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赤金與淚痣(一)湖畔老宅
陳久傾的履歷從幼兒園起一直到大三的暑假為止,沒有畢業信息。資料上顯示陳久傾大三暑期實習了十五天,就突然在實習單位消失。一個月後,他簽約了幕育良才娛樂公司,但簽約不過兩個月就再無消息。這一消失就是三年,直到今年的六月份他參演《諸侯》這部歷史劇,才再次出現在大衆眼前。
韓骁的目光停留在陳久傾大三實習經歷的那一欄——
實習單位是魔都陳服設計院,入職單位的第十五天正好趕上設計院在魔都君樂大酒店舉辦陳服秀。而那天,韓骁也正好是在魔都君樂大酒店入住……
時間線似乎完全可以對得上。
韓骁至今還記得,那日清晨他醒來後,望着滿地淩亂的衣物,才猛然驚醒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他曾向酒店方要求調取監控,卻偏偏趕上某段時間內公區電路損壞,即便看了監控也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可韓骁并沒有因此放棄,只因那晚那人給他的感覺,實在太熟悉。熟悉到,令他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千年前那座冰冷的宮殿中,曾與他數度歡好的君王。所以,韓骁回到房間後,仔細查點,終于發現他昨晚的那條西褲不見了——想來,是慌亂中那人穿錯了。
好在西褲兜裏有一張帝都銀行的副卡,韓骁自此每日盼着這張卡裏的錢趕緊被花掉,這樣他就能有機會找到他,見到他,親眼确認,他到底是誰……
至于,那天晚上,為什麽會有人出現在他的床上以及自己為什麽會醉成那樣,韓骁也讓梁喚在調查。只不過,這件事調查起來更加繁瑣,因為那晚他參加的商業聚會上人物衆多,每一個人都有嫌疑,要排查起來實屬不易。
韓骁的目光再度下移,略過了陳久傾實習經歷那一欄,看到最近這段時間陳久傾的遭遇——
四天前,陳久傾所在的《諸侯》劇組發生意外事故,陳久傾被高空墜物砸中後住院,卻只住了一天院,就繼續歸組拍攝。這說明他沒有受到重創,韓骁松了一口氣——雖然還沒見到人,但不知為什麽,韓骁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又被什麽不知名的物什抓住了。
心有些發緊,韓骁的目光繼續下移,他看到了陳久傾昨天回到帝都的家裏,下午又去了公司,晚上和公司老板以及經紀人去了帝廊水榭用餐——
帝廊水榭?!
昨晚九點!!
韓骁握着手機的手指驀地收緊,他點開通訊錄,打給齊恒:“昨天忘川有和你說他老師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嗎?”
齊恒愣了一下,馬上道:“沒有。我只是按您的吩咐給著褐投資那邊打了一個電話,說聶先生的師弟在《諸侯》拍戲,希望他能照顧一下,千萬不要讓人欺負了。”
齊恒這話就是場面話,這個電話打過去,王總又不傻,肯定能想明白是怎麽回事。所以,當他之後又接到陳久傾老板的電話時,幾乎立刻就松口,讓陳久傾趕緊回劇組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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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恒說完,沒聽到韓骁的回複,心中有些忐忑,試探道:“要不,我現在問問聶先生,他那位師弟的名字?”
“嗯。”韓骁沉聲應道,“盡快回複我。”
“好的,韓總。”
齊恒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靠譜的,不出五分鐘,韓骁手機上就收到了一條消息,只有三個字:陳久傾。
那一刻,韓骁閉眼,卧龍吐息般靠到沙發上。他雙臂展開搭在靠背上,望着屋頂,渾身上下都籠罩在一種沸騰的焦躁中!然而,他很快又鎮定下來,重新拿起手機,直接給聶忘川發了一條消息。
——人我找到了,是演員陳久傾。
這是坦蕩直接的正面宣戰,韓骁沒有一絲猶豫。
發完信息後,他就站了起來,邊出門,邊打開導航地圖,輸入陳久傾家的地址。
聶忘川的表現,像一只縮頭烏龜,就像沒有收到那條消息,一直沒有回複。韓骁也無心顧及,他此刻心中全都是陳久傾。
韓骁平時工作忙,根本沒有時間上VB。但是今天,因為陳久傾,他特地翻了熱搜,當然也看到了前兩天關于陳久傾敬業的那個視頻——看清視頻裏那熟悉的容顏,韓骁幾乎落淚——是他!真是他!
是他的陛下,他的王!
韓骁一路飛馳,終于将車停到了陳久傾家小區門外。他推開車門,一只腳已經跨出,卻突然聽到了一陣孩子的大哭聲。韓骁尋聲望去,一眼瞧見一道極其熟悉的人影,那人雖口罩墨鏡帽子武裝得很嚴實,可韓骁就是知道,是他!
此時,他正抱着那個大哭的孩子哄,而那孩子緊緊抱着陳久傾的脖子。大聲喊着:“爸爸!爸爸!”
韓骁:……
支在柏油路上的長腿僵住了,韓骁整個人也僵住了。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如今不再是陳朝,而是一千年以後。眼前的這個人雖然長着和他的陛下同樣的面容,卻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他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就算偶然間他們有了一次混亂的交集,這個男子卻在消息的這三年內選擇了和別人結婚生子……
心好痛!
韓骁跌坐回車內,手捂着心口,像是支撐不住、坐不住那般,一手撐在了方向盤上。汽車發出了一陣刺耳的鳴笛聲,卻沒能引起不遠處那人一眼的關注!
韓骁後悔,他只恨自己沒能早點找到他——這三年期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韓骁眼睜睜看着,陳久傾耐心地将那個大哭的孩子哄得不再哭鬧,又溫柔地親吻了那孩子的額頭,最後,陳久傾伸出小拇指和那孩子拉鈎鈎——這所有的一切,都無不彰顯着他作為一名父親的驕傲和責任!以及,陳久傾對這孩子的極盡寵愛!
這一刻,韓總雙目赤紅,盯着那個孩子,瘋狂嫉妒!
然而不過片刻,當理智回籠,韓骁眼中的妒火漸漸滅了下去。他苦笑着想要彎起嘴角,卻連那嘴角都好似重若千斤,才擡起一個尖尖,就又墜了下去。
笑不出來。
他本以為,那個夜晚雖然混亂卻那麽特別,那個人怎麽也不至于——原來,這份特別只是他一個人的!
韓骁僵在車裏,一直看着陳久傾把懷裏的孩子交給一對年長的夫婦;看着陳久傾上車離開;看着陳久傾隔着車窗揮手,對那對夫婦喊:“爸、媽,電話聯系!”
——他都沒能再動一下!
這一天,韓總破天荒回了二環裏的韓家老宅。
老宅子是個四合院,在後海湖南岸,緊鄰着日月街,旁邊不遠處就是陳朝舊址博物館。如今住在這宅子裏的韓家人,只有他父母和爺爺。
原本他二叔一家也在這兒住着,可自從三年前,他二叔大病一場,病愈後性情大變,不但抛棄了發妻還在外面養起了小白臉。他爺爺一怒之下,就把這個不孝子給趕出了家門。這事還牽連了韓骁。
當年,韓骁在魔都君樂酒店鬧出了那場亂子,他直覺那晚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皇上,回家後,就直接跟父母坦白,不找到那個人絕對不談戀愛不結婚。當時爺爺雖然老派,卻還是贊同韓骁這個态度,畢竟在爺爺眼裏,是男人就得對自己做的所有事情負責!
直到,他二叔的事出來,爺爺滿腔怒火,無差別攻擊,把他二叔轟走後,依舊餘怒未盡。每天看見韓骁,就會想起這事,就會念叨,說‘你們這些喜歡小白臉兒的全都不是好東西!邪門歪道,把咱們老韓家的臉都丢光了!’
韓骁不堪其擾,也就此搬了出來,輕易不再回來,就怕惹他爺爺生氣。
但是,今日韓骁從陳久傾家門口離開後,卻直接開車回了老宅。不為別的,他只想回歸家庭,好讓混亂的思緒清醒清醒。
韓骁到家的時候,他母親顧玉蓮正在院子裏晾曬她新收藏的一件戲服。她聽見門口有車聲,就讓保姆劉嫂出去看看。結果,就聽到劉嫂大嗓門驚喜地喊道:“哎呀,是子栴回來啦!快進來吧,你媽媽剛才還在念叨你呢!”
子栴是韓骁的字,他爺爺給取的,意為:栴檀映月蓮滿池,簫琴和莺餘回谷。取得是一派祥和的寓意。
顧玉蓮一聽兒子回來了,很是驚喜。一臉笑意地迎了出去,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兒子這是有心事。不過,當着劉嫂的面,顧玉蓮但笑不語。只溫柔地問了兒子一句:“晚上想吃什麽?”
韓骁從中午就沒吃飯,這會兒也吃不下去。不過,母親既然問了,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說:“椰絲南瓜糕吧。”
“這個倒是簡單。不知你什麽時候回來,媽天天都有做。還有別的想吃的嗎?”
韓媽媽顧玉蓮是京劇演員出身,說話一項溫言細語兒的,顯得格外溫柔大方。女子如水這個詞,在她身上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
韓骁跳動的神經,在母親這舒緩的聲線中,漸漸平複下來。其實,他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之所以會想要吃椰絲南瓜糕,不過是睹物思人——這糕點,是一千年前,他的陛下最愛的一款。
想到這裏,韓骁眼眶發熱,沉默着搖了下頭,進了屋裏。
顧玉蓮看到這兒,就暗嘆一聲,對劉嫂笑了下,說:“你去忙吧。”也跟進了屋。
韓骁一進屋就直奔自己的房間。
作為母親,顧玉蓮既然發現兒子有心事,自然是要問一問。于是,她也跟了進去。
輕輕把門關上,顧玉蓮在沙發裏坐下來,問:“是公司裏有什麽為難的事嗎?”
韓骁松開領帶,邊給母親泡茶,邊說:“不是公司的事。”
顧玉蓮雙眼一亮,道:“那就是感情的事了?”
“嗯。”
韓骁承認了。
顧玉蓮卻沒了笑意,因為她看兒子的表情也知道,兒子這會兒可一點兒也不高興,如果是開始戀愛,哪兒有人會擺出這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想通這一點的顧玉蓮,問話變得小心起來,她問:“對方是姑娘,還是——”
“不是姑娘。我以前就跟您說過了。”
韓骁答得坦蕩又堅定。
茶泡好了,他端給母親。之後,他坐在了母親對面,用一個很正式的坐姿,臉上神情也很鄭重,說:“媽,我找到那個人了。”
“啊?!這……”
顧玉蓮話還沒有說完,就聽韓骁又道:“他已經有孩子了。”
‘啪——砰’地一聲響,是顧玉蓮手裏的那茶盞摔到了地上,瓷片四分五裂,飛濺出去好遠。
她呆呆地看着韓骁,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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