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翌日清晨,天尚未大明,兩聲雞鳴便将楚明誠喚醒。

他本想叫醒李妩一道去春藹堂請安,扭頭見昏昏床帳間,妻子雙眸緊閉,眉頭蹙起,似很不适,不由擡手往額上探去。

這一探,便有低熱傳來。

楚明誠心下一驚,也不再喚她起床,只吩咐丫鬟熬一副祛熱的方子,另派小厮去請郎中。

李妩只覺鬼壓床般,整個人渾渾噩噩,想睜開眼與楚明誠說兩句話,無奈眼皮沉重難以睜開,還是聽楚明誠說了句“你好生歇息,我自去給母親請安”,她才稍放下心,由着意識繼續沉淪。

另一頭的春藹堂,見着兒子獨自來請安,趙氏撫着茶盞板着臉,冷笑連連:“正月還未過,她倒好,三天兩頭發起病來。到底是真病了無法來請安,還是壓根不把長輩放在心上,躲懶不肯早起?”

楚明誠端坐在荷葉托首交椅上,昨夜未睡好,面上瞧着也有些灰淡,垂着眸恹恹地道:“母親為何總将阿妩想得那般不堪?她是真的病了,人都迷糊得睜不開眼,兒子還能騙您不成?”

“那可難說。”趙氏撇了撇唇,惆悵嘆道:“老話說得好,娶了媳婦忘了娘,這些年你處處向着李氏,心裏哪還有我這個老母親。唉,也是我命不好,生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又娶了個跋扈善妒的兒媳婦……如今膝下清冷,院落空寂,有時想想這日子也不知有何意思,倒不如兩腿一蹬,早些去了,也省得礙你們夫妻倆的眼。”

這話說得太重,楚明誠這下坐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朝上拜道:“母親這話真是折煞兒子了。”

“你若真想叫我多活兩年,就趕緊納兩個妾,好叫我早些抱上孫子。”眼見楚明誠要辯駁,趙氏搶先道:“你可別說我這是為難你,你仔細想想,哪家媳婦進門三年無子嗣,還攔着夫君不準納妾的?單憑着無子、善妒、不事舅姑這三條,我就能休她李氏八百回了!也是看在你愛重她的份上,為娘我忍了這些年……”

稍頓了頓,見兒子今日好似沒從前那般急着維護李妩,趙氏以為他是聽進去話了,忙趁熱打鐵:“彥之,你可還記得你二叔母娘家那位明玥表妹?前幾日她随她娘登門拜年,哎喲,小娘子出落得跟花兒一樣,可水靈了,嘴兒又甜……”

楚明誠壓根不記得什麽明月圓月的,聽得趙氏又要拉媒,只沉着嗓音道:“旁的娘子出落得再好,也比不上我的阿妩。”

說罷,又恭恭敬敬一拜:“母親無其他吩咐,兒子先行告退,今日得回司衙上值,遲了不好。”

他都這般說了,趙氏自也不好再留他,不耐擺擺手:“去吧去吧。”

待楚明誠退下,趙氏将手中杯盞“砰”地放在桌上,扭頭與晚秋嬷嬷道:“瞧瞧,過了個年,還是半點長進沒有,一根死腦筋油鹽不進!”

“大清早的夫人何苦動氣?”嬷嬷忙不疊彎腰替她撫背順氣,又壓低聲音道:“總歸已備下了旁的法子,如今萬事俱備,就欠一個好時機了。”

提到這事,趙氏心裏總有些詭異的別扭,既想着事成,又擔心事成後的麻煩,略忖了忖,她挑眼觑着嬷嬷:“人安排妥當了?”

嬷嬷點頭:“妥當了。您放心,老奴親自把關,絕不會錯的。”

趙氏拿起帕子按了按鼻子,低低嗯了一聲,也不再提。

晨間喝過一副藥後,李妩低熱也漸漸散去,待到楚明誠傍晚下值回府,她也恢複些精力,能下床相迎。

楚明誠見她虛披着一件品月色綢繡芙蓉單袍,素顏清婉,面色還透着幾分蒼白,忙伸手扶她:“你在屋裏歇息就好,何需特地來迎?”

說着将人扶回榻上,關切問道:“現下感覺如何,可有好些?”

“好多了。”李妩朝他輕笑,背靠着秋香色素面錦緞迎枕,又問起他今日回去當差的情況。

“一切如常,倒是周尚書家的小妾前幾日給他新添一子,今個一早他給我們散了些喜糖喜餅。”楚明誠本是随口提起,然而話說出口,忽的聯想起今朝趙氏說的那番話,心下莫名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古怪情緒。

李妩見他突然沉默,眸光微動,面上卻不顯,只笑着道:“這是喜事。周尚書是你上峰,府上添丁,咱們合該備份賀禮才是。明兒一早我就讓素筝去庫房挑些,包好了送去尚書府。”

楚明誠淡淡嗯了一聲,仍是心不在焉。

李妩默了兩息,到底還是扯了下他的衣袖,問了出來:“夫君為何心事重重?”

楚明誠稍怔,擡頭看着眼前這張嬌美病容,面露遲疑。

夫妻三年,李妩再了解他不過,這副模樣絕對有事,于是又問了遍:“是有何事不能與我說?”

楚明誠抿唇,少傾,才迎着她清澈溫柔的目光道出心底疑惑:“你腕上如何有一道牙印?”

話音才落,便見那張美人臉上的柔情笑意凝結,平添兩分雪白。

李妩心口猛跳,大腦也陷入片刻空白。

他發現了。

怎麽辦。

裴青玄那個混蛋,故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擺明是要挑撥她與楚明誠的感情。

怪她疏忽,竟不知何時讓楚明誠發現……

“阿妩…阿妩……?”見她臉上陡然褪了血色,又怔怔地宛若被攝了魂魄,楚明誠擔心喚她:“你怎麽了,別吓我。”

李妩怔怔回過神,再看楚明誠急切又誠摯的臉龐,長睫輕眨了兩下,眼眶很快就盈滿淚意,她帶着哭腔低喚:“夫君……”

楚明誠見她要哭,更是驚詫:“這是怎麽了?”

“是我不好,我不該瞞着你。”

楚明誠聞言,心下大駭,難道真如他猜想的那樣?

他慌得說不出話,下意識想攔着李妩,不讓她再說,他怕自己無法承受那殘酷的真相,如果撕開窗戶紙的後果是和阿妩從此離了心,倒不如就這般糊塗過下去。

卻見李妩垂下眼眸,悲戚抽噎:“昨夜與你走散之後,我遇到個醉漢,他對我出言輕薄,又要拉着我走,幸好巡防的金吾衛路過,将那醉漢吓跑,我才幸免于難。可作為女子,遇到此事,我怎敢聲張……”

她越說越傷心,又掀起袖角,将那道仍舊明顯的牙印露出,一滴清淚落于其上,浸着牙痕:“那醉漢意圖不軌,我拼死掙紮激怒了他,他便狠咬于我,這才留了咬痕……夫君,此事關乎女子名節,昨夜我實在又慌又怕,不知該如何與你說,這才瞞着你。”

楚明誠聽罷此番話,又驚又怒,同時內心深處又有一絲詭異的慶幸,驚怒的是妻子竟遭遇此等惡事,慶幸的是妻子并未背叛他。

諸般情緒在心頭起伏,最後在李妩的眼淚下凝作無限的疼惜,他将哭成淚人兒般的妻子擁入懷中,溫聲安慰:“莫哭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平安無事便是最好。”

李妩嬌弱靠在他懷中,哀戚抽噎:“夫君不怪我瞞你麽?”

“你遇到這樣的事,已經夠難過了,我如何還能怪你?要怪只怪我,沒有看顧好你。”楚明誠輕拍着她,語氣篤定:“你放心,此事只你我知道,絕不會傳揚出去。”

目光又瞥過那截瑩白皓腕上結了痂的牙印,過了一夜還這般明顯,可見那歹人咬的時候有多狠辣。

“阿妩可還記得那醉漢模樣?我派人暗中去打聽,待尋到人,定把他一口牙都生拔了。”

李妩眼睫輕顫,眼前浮現裴青玄那張冷峻如玉的臉,不禁蹙眉,痛苦閉上眼:“不記得了。”

楚明誠見她臉色青白,也不敢再多問,只将人摟得更緊:“忘了也好,就當沒這件事……”

和煦春風般的安慰在頭頂絮絮響起,李妩靠在楚明誠溫暖的懷抱裏,心下一片掙紮悲痛。

欺騙固然不對,可她絕對不許她的婚姻遭到破壞。

至于裴青玄……

那個瘋子!

李妩痛苦地咬緊了牙,她該怎麽辦,該如何擺脫他。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日夜裏的夢裏,李妩夢到了裴青玄。

他一手握着鮮血淋漓的長劍,另一只手拎着團黑乎乎的東西,她看不真切,只知一味地逃跑。

直到她踉跄摔倒在地,扭頭便見他一步步朝她走來,逆着光,那張英俊臉龐含着溫和的笑意,連着嗓音也是那般溫柔:“阿妩跑什麽?”

“你能跑到哪去呢?”他似喟嘆,嘆她的不自量力,忽而笑意更深了些,語氣輕松:“阿妩,看看朕送你的禮物。”

語畢,他将那團黑漆漆的東西擲向她。

那東西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轉,待滾到她的身邊,她才看清那是楚明誠的人頭。

長發淩亂,鮮血模糊,睜着一雙不甘的眼,虛弱呻吟:“阿妩,我好痛。”

“不,不要——”

李妩陡然驚叫。

漆黑床帷間,一雙溫熱的臂彎連忙抱住她:“阿妩,怎麽了?做噩夢了?”

李妩額前已然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她睜着木然的雙眼盯着面前之人好一會兒,忽然慌張地擡手,去摸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胸膛,确定他完好無損,一陣釋然淚意奪眶而出,她将臉埋進楚明誠懷裏,緊緊抱着他:“夫君……”

“別怕,我在呢。”楚明誠抱緊了她:“噩夢而已,都是假的。”

李妩不語,只将自己完全縮在他的懷裏,試圖從這具溫熱結實的男人身軀裏尋求一份安全感以抵禦夢中的那份恐懼。

這是她的男人。

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是拜過天地、宴過賓客,受世人祝福的姻緣。

就算裴青玄是皇帝又如何?

皇帝不顧禮法,強搶臣妻,也要被世人唾罵,遺臭萬年!

胡思亂想了許久,最後她在楚明誠的溫柔輕哄與極度疲累中沉沉睡去。

好在自這日噩夢後,李妩再未夢到過裴青玄。

元宵過後,這個年也算過完了。百姓們重新為營生奔走忙活,各司衙門也開印恢複運作,就連天氣也呈現回暖之勢。

看着屋檐上最後一點積雪融化于暖陽之下,李妩開始期待春日的來到。

她想,一年之計在于春,等春天到了,一切都會變好的罷。

就在她倚靠着窗牖滿懷期盼時,大丫鬟素筝腳步匆匆,掀簾入內:“主子。”

素筝一向穩重,少見她這般慌亂模樣,李妩斂眸,正色看她:“怎麽了?”

素筝屈膝,面露憂色道:“太後派人,請您現下入宮。”

李妩驚詫,這非年非節,也非十五初一,太後怎會突然叫她進宮?

正躊躇彷徨着,素筝輕聲提醒:“主子,宮裏來的嬷嬷還在前廳等着呢。”

終歸宮裏旨意不可違抗。

細白指尖緊捏緊掌心,再次擡眸,李妩面上也恢複淡然,嗓音平靜:“讓宮裏貴使稍候,我稍作梳妝,再随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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