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黃與火焰(三)婚若浮光

“挺好。”

“不可!”

編劇和陳久傾同時開口,卻沒人看編劇,目光全都集中到陳久傾身上。

“為什麽?”編劇皺眉問。

陳久傾面不改色地說:“周元昊就算想要表現聖眷正濃,也不會用此手段。這樣示弱,依舊是人設崩塌。”

“看來,你對周元昊這個人物也有研究。”顏華疊臉上笑意反而更濃,轉頭對導演和編劇說:“不然就改成,當衆邀寵,喂個小櫻桃什麽的?”

編劇雙眼放光,激動得說:“這個更好!”

陳久傾的眸色卻慢慢沉了下來。他正要說什麽,身後傳來了經紀人林好的聲音——

“诶?顏視帝來啦?”

林好很熱情,幾步上前和顏華疊以及他的經紀人威哥打招呼,幾人寒暄客套了一番後,他才将新買的手機遞給陳久傾。

“給你。這是目前最好用的智能機,我把你可能會用到的軟件都幫你下載好了。還有你最喜歡看的《刑法》!喏,點這個APP可以直接進去,還能插書簽。”

“多謝。”

陳久傾雖然覺得經紀人的态度有些過于谄媚,很可能隐藏着非奸即盜的圖謀,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顯,甚至還沖經紀人勾了勾唇角。

他們這邊小互動,顏華疊靜靜看了一會兒,就扭頭對自己的經紀人說了句什麽。那經紀人點了下頭,便離開了。

不多時,編劇的飛頁終于改好。導演立即招呼陳久傾和顏華疊過去講戲。

陳久傾拿着飛頁看了一眼,眉頭又皺了起來。不過這次他沒再多話,只是出于好奇看了顏華疊一眼。沒想到的是,顏華疊竟然也在看他,眼裏還含着明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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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久傾心想,既然他都還笑得出來,明顯不在意,那自己更無所謂了。

開拍前,導演說:“大場面都要留到之後集中拍攝,這次的飛頁只是勾畫其中的細節。但是,你們倆也要将滿朝文武皆在場的那種限制感帶出來,明白了嗎?”

兩人都點了下頭。

導演便讓他們各就位,“ACTION!”

大紅色的綢緞如雲絲纏在手腕。陳久傾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喜氣,盡管他明明知道走在自己身側的人頻頻向他張望,卻因厭惡連一個眼神都不想施予。

兩人行至龍椅前,周元昊微頓腳步,陳久傾盯着那張椅子,視線卻落在了側旁的後位。他記得,那時那刻,他腦海中想着一個人,那人的面容反複在他的眼前浮現,有兒時的憨呆,有少年的英武,有長大成人之後的隐忍……

諸多種種,皆在他被迫和別人成親的那一刻化為了一團泡影。

陳久傾少時從未想過自己會登上大寶,對于成親這件事,他的幻想從來都沒有超出過韓骁的範圍。然而成為皇帝之後,受諸侯所限,他卻——

那一刻,陳久傾怒從心起,擡腳便踹向龍椅。

這本不是飛頁上的內容,導演卻沒有喊停——那是因為,有人及時出手托住了陳久傾的腳。

是顏華疊。

他此刻扮演周元昊,托住皇上的腳後,垂眸斂神,說:“陛下的龍靴有灰,臣為陛下吹吹。”說着便将唇湊近陳久傾的鞋面。

陳久傾卻及時收回了腳。他臉上的表情又恢複成了沉水無波,龍袍一甩,坐于椅上。沉聲道:“起來吧,賜座。”

‘周元昊’應聲而就,坐上後位,卻只沾了一個角。

陳久傾适時地瞥他一眼,視線的落點正好是他懸在椅子外的半邊·臀·部。陳久傾唇角微勾——在導演看來,正是陳帝因周元昊識趣兒的表現,心情好轉。卻不知,陳久傾只是在想,若周元昊真變成顏華疊演得這樣,事情反而有趣兒了。

帝後端正坐好後,有一個大概三秒的定格。這是為了給後期剪輯留出操作空間。

之後,‘周元昊’說:“陛下,聽說這漢州的櫻桃最是一絕,陛下何不嘗嘗?”

陳久傾的視線落到面前龍案的那盤櫻桃上,眸中情緒翻騰,卻只一瞬,就又恢複平靜,他道:“朕不想吃。你吃吧。”漢州乃韓氏一族屬地,陳久傾現在看到這櫻桃就想起了韓骁。如今,後位已落入他人之手,與韓骁再也無緣,陳久傾又怎麽還能吃得下這韓骁家鄉的櫻桃?

‘周元昊’聞言卻微眯了下眼,而後笑道:“臣的手上剛剛沾了灰,陛下可否喂臣……一顆?”

陳久傾猛然扭頭看他。

‘周元昊’眸中冷色瞬間轉暖,僞裝出一副哀求之态,他定定地望着陳久傾不避不閃,似在等他一個表态。

陳久傾頸間青筋微突,手隐于龍袍袖中,此時那袖子能明顯看到有起伏的動靜。那是陳久傾在握拳松開再握拳。最終自袍袖中探出了一只玉白的手,只是魚際上有幾個很深的甲痕。

那只手探上紅色的櫻桃,白紅對比,鏡頭下的畫面極美。

陳久傾慢慢撚起一顆櫻桃,送到‘周元昊’唇邊。這一過程極慢,陳久傾眼眸中的情緒也雜纏萬千。

而‘周元昊’目不轉睛盯着陳久傾,當那顆櫻桃遞到唇邊,他張嘴含住,也不知他是否故意,竟讓口水沾到了陳久傾的指尖。

陳久傾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一嘴巴就抽了過去。

好在顏華疊躲得夠快,不然這一巴掌要是真糊到臉上,顏華疊之後幾天都沒法演戲了。

“卡!”導演從鏡頭後面擡起頭來,說:“皇帝不能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打皇後。從喂櫻桃的那裏再來一遍。”

趁這個卡停,工作人員連忙湧上去給兩人補妝。夏日炎熱,兩人身穿長袍,都出了不少汗。然而,她們卻聽見顏視帝竟然在小聲向陳久傾道歉——

“剛才不小心有點兒過了。實在抱歉。”

“無妨。”

陳久傾頭也沒擡,正拿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擦手指。

顏華疊見此,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這個小插曲,只限兩人之間。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之後兩人之間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絲尴尬,喂櫻桃這一幕竟然拍了五遍才過。

吃到了櫻桃的‘周元昊’,眸中寒冰也不見退。他只是擡頭看向了龍座前的大殿,目光從左到右掃了一遍‘面前的百官’,就像在示威。之後,他那一直懸在外面的半邊·臀·部被他輕輕巧巧地挪進了後位裏。

陳久傾側目,見此,眉頭微皺。

而‘周元昊’則是嚼着櫻桃,回給皇帝一個甜膩的笑。仿佛這一刻他嘴裏那顆不是櫻桃而是一個定心丸,吃了這顆定心丸,他就可以穩坐後位似得。

“卡!可以了。”

終于過了。

導演把兩人叫到一旁,三令五申,要他們保持住最開始那種狀态,還特別點名了一下顏華疊:“大視帝,還是要多照顧一下新人呀。”

“嗯,我會注意。”

顏華疊如此回答,也不知聽沒聽進導演的話。

陳久傾自始至終不露情緒,卻開始留意顏華疊。他想,朕倒要看看,他意欲為何?!

下一場戲,是帝後洞房花燭夜。

這場戲還沒拍,場地外已經裏外三層圍了不少工作人員,大家臉上的笑容陳久傾沒看懂,只是覺得這新世界的人們非常熱情——他是真沒想到,在他走過來時,會有人小聲給他加油,喊:“陳久傾加油!一會兒可要挺住啊!”他們喊完,自己就先樂成了一團。

陳久傾出于禮貌,沖他們揮了下手。

這下,他們更高興了。湊頭叽叽喳喳,也不知說了什麽,笑得特別開心。

帝王寝殿,布置完畢。

‘周元昊’坐在紅紗層疊的龍帳下,頭上的蓋頭被他拿在手裏把玩。

這時,殿門大開。

陳久傾身穿大紅色帝王喜服,手裏拿着一根挑蓋頭用的秤杆,也随意轉動把玩着,大步走入殿內。

殿裏再無別人。

大陳的帝後二人似乎也卸下了白日朝廷上、百官前的那份僞裝,表現出了對這份婚姻最真實的态度——不甚在意。

陳久傾進殿後,連一個眼神兒也沒給‘周元昊’,走到桌前,将那根秤杆兒随意地扔在桌上,撚起一塊喜餅咬了一口。這時,‘周元昊’突然出聲,問:“陛下,可是餓了?”

陳久傾依舊沒有理他,手裏的喜餅也扔回了盤裏。那些盤子被這塊喜餅擊中,發出一陣碰撞的脆響。正在陳久傾拿絲帕擦手之際,‘周元昊’突然從身後探過一只手——

随之而來的,還有他吹拂在陳久傾耳後的氣息。

此舉惹得陳久傾猛然回身,一腳踹去。

‘周元昊’(借位)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膝蓋,擡眸看着陳久傾。

陳久傾目光微凝,神色愈冷,見‘周元昊’起身,只輕輕說了兩個字:“無恥。”

他說完,轉身即往殿門走去。然而沒走兩步,陳久傾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裂錦之響,緊接着,周元昊喊他:“陛下!”

陳久傾駐足,回身看去——然而就是這一眼,陳久傾突然怒而暴起,幾步沖到桌前,抓起那根秤杆,不管不顧向‘周元昊’打了下去——

“你想幹什麽?把衣服穿上!”

‘周元昊’比陳久傾略壯一點,此時被秤杆打了幾下,那秤杆就被他抓在了手裏,就聽他說:“帝後大婚,當晚自然是皇後服侍皇上。而陛下卻欲棄臣而去,莫非,這宮裏還藏了什麽妖精,蠱惑得陛下連正妻都不要了?”

“你——”

陳久傾怒極反笑,但很快,那些情緒就在他臉上被收得一幹二淨,唯餘一絲嘲諷透過冰寒的眸光毫不客氣地刺在‘周元昊’臉上。

陳久傾說:“若論蠱惑,皇後這是在幹什麽?”說完,他那滿含嘲諷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周元昊’敞開的袍服間掃了掃,又滿含嫌棄地加了一句:“堂堂七尺男兒,如今竟淪落要以色侍君?皇後,你以後,自重吧。”

陳久傾說完走了。

‘周元昊’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漸陰鸷。

——

“卡。很好!”

導演說完,立刻有工作人員上前為兩人整理衣服。

顏華疊卻說:“沒事,不用系腰帶了,這樣還涼快些。”他說完,就走到陳久傾面前,說:“這天氣真熱啊,你要不也解開散散熱?”

“呵,”陳久傾笑了下,聰慧如他,大概已經猜到顏華疊想幹什麽了,不過:“不必了。朕習慣了。”

“嗯,确實得習慣,”顏華疊也不覺得尴尬,立馬又要求工作人員,“給我把腰帶系上吧,時刻保持妝發完美,也有利于快速進入角色。”

之後,顏華疊還有兩場戲要拍。陳久傾只需要再補拍幾個鏡頭,今天的戲就都拍完了。兩人不會再在一個場。副導演已經走了過來,領着陳久傾去補拍鏡頭。

陳久傾步履從容,根本就沒發現,他轉身直到出門,身後都有雙視線一直追随着他,像是要粘在他身上一樣。

去補鏡場地的路上,陳久傾還在想,一千年前大婚那晚,他和周元昊對弈,他贏了,便丢下周元昊獨守洞房,而他去了禦書房。也是在那晚他招幸了韓骁。

周元昊大概也是從那局對弈中察覺到帝王胸有溝壑并非可以輕易撼動。之後,周元昊行事越發缜密,他們倆相互博弈多年,本可以周旋更久,奈何天災連發數年,唯周屬平州無恙,民心漸轉,大陳還是亡在了他手裏……

陳久傾坐在撲鏡片場外的椅子裏,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正出神之際,林好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他說:“剛才導演通知,晚上要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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