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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音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堅持着要把這簾子挂上,繼續低聲哀求:“下個集,我再買一塊布,就給你做衣裳行不行?你知道,我原本是林府的大小姐,就應該明白,我已經是很努力的在适應這裏的生活了。可是,你不能讓我一下子就跟那些村婦一樣啊。今天那柱子哥竟然把洗幹淨的筷子在他褲子上抹,我一瞧見就反胃,根本就不想吃了,我還不是忍着撥了幾口菜,強顏歡笑的吃下去了嗎?”
糙碾子坐在床上,無奈的瞧着自家的小娘子,這個姑娘的戒心很重,她很會保護自己,這原本沒有什麽錯。可是,他不喜歡這道簾子,非常不喜歡。剛剛有了兩個晚上同床共枕的小甜蜜,今天就要被這簾子擋住,他一轉頭,卻看不見她甜美的睡顏,獵戶心裏不高興。
“碾子哥,我求你行嗎?”姑娘聲音有點顫抖,似乎是要哭了。
“唉!”大獵戶重重地嘆了口氣,冷着臉站起身來,接過她手裏的帶子,一擡手就栓在了房梁上。
他一聲不吭的重新躺在床上,屋裏的沉悶讓人有點害怕。林婉音也默默的躺下,手放在衣帶上摸了摸,想解開它,脫了外衣,松快一下。可是,她終究沒敢動。
“阿音,如果,我能給你錦衣玉食,給你林家大小姐那樣的生活,是不是你就願意嫁我了?”獵戶悶聲說道。
林婉音輕輕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珍惜,如果他不珍惜,可以把人按在床上,用蠻力把事情辦了。可是他很珍惜,他舍不得傷害她,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能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娘子。
“獵戶大哥,既然你肯推心置腹的和我聊聊天,那我就不妨跟你講一個故事。咱們今天去的知音琴行,你知道它為什麽叫知音琴行嗎?知音之交說的是誰,你明白嗎?”
姑娘輕柔的聲音在暗夜中特別好聽,糙碾子喜歡聽她說話,卻答不上她的問題:“俺不知道,但是,你給俺說說,俺不就知道了麽。”
“好,那我給你說,知音之交說的是俞伯牙和鐘子期的故事。這成語出自《列子·湯問》,書上說: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所以,伯牙覺得鐘子期是自己的知音,所謂聽弦音而知雅意,便是如此了。對于我來說,我想要的,其實并不是一把多麽名貴的琴,也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一個樂意聽我彈琴,能懂我心事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簾子那一面的男人沉默了許久,阿音轉過頭,看到的只是藍色的布簾兒,卻沒能看到男人臉上的表情。如果她能看到,就會知道,此刻獵戶的悲傷和絕望。
活了二十多年,就只對這一個姑娘動了心,自動心之後,他便再也放不下,日日夜夜的想着她。可是,當他終于把她帶回身邊,可以接近她,哄她開心的時候,她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人家想要的是一個知音,而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原本他以為自己有機會,是因為雷霆軍并沒有完全解散,若王星和張辰能找回太宗,他們就還有翻身的機會。以他多年的戰功,和太宗對雷霆軍的感情,賞賜一座将軍府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他以為能給阿音想要的一切,可是……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當初與明皓的相親,她連人都沒看到就拒絕了,因為她通過雷霆軍的其他将領,就判斷了那是一群大老粗,沒有她要找的知音。
“奶奶個熊的,老子就是把心挖出來給你也沒用是吧?行,咱們走着瞧,老子倒要瞧瞧,什麽樣的男人能做你的知音。”
他語氣粗厲帶喘,阿音心裏怕怕的,聽到男人翻身的聲音,她悄悄撩開布簾兒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了他濃密的烏發和強壯的背影。
這是放棄了嗎?阿音默默想着這個問題,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醒來,林婉音撩開布簾一瞧,那半邊的床上空蕩蕩的,并沒有大獵戶的身影。她梳洗好之後,掀開廚房的鍋竈一看,裏面空蕩蕩的,也沒有做飯,不知那獵戶跑到哪兒去了。
阿音做好了早飯,就走到籬笆院兒外,探頭張望,想等他回來一起吃,不管怎麽說,昨天晚上獵戶沒有動粗,已經算是待她不薄了。
“碾子家的,你在門口幹啥呢?”柱子嫂扛着鋤頭經過,笑嘻嘻的問了一聲。
“哦,沒幹什麽,他出去了,我在等他回來吃早飯。”阿音如實答道。
“哎喲喲,瞧你們這小兩口兒啊,還真是甜乎的膩的慌,那不是他回來了嘛。”
阿音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扛着幾根手腕粗的樹幹回來了,便快步迎了上去。
“你一大早去幹嘛了?還沒吃飯吧?”林婉音柔聲問道。
糙碾子萬萬沒想到,小娘子會在家門口等着他。見她主動迎了過來,心裏僅剩的那一點不快,便煙消雲散了,大咧咧的一笑,說道:“俺去山上砍樹了,你沒自己先吃嗎?”
“沒有,我等你回來一起吃啊,你砍樹幹什麽?”
她在等着自己一起吃飯,這讓糙碾子心裏十分高興,昨晚沉寂下去的希望,此刻又升騰起了熊熊的小火苗:“砍樹做門闩,過兩天我要去深山裏打獵,晚上肯定回不來,你膽子那麽小,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我給你做好新的門闩窗闩,都用這麽粗的樹擋上,就不會有賊闖進去了,你可以踏實的睡覺。”
林婉音溫和的笑笑,心裏也在暗暗慶幸,還好,昨晚并沒有激怒他,他還和從前一樣照顧自己,過些日子,等他心态平和了,好好跟他說說,讓他把自己送回老家,多回報他些銀子。二人從此兩不相欠,也是好事。
吃過早飯之後,阿音拿出枕套和絲線,坐在銀杏樹下繡花,大獵戶舉着碩大的板斧,把三棵小樹修理成整整齊齊的長方形柱子,又在門框兩側叮叮當當的敲好了放門闩的木托,試了試,十分結實。這才放心的,走到院子裏:“阿音,門和窗戶我都弄好了門闩,也不是很沉,你自己也能舉上去,我再去山裏砍些柴來,這兩天你一個人在家,看看還缺什麽,我都給你備齊了。”
林婉音擡頭朝他笑笑:“不缺什麽了,你要去就放心的去吧。”
“好,我會讓柱子嫂幫忙照顧你的。”
“好,謝謝你。”林婉音客氣地說道。
大獵戶瞧着她客氣疏離的模樣,默默嘆了口氣,輕聲說道:“阿音,昨晚俺想好了,村裏老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俺也不強迫你給俺做娘子了。眼下雷霆軍解散,朝廷派新軍過來,加上四周土匪山賊并起山頭,外面亂的很。你先踏踏實實在這裏住着,過兩個月,外面消停了,若是你還不想嫁,俺就送你去找你大哥,你把俺花的錢還了,俺再找個心甘情願給俺當娘子的,也好過咱們倆這樣別別扭扭的過一輩子。”
林婉音雙眸一亮,驚喜地看向他:“真的?你樂意送我去找大哥?你放心,你花的錢我肯定加倍還給你,讓你找個好娘子,過一輩子好日子。”
大獵戶幽幽的眼神籠罩着她,看不出心底的情緒,只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阿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一根弦一下子松懈下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太好了,終于可以放心地在這裏住下了。其實她也知道,現在并不是出去找大哥的好時機,那些響馬未必是真的響馬,就算是,也有可能是被人買通的。眼下情況很亂,大哥還不知在何處落腳,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這裏躲上一兩個月,等此事消停了再出去。
糙碾子用心觀察着姑娘的狀态,心裏暗暗佩服自己,什麽叫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就得根據各種戰況調整戰策啊。還是軍師說的對,對待這樣的姑娘,就得采取欲擒故縱的策略。你追的越緊,她跑的越快,不如不追了,她也就不跑了,這樣反而機會更大。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兩個人各得其樂,都認為自己成功了,籬笆小院裏的氣氛十分和諧,彼此相安無事,甚至可以輕松地開些小玩笑。
做好這一切,大獵戶就沒什麽事兒了,便每日躺在銀杏樹下的躺椅上,悠哉的喝着茶,看阿音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繡花。
她繡花的模樣特別好看,神情溫溫柔柔的,纖細的玉指捏着銀針,穿針走線,如翻飛的蝴蝶。到他離開的那天,一個枕套上的鴛鴦已經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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