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明黃與火焰(五)己所不欲

陳久傾越想越覺得好笑,這個封餘說話就像他後宮裏段位最低的嫔妃。就這?也值得林好特別提醒他?唉,有點兒失望。

随即,陳久傾很快意識到,這樣一個腦子并不聰明的人卻可以得到制片人的青睐,只能說,他背後必然有一個強大的靠山。之前,林好也說過,是投資方。

陳久傾邊往洗漱間走邊拿出手機搜索,很快他就看到《諸侯》的最大投資方是一家叫‘頂輕娛樂’的公司,去年成立,注冊資金很高。法人代表是韓允旦,網上沒有任何資料。

陳久傾盯着那個‘韓’字看得有些出神,沒留意在洗漱臺拐角處撞到了人。手機也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他連忙就要撿起,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顏華疊拾起陳久傾的手機,邊遞還,邊說:“走路不要看手機。”

“多謝。”

陳久傾把手機揣進兜裏,就越過顏華疊,到臺前洗手。顏華疊卻沒有急着回去,依舊站在拐角處等他。看樣子,是還有話要說。

陳久傾在水臺上的鏡子裏見他這樣,挑眉問:“怎麽,還有事?”

“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聊。”顏華疊倒是很直接。

陳久傾大概知道他想說什麽,他垂下眼簾,用紙巾仔細把手指擦幹,再轉過身面對顏華疊時,便點了下頭,“可以,走吧。找個能單獨說話的地方。”

顏華疊眼中的光亮了一瞬,立刻被他壓住。他送歌劇票才被陳久傾‘坑’了一回,已經判斷不出此刻陳久傾願意配合他單聊是什麽意思了。

不過,再怎麽樣,也是個機會。顏華疊還是想要抓住。

自從見陳久傾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這回恐怕完了。陳久傾單論外形,就哪兒哪兒都長在他的審美上,好像是他天生就會仰慕的那種類型。之前圍讀劇本時,他曾找機會試探過,但那時陳久傾對他客氣疏離,反倒是今日接觸,令顏華疊覺得陳久傾雖有點兒‘壞’,卻反而更加吸引他。

“那就到後院兒吧,那裏有個錦鯉池。”顏華疊說着率先走出去,幾步後,又停住,側身等陳久傾跟上。

陳久傾見此,再次垂下眼簾,唇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而後,他邁步走到了顏華疊前面。

兩人來到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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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後院沒有大燈,光線有些幽暗。不過,地燈和樹上的五彩小碎燈發出五顏六色的燈光,同樣妝點着黑暗,令這個夜晚看起來,好似別有一番風情。

錦鯉池周圍也有一圈七彩小射燈,淅瀝瀝的水流聲自一團團地噴的幹霧中傳來,白色的石子砌成的魚池中依稀可見顏色鮮豔的數尾錦鯉。

這池子四周還有一圈半圓形的翠竹,藝境飄然,到是個單獨說話的好地方。

此時,四周沒人。

陳久傾站定後,側身回首,問:“想和朕說什麽?”

顏華疊聽他用‘朕’,目光微凝,問了句:“你現在還在角色裏嗎?”

“大概吧,”陳久傾第三次垂下眼簾。

沉默片刻,他擡眼看向顏華疊,“就想說這個?”

“不是。但我聽你自稱‘朕’,會不自覺把自己代入‘周元昊’,可是‘周元昊’是不會對皇帝說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話的。所以,我想在說之前,有必要讓你清楚的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一個叫顏華疊的人想對你說的。”他說到這裏,就停住了,雙眼一眨不眨,想看陳久傾的反應。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陳久傾根本沒給他說出下文的機會,就直接給出了答案——

陳久傾說:“不論是‘周元昊’還是顏華疊,朕的答複都一樣:流水無情,夭墜若繁星,夭腳擊水面,憾不動,只餘冰。”

“我——”顏華疊顯得有些急,他顯然聽出了這詩句中的拒絕态度,想挽回,又詞窮。

然而,陳久傾卻在這時,對他笑了。

大概是這個笑容中飽含善意,穿過空氣中薄紗般騰騰而起的幹霧,映在顏華疊的眼底,像是一只溫柔的手,慢慢撫平了他心頭的焦躁。

顏華疊冷靜下來。

片刻後,他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結果。

“那就回去吧。”陳久傾說。

顏華疊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而陳久傾已走出去兩步,只留下一個□□霧模糊的背影,看起來既堅強又寂落。

顏華疊深吸一口氣,幾步追了上去,他問陳久傾:“如果我們只是朋友,你還會拒絕歌劇票嗎?”

陳久傾好笑道:“那也得看你還能不能再買到多餘的。”

顏華疊想起在來時的車上被導演起哄要票的那一幕,自己也笑了起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駐足正想再說點兒什麽——這時,走在前面的陳久傾卻回頭,又對他說:“快點走吧。”

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令顏華疊覺得陳久傾似乎放下了對他的反感。這一刻,他也說不上自己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滋味,腳卻已在陳久傾的目光注視下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兩人先後進門,菜已經上桌了。

制片人笑着起身端起一杯酒,說:“你們倆幹什麽去了?快入座!來!咱們一起先把這杯酒喝了,祝咱們的《諸侯》未來大火!”

衆人連忙起身端杯,陳久傾也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酒,透明的酒杯紅色的酒液,他聞出與曾經番邦進貢的那種葡萄酒很像。只是味道更甘烈些,這種酒他喝完後會上臉,因此只沾了沾,便放下了杯子。

其實,就連喊着幹杯的制片人都沒有真把酒幹了,更不要說在場還有徐編劇等幾位女士,陳久傾這個操作本不顯眼,可有人似乎就是盯上了他——

封餘見陳久傾把酒杯放下,立刻發出一聲怪笑,對制片人說:“看來有人喝不慣這酒呢!”他說完就一臉‘笑意’地直直看向陳久傾。

只可惜,制片人是根老油條,一聽這話,立刻說:“在場這麽多女士,喝不慣酒很正常。”

徐編劇也看出封餘似乎有意針對陳久傾。她人還不錯,就接過制片人的話,說:“是呀,我們女士不想喝酒,能不能給我們點些別的飲料啊?”

別的飲料當然早就點了,制片人聽了這話立刻拿起一瓶椰奶,說:“這事怪我,怎麽沒給徐編倒上呢?”

盡管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兩人是在努力化解尴尬,封餘卻好似被惹怒,話反而說得更直白:“可陳久傾又不是女士,怎麽能不喝酒呢?”

包間內一瞬間靜了下來。

制片人臉上的笑容也僵了,好在林好反應及時,說:“他才剛出院,醫生不讓喝。”

“是呀,”顏華疊也說,“難得他帶着傷還堅持表演,咱們多包容不是應該的嗎?”

封餘臉上的笑依舊不變,突然端杯起身,說:“那我更應該敬他了,這麽敬業的演員如今在圈子裏可少見!”

他擺明了就是要灌陳久傾酒,見這一幕,許多人臉上都浮現了尴尬。

倒是陳久傾坐在位置上,穩如泰山,被封餘幾次三番的針對,竟然眉毛都沒擡一下。就在衆人都以為陳久傾會冷處理時,他突然開口了,說:“你就這麽想和朕喝酒嗎?”

“是呀。”封餘以為陳久傾終于招架不住,臉上的笑容都亮了些。

然而,陳久傾卻道:“你至少要表現出誠意吧?”

“什麽?”封餘沒懂。

陳久傾卻輕輕擡起一指,點了點他手裏的杯子,“不如你先幹了?”

“你——”封餘那一臉假笑終于龜裂,卻很快被他控制住,心裏想着就要較這個勁,後面的話就成了:“說的對!”

陳久傾唇角微微勾了起來,較有興味地望着封餘。

衆目睽睽之下,封餘昂頭幹了手中紅酒,還特別有氣勢地沖陳久傾一亮杯底,而後擡着下巴,叫嚣般說:“該你了!”

陳久傾依舊沒動,遺憾地嘆了口氣,說:“可是朕覺得,你這誠意,還是不夠。”

“陳久傾!”封餘這一刻再也顧不上表情管理,咬牙切齒地對陳久傾說:“你別欺人太甚!”

“怎麽?明白被人強迫喝酒的滋味不好了?”

陳久傾的話說得很慢,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上位者在教化混沌衆生時的悲憫。這種神情更加刺激到了封餘,同時也将包間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去。

制片人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竟然看着這樣的陳久傾,呆住了。

“你等着!”

封餘留下這麽一句狠話,摔杯而去。

制片人聽到那一聲玻璃碎響,才回過神來,連忙追了出去。

好好的一場聚餐,最終因封餘的任性,鬧得不歡而散。

回到酒店,林好忍不住跟進了陳久傾的房間。

陳久傾神态自若,問他:“有事?”

林好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發現陳久傾出院前後的性格變化很大,之前的陳久傾雖然不愛說話,看起來有點兒冷,但沒有這麽強的氣場。

就說今晚封餘鬧出來的這事,按往常,林好還是免不了要提醒陳久傾兩句。但是,此刻他面對眼前的這個陳久傾,卻有些說不出來。主要是,林好也不得不承認陳久傾的做法沒有錯——他既沒有和封餘吵,也沒有動手,他只是說了幾句話,教給了封餘一個簡單的道理,是封餘氣量小,才會被氣跑了。

林好長嘆一聲,在房間的椅子裏坐下來。

陳久傾看了他一眼,皺眉問:“你晚上也要睡這裏?”

這間房雖然是個标間,有兩張床,但林好并沒有這個打算,連忙解釋:“不是。我在想以後你和封餘演對手戲,估計會很難。”

“不會。”

陳久傾非常肯定。

林好反而好奇了,問:“關系都這樣了,怎麽可能一點不受影響呢?”

陳久傾笑道:“把他當成木樁就好了。”

“啊?”

林好這下是真聽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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