆望所歸的嫡子,卻因着尚且年幼而并未冊立,唯獨這二皇子,突然殺入衆人眼中,如今不僅解了宮變還拿下叛賊,唯獨讓人猶豫的是,他那副病軀……
因而,朝堂上為這儲君之事又是一陣争論。
然而,當今天子卻并未表現出為此事苦惱的模樣,只将立儲之事暫且擱置。十分看重地安排了秋闱一事,這一日的早朝才算停下紛争。
這番下朝之後,朝臣們紛紛前往承天門乘車離宮。
程明璋慢悠悠地從殿內走出,頭上戴着的官帽有些歪斜,更顯得他缺少正形。
前頭走着的是秦國公,二人之間隔了一截距離,程明璋站在那玉階上,掀眸遠遠地便瞧見一應小黃門與宮娥們迎着深色衣裳的婦人緩緩朝內宮走去。
他眯了眯眼,加了幾段腳程跟上秦國公,偏頭輕聲道:“國公爺,國公夫人入宮這是又去探望雲娘娘?”
秦國公忽而被他問起,心中微頓,而後又面色如常地淡笑一下,回他:“內子正是去探望太後娘娘。”
程明璋輕笑一瞬,與秦國公微一颔首後,又瞧見一旁的林相,似想到了某人後他略微點頭示意,便悠着長腿朝前離去。
而另一頭,秦夫人随着宮娥與小宦官們穿過一方甬道,步入坤和宮中。
常年服侍雲太後的掌宮瑾瑜嬷嬷旋即來迎她去了側殿中。
殿內先是一片昏聩,撥開珠簾,眼前便是前方一座佛龛,雲太後一襲素色衣袍站在佛龛前,十指合十手中佛钏被她撥動指腹間。
屋內點了好些燭火,昏黃一片,有些滲人。
秦夫人眼底一片沉靜地看向佛龛旁的一方靈牌。
上頭用鎏金寫着幾個簪花小字,雲太後目光分外溫柔地将靈牌擦拭幹淨,随後才不緊不慢地回身看向秦夫人。
姐妹二人四目相對,瑾瑜嬷嬷見此便朝二人福了身子,緩緩退下。
殿門被阖攏,一時間四下無聲。
“你來了。”雲太後先開口。
秦夫人點頭,望向她的身後,那般多的燭火仿若她身後是一片火海一般。
“臣婦瞧見了娘娘揚的黃布,便來了。”秦夫人的聲音帶着沉穩與一股溫柔。
秦國公府外的一處普通繡坊挂上黃布,是雲太後與秦夫人的暗號,很是隐晦。
“哀家聽聞了,那夜绾绾與韓學士之事。”雲太後将佛钏收回袖中,撣了撣肩披,而後目光移向秦夫人的臉上。
那夜之事,實則為何那般湊巧,不過是有人故意安排罷了。
只不過,她們都未曾想到,燕淮也會牽涉其中。
秦夫人眸子微閃,又垂下眼簾,淡聲開口:“绾绾她素來是有自己心思的孩子,韓學士與她……終究無緣。”
她話音方落,便聽雲太後微吟一聲,随後嘆氣一息,才道:“既然如此,那便定子廷這孩子吧,哀家也是瞧着他長大的,這孩子挺好的。”
“皇帝約莫着秋闱過後,便要立下儲君了。屆時,子廷與绾绾之事,我會去找皇帝。”
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說完,她目光停在秦夫人臉上,觀摩着她的神色,而後便朝前一步,拉過她的手,頗為語重心長地開口:
“你又何苦憂心,左右燕淮那孩子是個好的,他們二人有意,我們便是成全他們罷了。何必要去追究那麽多深根呢?”
此番話語倒是說得字字懇切,秦夫人抿唇,又再度掀目看她:“娘娘,再無回頭路了是嗎?”
回頭路?
雲太後彎起笑容,轉身有些悲怆地盯着佛龛的一旁,那一片燭火中的小小一隅。
誰給過她回頭路呢?
“比起皇帝,哀家才是不會傷害绾绾的人。”她的聲音冷了幾分,目光凜起帶了幾分堅定。
“順應天道,哀家現在需要燕氏的支持。”
秦夫人細眉蹙起,點了頭。
诏獄內。
自上而下的一道石門甬道處一片沉黑,獄卒領着身後之人,用火折子将一排排燭盞點燃,鮮紅火光在石道內霎時通明起來。
一路穿過各處鐵門,徑直走向最裏頭的那一間牢獄之中。
四周獄卒見到來人,紛紛躬身行禮。
“二殿下。”
“周大人。”
兩人朝獄卒略一點頭後,才踏入牢獄,刑架上捆綁着身着血衣的夏榮,他那張本是儒氣的書生臉,此刻被刑法折磨的猙獰起來,幾條又深又長的血口子赫然露在衆人的眼底。
二皇子乍然聞見血腥氣,沒忍住輕咳一聲,而後側頭朝周焰一笑,他走上前,舉起那一直在火炭上烤着的烙鐵徑直地往那夏榮的身上而去。
“呲”的一聲,伴随着夏榮壓抑的痛吟聲,在這處天地響徹。
夏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瞳死死地盯着二皇子,他似有話要說,卻被二皇子冷不丁地掃過一眼,而後夏榮身上的烙鐵更為加重地印在他的傷口處。
好半晌,二皇子才停下酷刑,他将烙鐵輕松放回炭火中,眉眼松散地瞥向一旁的周焰。
見他面色冷然,二皇子倏爾一笑,倒是和善,仿若方才并未做過那般兇惡之事一樣。
“周大人,你瞧,這夏榮自關入诏獄起,便一直嘴硬咬着不肯說出他那關州的建造私炮營之事,吾也很是憂心吶……”
他朝周焰走近幾步,目光鎖在周焰的臉上,不緊不慢道:
“聽聞周大人素來審理兇犯很有一套手法,不若——周大人來替吾審一審?”
周焰一雙鳳眸中乍然泛起一星波動,四目相接中,他的眸子更為冷冽些,而後流露出一抹極淺的嗤笑。
青年一襲玄暗飛魚服,袍角在暗牢的蠟光中掀動,他慢條斯理地看向已然面目全非的夏榮。
“殿下想問夏大人什麽?”
只聽二皇子輕緩一笑,幽幽開口:“吾想知曉,夏大人将私炮營的數百箱火炮藏去哪了?”
一時之間,四下靜寂起來。
也只片刻,周焰眼皮撩動,勾了勾唇,卻并無笑意,只邁着長腿慢悠悠地走近夏榮。
夏榮面色微僵地在他眼底躲開目光。
看來,數百箱火炮消失在江上之事,他顯然還是尚且不知曉的。
得此結論,周焰心中有了決斷,一雙手在昏暗的地牢中顯得蒼白勁瘦,周焰拿起一旁的鐵鏈,快如風般,鎖鏈霎時落在夏榮的脖頸處,那雙手經脈漸突。
窒息感漸漸裹挾夏榮的全身,他下意識求生的反應使得他劇烈掙紮起來。
蠟燭一直在燃,空氣一點點凝固。
站在鐵門處望着二人的二皇子眼底閃過笑意,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們,又過了好半晌,他看見夏榮那蒼白的臉已開始泛起紫青色。
他的笑容漸漸僵住,長袖中的手慢慢蜷起。
他心中明白,夏榮絕不能此刻死,那些火炮足矣毀滅整個大燕王朝……
尚未出聲,便見周焰松了手,鎖鏈“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渾身凝着血糊的夏榮此刻虛弱到不行,他大口喘着粗氣,顫動着嗓音發出沙啞撕裂。
“夏大人,同僚半載,你若說出二殿下——想知曉的,周某便不必讓你受罪了。”
輕飄飄又故意咬重幾字的一句話,回蕩在這處地牢中。
周焰眼瞳一寸不讓地鎖住夏榮的一舉一動,只見他眼神微虛地瞟了一眼二皇子方位,唇死咬着一條血疤,一夜之間白了滿頭發鬓,蒼老地不像話。
好一會兒,夏榮那雙眼睛忽然軟了幾分,他朝周焰點點頭示意過來,而後在他跟前低低笑起來,唾罵道:“周焰……你就是……他們程……家的一條狗。”
“你就是……一條,看、門、狗!”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這一句,然後朝周焰啐了一口唾沫,飛濺在地上。
周焰眉眼不動,只漠然地聽他罵出來,等他漸漸平息了情緒後,周焰才擡手搭在他的肩胛上,手中使力,夏榮感到劇痛卻已無力再喊。
周焰偏過頭斜乜他一眼,低聲:“夏大人身負家族數十口性命,與其那周某發洩,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才能保住你那遠在錦州的幺弟一家。”
驀然間,夏榮雙目睜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周焰。
驚詫于他竟在這般短的時間裏将他的籌謀、家族關系與弱點,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只一瞬,他的目光又黯淡下來,他是周焰……
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又有什麽是他無法查到的呢……
似認命一般,夏榮朝着他垂下眼簾,熄滅眼底最後一抹亮光。
見此,周焰心中低嗤起來,人心軟弱至此。
“火炮……我可以告訴你們,但只能他一個人留下來聽。”夏榮朝着地牢內的二人開了口,聲音虛弱着。
二皇子倒是對此有一霎而過的怔然,但還是點了點頭,又朝夏榮看去一眼,溫聲笑着:
“夏大人識時務便好,吾也會記得替夏大人遣人好好照拂夏夫人與齊院長的。”
說完,他的眼底閃過一息銳色,而後朝周焰虛身颔首後,才邁着步子離開了地牢。
地牢中潮濕浸入夏榮血肉模糊的腿骨,髒亂的鬓發黏着臉上的血汗夾雜,夏榮盯着那二皇子身影直到不見,才看向周焰。
“你要保住我阿弟一家。”
周焰微眯鳳眸,淡聲:“夏大人,你拿什麽和我談條件?”
“我手中有數百箱火炮,足矣傾覆整個王朝!”
“呵。”男人輕嗤一聲,“我為何要傾覆燕朝?”
夏榮被他說得一噎,心中氣血翻湧,盯着周焰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沉吟許久,腦中忽而想起二皇子的那句話。
從而,他目光煞變,牢牢地盯着周焰,字字斟酌着吐出:
“周焰,我可以告知你想知曉之事。”
似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周焰從善如流地挑眉,輕揚聲調:“夏大人,這是不保夫人與齊院長了?”
夏榮眼前浮過妻子與老丈人的臉,心中一橫,咬牙低吼:“你只說,願還是不願?”
他自知他時日無多,只能争取這一時片刻的希望。
周焰盯着他的臉,少時後,肅聲:“夏大人,但說無妨。”
作者有話說:
周狗:火炮還能去哪?當然在我兜裏。(微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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