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九月底,風和日暖。

訂婚宴後,周焰在北鎮撫司與皇宮來回忙了幾日,直到今日才休沐。

國公府的側門處,停靠着一輛黑金蓬雙轅的馬車,十分低調。

側門被人推開,朝雲攜着春莺從裏頭緩緩走出。

馬車前室處,駕車的青年甫一瞧見二人出來,便從車上跳下來,忙不疊地去拿轎凳。

朝雲與放好轎凳的周齊對視一息,又朝後瞥了一眼春莺:

“我們家的馬車呢?”

話音方落,便見玄色車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

裏頭傳來男人低醇的嗓音:

“上來。”

朝雲抿了下唇,倒也沒再繼續僵持,春莺扶着她上了轎凳。

敞開的車簾後,顯出一雙漆黑的眼睛,正悠悠地與朝雲對上。

周焰伸手将她扶在門框的手握住,輕松地将她帶入車內。

馬車下的春莺旋即眉梢微動,也緩了片刻才爬上馬車。

周齊今日自請當了一回車夫,他扯動了缰繩,馬車便搖搖緩行在青石板路上。

車內,朝雲坐在主位上,周焰坐在一旁的側位,二人眼神博弈着,春莺只敢縮在門簾處張望着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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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焰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朝雲,此刻的他卸下了平素的防備與警惕,只懶洋洋地将背靠着馬車的木板,長腿随意地曲着。

“今日打算買些什麽?”周焰随口問。

休沐前日,周焰便派了人去打探她有什麽行程安排,這幾日他遣人去給她遞話,都沒什麽回應,今日也是故意來門口蹲她的。

朝雲一看見他翕動的唇,便想起一些事,而後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買胭脂。”

周焰默了一息,似在想着什麽,漆黑的眸子在她臉上停留,說:

“行。”

“周齊,去胭脂鋪。”他淡然地朝車外吩咐。

車前室坐着的周齊應聲,調轉方向直接朝着城南最有名的鋪子而去。

一路四平八穩地到了城南胭脂水粉一條街,停靠好馬車後,春莺先從車上下去,周齊好心地将她扶了一把。

春莺正欲去扶朝雲,便見周齊對她使眼色,攔着她去側邊等着。

熙攘喧嚣的街巷中,只見馬車上,身着月白鈎藍雲紋長袍的青年緩緩走下,他回身朝車簾處伸手。

朝雲抛開簾子,想要越開他的手,但還是被他一把捉住,只得由着他将自己攬抱下車。

日頭高照,暖光晃動過他們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襲杏白衣裙,腰間系着璎珞帶,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二人并肩站着,一眼望去,皆是淺色的衣裳,青年眉眼俊朗,少女面容姣美,倒是一對璧人。

素來有“胭脂水粉一條街”的榆林巷,還是一貫的熱鬧非凡。

此處往來均是女子,周焰與周齊二人便顯得格格不入起來,尤其是周焰的一張冷峻至極的臉,引得一些過路的官家貴女們駐足回首起來。

周齊跟在周焰身後,小聲問:“主上,您一會兒要陪少夫人進胭脂鋪嗎?”

周焰沒回答,周齊便又開始支招:

“我瞧着少夫人似乎在生您氣,您一會兒還是跟着進去吧,她要什麽您便給她買什麽,這種時候咱們男人得大方些,便是給她盤個鋪子也成。”

他兀自地同周焰說了好些,他都沒答,也不知聽進去沒,周齊最終停在了一處脂粉鋪外頭,沒繼續跟了。

畢竟他一個沒家室的男人逛什麽胭脂鋪。

而前頭,秦朝雲攜着春莺故意走在二人前頭,她眼眸一掃前方幾家胭脂鋪,最終擡步走入正中的一家鋪子。

此鋪名為雪珞軒,是都城裏頭最受貴女們熱捧的一家脂粉鋪子。裏頭還賣得有些珍貴稀奇的首飾小物,最适宜搭配眼下時興的料子衣裳。

朝雲前腳踏入,周焰也随在其後,在這一堆女子中紮眼得很。

他實在生得高大,容貌又十分出衆,雖也有些郎君會陪自家夫人逛鋪子,但都是些出了名的恩愛夫妻,不似這位,瞧着眼生得很。

女掌櫃站在櫃臺前,瞧着那冷面郎君的目光倒是一直随着方才走進來的秦郡主,又聯想着近日都城裏傳遍了的小道消息,旋即明白過來此人是何來歷。

連帶着正在雪珞軒挑選首飾脂粉的官家小姐們,也是一眼便注意到了朝雲與周焰,二人雖隔着一小段距離,但不少官家小姐也是去赴過前幾日那場訂婚宴的,瞬時拉着小姐妹們竊竊私語起來。

秦朝雲倒是并未注意到流連在他二人身上的好些目光,穿過大廳,邁入前方的青簾後,朝雲低眸細細地挑選着眼前琳琅滿目的胭脂。

白皙如玉的手落在那堆脂粉盒子上,深色的盒子襯得她的膚色更白。

她拿起一方墨綠色寶石的脂粉盒子,将其打開,裏頭的顏色是偏粉嫩一些的,倒是極為适合風華正茂的姑娘用。

她又拿起另一盒,兩廂比較間,朝雲低聲問春莺意見:

“春莺,你覺得哪個顏色好看?”

身後并未等來春莺的意見,轉而卻感覺到了頭頂一片陰雲壓下,周焰渾烈的男子氣息将她裹挾,她仰頭對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周焰嗓音低沉着回答:

“喜歡就都買下便是。”

朝雲聽後觑了他一眼,淡淡說:

“你懂什麽,我是來給妙妙挑生辰禮的。”

周焰這下沒立即開口了,他忽然察覺到,自從那夜将她弄得狠了些後,秦朝雲便一直對他愛答不理的,此刻周焰忽然感到有點危機了。

見他一陣靜默着,朝雲也不打算問他關于胭脂的問題,擡頭便要去尋被此人趕走的春莺,卻在轉身之際被他按住了肩膀。

朝雲的眼眸睜大看向他,只見周焰接過她手中的胭脂盒,學着方才瞧見的那些女子模樣,修長的手指輕撚起一旁的極細的筆,而後将筆尖在胭脂盒裏滾上一圈,鍍上一層紅。

他的動作輕緩而認真地,挑起朝雲的下巴,微微上擡,手中筆尖沿着她的唇部一點點地游走,似在描摹一副畫般。

秦朝雲感覺到唇上有細細麻麻的筆尖觸感,周焰微躬着背脊,他修長冷白的手在她眼底晃動。

她眨了眨眼睫,一旁的支摘窗半敞,投射進來幾縷日光,空中一片齑粉袅袅盤旋。

那層光束慢慢地落在周焰寬闊的肩上,也晃過他垂下的睫羽上,一切似乎在這一瞬靜止,周遭的喧鬧叫嚷聲都紛紛屏退。

只有他均勻的呼吸聲,與自己稍有作亂的心跳鼓舞。

周焰的手擦過她的臉頰,留下一抹餘溫,然後動作停下,他收了筆,擡目将她的臉打量上下,而後眼底略帶滿意的笑浮現。

朝雲從怔忡裏緩神,她別過眼,嘟囔了一句:

“你會描嗎……”

她說完,周焰擡了下眉,随即便從旁給她端了面菱鏡,示意她看。

朝雲将信将疑地朝鏡中瞧去,瞧清鏡中人後,她的眼底不禁露出一絲意外。

他竟描的還不錯……

但轉念一想,周焰這般冷淡寡言的人,從前也沒有傳過他流連花叢,但他竟然會描唇?他竟然會描唇!

細細想來,朝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從前是有相好的,旁人不知曉定是他藏起來了。

而且他這手藝也是從那相好手中學來的。

想到此處,朝雲又想起了阿爹給她說的話:周焰有很多外室。

腦中千回百轉地想了一段,朝雲頓時心頭從方才的悸動轉而升起一股氣來。

“怎麽樣,若是都喜歡我一會兒派人來給你把鋪子盤下來。”周焰淡聲說。

他将胭脂盒合上,去碰她垂下的手,剛勾到她柔膩的指尖,便被朝雲拍開。

周焰此刻也懵了一下,方才不是都好了嗎?

他眼眸微頓,又想起周母同他說的,女子都是細膩敏感的。他便耐着性子,擡手将她虛抱在懷中,他低頭哄她,滾熱的氣息打在朝雲的耳畔。

“還生氣呢,日後你一叫停,我便停下可好?”

思來想去,周焰心中也只覺得是那夜她哭喊着要停,自己沒停而惹得不快,哪裏想得到朝雲心裏的迂回曲折。

朝雲一聽,他語調缱绻地說起那夜,一回想便覺得羞窘難捱,水淩淩的目子旋即瞪他,卻因她眼尾微勾而顯得沒什麽威懾力,以周焰俯看的角度來說,只覺得躁意騰升。

“誰同你說這個了,你這般會為女子描唇的,是不是……從前便有過旁的相好?”她的聲音漸弱下來,鼻尖也莫名地起了澀意。

話音一落,靜默幾息。

周焰的眸色漸濃,他的唇倏然擦過朝雲的額角,放下了胭脂盒,将她單手完整地圈入懷中,捏着她的下颌處,迫使她擡首,滾燙的吻落下,舔舐着她唇上的胭脂。

一縷脂粉香,鑽入他的鼻間。

口腔中萦繞着她胭脂上的玫瑰味,周焰不太喜歡這些味道,便長驅直入地探入她的齒後,撷取只屬于她的清甜味道。

透過周焰的臉廓、五官,朝雲睫羽輕顫着感到一切變得模糊,她瞥過那一截晃動的青簾泛起層層褶皺,如同她手中緊攥着周焰的衣襟,皺起一處漩渦狀。

心開始沉溺、下降。

他的唇慢慢地碾轉過她的唇齒,最後緩緩退出。

朝雲被他吻得眼角泛了淚水,此刻蜷在他懷中,急急地喘息着。

她聽見頭頂上的聲音說:

“沒有別人,只有你,從始至終都只有你。”

“描唇這種東西,我瞧着與畫圖沒什麽差別,就随手畫了,你若是不喜歡,日後我便不畫了。”

他沉悶悶的說着,手臂一寸寸地收緊,将她锢在懷中,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聽他這幾句解釋過後,朝雲的心一瞬間便覺得踏實了,她又仔細搜尋着細枝末節,似乎在遇上她之前,周焰除了官聲差些,倒真的沒什麽別的不好傳聞了。

二人正溫存着,簾後卻忽然傳來一聲動靜,一道淩厲的風從周焰眼前刮過,随之而來的是一枚銀針直直地落在前方的柱子上。

周焰攬着秦朝雲的腰,眸子霎時變得冷冽起來,他将朝雲拉至身後,先将用手帕銀針取下後,才朝青簾的方向看去。

他放輕了腳步,向着簾籠一步步走近,簾角微動,勾勒出一個人的腿形,周焰目色中燃起肅殺之意,随即掏出腰間短刀,一把掀開簾子。

作者有話說:

周狗:好容易騙到的媳婦,可不能跑了。QVQ

今天是甜膩的日常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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