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天晚上盡管藏攬柏菜色做得豐盛,但是方慕還是沒有吃幾口。

甚至勉強吃下去的那幾口到了夜裏還又吐了出來,藏攬柏夜裏起來拍着方慕的後背,聽他幹嘔的聲音,之後的飯菜都沒有再張口勸他多吃。

在方慕離開劇組的這天夜裏,同樣到了深夜還未眠的人不止他們兩個。

任宜站在任栖住的房間門口的時候,似乎也是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幾分不妥,于是也有些遲疑。

但是猶豫數分鐘之後,他還是擡起手敲響了門。

任栖拉開房間的門,看見門口是任宜,也是有幾分驚訝:“任宜,怎麽了,有事?”

任宜從拉開的門縫裏看到了房間內沙發上翹着腳看電視的餘棯,然後不動聲色的又将目光收了回來。

任栖似乎還沒察覺到他看到了餘棯的身影,嘴裏不知是真是假地說道:“你這麽深夜來訪,讓有心人看到了我可說不清楚呢。”

任宜伸手拿掉了頭上戴的帽檐壓得很低的帽子,開門見山道:“我想和您聊聊關于方慕的事情。”

任栖神色微變,瞧任宜那躊躇別扭的臉色,不難猜,他也是和很多人一樣,認為自己要把方慕換掉的傳聞是真的。

“行,進來吧。”任栖終于從房間門口退開,讓任宜進來了。

藥物恢複之後,果然對方慕的精神狀況有了一定影響,他看起來不大提得起精神,大白天看起來也有幾分昏昏沉沉。

但是藏攬柏猜測,這其實中不乏有方慕的精神受到打擊的影響。

他這幾天不伴着安眠藥甚至都閉不上眼,盡管如此,表面上看起來睡眠的充足的方慕卻神情憔悴異常。

方慕的手機已經被藏攬柏沒收,他現在的微博下面已經罵聲一片,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如果被方慕看到,估計他又要崩潰。

但是方慕看不到,藏攬柏卻是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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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慕的叫罵聲并沒有因為時間過去,照片也被清除而消失不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有些人開始渾水摸魚,以方慕的醜聞而對《半灣中月》遲遲不換角施壓,即使《半灣中月》看起來命途忐忑,但也同樣不能否認它還是屬于圈裏的香饽饽,這樣的大IP當時選角色都選了大半年,可不缺眼紅的人在盯着呢。

到現在為止,不止方慕這裏一片辱罵聲,甚至連帶着任栖那邊口碑都開始受影響,他社交媒體的評論區已經開始出現質問他是不是也和方慕有一腿才這麽包庇這樣的劣跡藝人。

好像本來方慕這種過氣藝人一出來就能落得個這麽大的電影項目可以演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蹊跷。

那些開始支持他的,甚至捧出來他當年拿了最佳新人演員獎的那些評論再不見蹤跡。

“我是一位商人,又不是慈善家,你這麽兩手空空,光憑嘴在這和我談條件,我是沒有辦法看到你的誠意的。”

藏攬柏聽着電話裏,陸溓寧有些偏低的聲線,無法判斷對方對他的實際态度是怎樣的。

那邊說完就挂斷了電話,頗有幾分言盡于此的意味。

這個電話結束之後,藏攬柏手機在手裏翻來覆去轉了好幾圈,最後停下來,他撥通了羅宴的電話。

羅宴此刻正處在和剛泡的妞大戰了三百回合之後的賢者時間,半阖着眼目,突然響起來的手機鈴聲驚得他一激靈。

他伸手按下來接聽鍵,藏攬柏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他說:“羅宴,我想要調查特納萊酒莊的交易流水,方慕是通過那裏被交易的,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羅宴身上汗都沒幹,這會兒直接熱汗變成冷汗了:“我說什麽來着!我就知道你會有今天!”羅宴很鐵不成幹的語氣,仿佛看見藏攬柏越陷越深的身影就近在眼前:“就是能查出來一些蛛絲馬跡又能怎麽樣!你頭腦發昏了吧!真要為了方慕去跟徐渡銘鬥!?”

“我一開始也沒有想要和他鬥,我覺得過我們的生活更重要,但是現在是他不放過方慕。”藏攬柏俨然已經帶了幾分情緒:“而且這件事又不是方慕的錯!”

“我沒有說是他的錯!”羅宴也激動起來:“我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救不了他,甚至可能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為什麽還要做這樣不理智的事,我當初是不是說了,方慕他的狀況就不要演電影,他只要出現在人前,出事是早晚的。”

“哦?他一個受害者,現在反而見不得人了?”藏攬柏聲音在這一刻變輕,但是任誰也能聽出來裏面的不悅和冰冷。

羅宴有些受不了說不通的藏攬柏,最後分外煩躁地說:“我沒法幫你!你放棄吧!我現在要睡覺,你也不看看幾點了。”

羅宴逃避一樣甚至不等藏攬柏在開口就又說道:“不說了,休息了,拜拜!”

挂掉電話之後的羅宴拖着疲憊的身體,卻不知怎麽翻來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

一個小時過去之後,他有幾分惱怒的在床上錘了一拳,嘴裏咒罵了句什麽。

吓得他旁邊已經睡着的女伴也驚醒過來,微微驚叫一聲往後退了些。

羅宴反應過來,輕吐出來一口氣,然後又緩和臉色安撫女伴。

緊接着拿着手機去了陽臺。

時間已經到了淩晨,羅宴撥通他大哥的電話,聽着電話裏響鈴的聲音,無聲地咽下去幾口口水。

等那邊電話撥通,羅宴先是插科打诨問候閑聊了幾句。

“哥,最近怎麽樣。”

“最近降溫,穿厚點。”

“沒事,就是想你了,和你說說話……”

“哎,別挂…別挂呀…我這有正事……”

方慕在一星期之後,告訴藏攬柏他休息好了。

盡管方慕看起來狀态完全不是自己所說的那樣,但是藏攬柏還是依言帶回了劇組。

劇組的工作人員好像沒有想到方慕真的會厚着臉皮再回來,但是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任栖也沒多說什麽。

只是方慕就算是回來了,他拍戲的水平也是沒能調整到之前的水平,他臺詞記得艱難,使得拍戲的效率直線下降,但是雖然下降,但是比起來他不來,還是有一些進度的。

重複拍攝的次數開始增多,任宜也一遍一遍陪着演。

每一天,很多人都認為方慕會頂不住壓力第二天不會再出現的時候,他第二天還是準時出現在了片場,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

好像只要任栖沒有真的明面直說要他走,他就會一直這樣厚着臉皮來。

任宜看他站在那裏,用紙巾擦臉上流下來的汗,喝一眼數不清數量的藥片。

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在凝望一只,被野獸群撕咬過,然後倉皇逃出的鹿,鹿角都已經被剝了,頭破血流的,還依舊四只腳站在那裏,眨漂亮無辜的眼睛。

《半灣中月》劇組裏的氣氛變得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詭異,因為方慕竟然真的這樣一天一天地把戲緩慢地拍下來了。

劇組那些原本以為方慕會被換掉的工作人員,開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導演,包括電影的另一位男主角,都沒有要換掉方慕不和對方合作的打算。

這等于讓全劇組,都在陪方慕冒一場險。

方慕的狀況時好時壞,任栖只能在他入戲的時候,多拍一些,趕進度。

但是盡管如此,方慕還是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好像在以耗盡精血的代價在拍戲。

他時常嘔吐,吃不下東西,努力吃下去的一些也可能會在不久後吐出來,他比之前更加回避人群,在片場除了工作之外,不會和任何一個人目光相接。

眼看着一個被摧毀的人,逐漸的分崩離析。

在任栖開口叫停之前,藏攬柏再一次申請了方慕需要休息的時間。

這件事上,兩人産生了一些分歧。

那時候的藏攬柏還不知道這最後一部電影,是方慕當作臨終遺願來完成的。

他只覺得方慕現在情況很糟糕,不僅需要休息,還應該和自己去醫院再做一次檢查。

他知道方慕心結難消,但是調查徐渡銘這件事他需要時間,于是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說,希望方慕相信他。

但是就目前方慕目前的處境來講,這句話藏攬柏說出口的時候都有幾分無力。

然而就在這樣的關口。

方慕面臨着不知是真的休息還是勸退的回去的途中。

晚上八點半,老牌媒體,新燕子傳媒發布了一篇文章。

文章上揭露出了演員方遇慕和目前徐氏掌權人徐渡銘長達六年的過往情史,緊接着是方遇慕出入心理診療診斷中心的照片,還有附帶的一段去年一位著名音樂演奏家的演奏會結束後,方遇慕在散場後的街道上因為被粉絲認出躲進垃圾桶的一段視頻。

執筆人文筆老辣,揭露出來方遇慕銷聲匿跡的四年,甚至貼出了四年前方遇慕在北歐精神疾病療養院就診過的記錄。

時間線被清晰地列出來,方遇慕生病的時間剛好和徐渡銘開始發際的時間吻合,再細數之前傳得滿天飛的色情照片裏,有一位臉上被打了碼但是脖子上有胎記的人,此前和徐渡銘曾一同出席過商業活動。

而且方遇慕作為病史長達九年的精神病人,患有幻想症,精神分裂等多種精神疾病,他從事這種情色交易是否出于自願,又或者內裏有什麽隐情?

文章并未直說,但是其中隐含的內容已經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加上新燕子是由以前的紙媒,新燕子周刊演變而來,已經在這個娛樂行業裏從事多年,并且有非常專業的狗仔團隊,但凡放出來的新聞,十聞九真。

文章一經發出就開始引起來軒然大波。

散播的速度和那天方慕的照片傳播的速度不多呈讓,但是同樣的,這篇文章存活的時間也并不長。

可是作為老牌娛樂媒體,新燕子擁有的粉絲基數龐大,哪怕是這篇文章消失,但是那內容也已經被許多熱心網友紛紛截圖轉發了。

一時間徐渡銘的黑色産業鏈被網友猜測引出,在當天晚上頂上熱搜詞條。

徐渡銘血祭初戀,以方遇慕賣身發家的事情被揭露到明面上。

這事是在做的人神共憤,引發衆議。

那些之前罵過方慕的人又在方慕的微博下開始道歉,說對不起。

但是僅僅一個晚上,那些原本被頂上熱搜的有關徐渡銘的詞條紛紛被炸。

新燕子傳媒更是直接官方賬號消失不見。

此舉可以說是引發了更大的輿論反撲,詞條熱搜被炸,又開始出現新的詞條。

那些原本參與過對方慕羞辱謾罵的人似乎一時間也調轉了矛頭,開始加入了這場對徐渡銘聲勢浩大地聲讨當中。

方慕那天晚上,看着藏攬柏交給自己的手機,手機停留在自己微博的頁面上。

評論下面已經被一片“對不起”覆蓋,那些原本不堪入目的羞辱字眼再也看不見。

藏攬柏當天晚上接到羅宴的電話,剛一接通兩人同時問:“是你做的?”

一句話問完,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我動作還沒那麽快,這篇文章顯然是經過了仔細調查和準備的。”藏攬柏說:“查一下是誰,讓對方聯系我。”

“怎麽?”

“這點東西還錘不死,而且可能這些也撼動不了徐氏,但是至少能讓方慕電影安心演完。”

這件事出來之後的第三天,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裏。

藏攬柏從一棟辦公樓裏走出來,腳步說不出來是輕松了些還是更沉重了些。

而就在他走出來的下一刻,原本一直被炸的詞條開始停止了。

新燕子傳媒的那篇文章重新出現在公衆視野,并且附帶上了更詳細的證據,事情牽扯到了特納萊酒莊,酒莊的以慈善為名義的拍賣會,其實暗藏玄機,文章開始貼上徐氏集團旗下的特納萊酒莊的季度財務報告和年度報告中的漏洞。

熱搜的前十條裏“喪盡天良徐渡銘”“特納萊酒莊”“方遇慕對不起”有關此事的熱搜占據了六條。

并且浏覽量以幾何倍數增長起來,在當天的晚上十二點,“喪盡天良徐渡銘”被頂至實時熱搜第一,并且居高不下。

《半灣中月》劇組裏。

任宜在休息室裏休息的時候,聽見自己的助理在那拿着手機,也是對方慕的遭遇感到義憤填膺,又向任宜展示當天的熱搜。

“這回算是輿論壓倒資本了吧,任他再是有權有勢,堵不住悠悠衆口。”

聽聞此話的任宜突然笑了一聲,笑得意味不明。

“你真當這次是輿論壓倒資本啊。”他從躺椅上坐起來:“藏攬柏簽給了盛藺十年的賣身契。”

他走到助理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波啊,是資本對資本。”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輿論的風向扭轉的速度讓人猝不及防,而且事情的真相反差之大啊讓人唏噓。

而作為事件中心人物的方慕,總算是能吃下去飯了。

夜晚藏攬柏載他回去的時候,剛出片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之前那位女孩。

“你的粉絲,看起來等你很久了,下去跟她說句話嗎?”藏攬柏這樣問。

方慕坐在椅座上,轉頭望着窗外。

藏攬柏伸手去握他的手:“很多人都沒有放棄你,你也不要放棄你自己好嗎?”

兩人的視線對上,方慕仿佛聽到他在講,再堅持一下吧。

車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方慕下了車。

走到了女孩面前,女孩只到方慕的肩頭,方慕看着少女的臉龐。

還沒張嘴說話,女孩突得就淌起來眼淚,她上前一步摟住了方慕。

方慕好像因為許久未曾見過這樣善意,比起來欣喜甚至更多的是感到陌生,他呆愣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手擡起來,卻半晌兒沒有落在女孩的後背,将這個擁抱落實。

他就像個木偶一樣,僵直着兩條胳膊,虛虛懸在半空。

藏攬柏在一片明滅的燈火裏看着兩人。

這個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惡,有惡念突生的心,也有不求回報的守護和善念。

就好像少女在夜裏站在風中等在方慕可能出現的街角數個小時,只為了說一句簡單的“加油”聽一句“謝謝”。

方慕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新燕子周刊的主編的獨生女,更不知道她為了讓這一篇文章出現費了多少力氣,耗盡多少心血。

方慕也不知道,任宜在深夜敲響過任栖的房門,羅宴又在淩晨後的床上咒罵着從床上一躍而起,藏攬柏又是在哪一刻,在一張不太劃算的合同上落上了“藏攬柏”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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