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她的聲音很輕,如飄渺的風,裴青玄習武多年,耳力極好,清楚地捕捉到這一聲喃喃,神色也不禁為之一凜,雙眸灼灼盯着她:“你喝過避子湯?”

不等她答,又問了句:“為何要喝?”

據他所知,她一直盼着與楚明誠有個孩子,各種補品與坐胎藥都在吃着。

那注視的目光太過銳利,李妩眸光迅速閃動兩下,而後垂下羽睫,語氣随意:“新婚那陣,想着年紀還小,并不急着要孩子,便飲了些時日。”

實則那時她還放不下,忘不了。

急急忙忙嫁人本就非她所願,但在懷孕生子這事上,他想給自己留段緩和的時間,起碼将他從心上漸漸淡去,同時接受楚明誠,讓楚明誠漸漸融入她的生命。只是沒想到造化弄人,先前是沒做好準備,不想要。後來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卻始終懷不上。

李妩在心頭自嘲着命運難琢磨,裴青玄也陷入沉默,心神全然放在她那句雲淡風輕的“新婚那陣”——

新婚。

她與旁人的新婚。

腦中幾乎是難以遏制地去想她與楚明誠新婚燕爾的情境,那該當是怎樣甜蜜恩愛、琴瑟和鳴。

那時的她才及笄,正是果實初熟,嬌嫩青澀,卻叫楚明誠那個庸碌草包…糟蹋了去。一種自己精心養大的花被豬拱了的憤懑翻江倒海般在胸間起伏,又如千斤巨石沉甸甸壓着,叫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李妩明顯察覺到眼前男人陡然升起的戾氣,心底略微一顫,她紅唇翕動,打破這份壓抑的靜谧:“許是宮裏的藥方與外頭的不同。”

裴青玄慢悠悠撩起眼皮看向她,看着她強裝鎮定試圖揭過這個話題的心虛模樣——

她是那樣的聰穎,分明察覺到他在不悅,甚至猜到他是因何不悅,卻試圖消弭他的這份怒意,去維護那個草包。

狹眸略過一抹陰鸷,他語氣陰沉地開了口,又如蝮蛇般直勾勾注視着她的反應:“若朕說,你手中這碗的确不是避子湯呢?”

李妩臉色陡然變了,驚愕看着那個空碗,又難掩怒容地看向他:“你怎可做這等言而無信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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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玄冷臉不語,李妩只當自己又被他戲耍一次,怒意上頭,一把掀開身上錦被,就要下床:“我權當昨夜叫狗啃了!”

不料雙腳剛沾地,腿間一陣強烈酸疼襲來,叫她膝頭發軟,身子踉跄兩步也沒穩住,整個人直直摔倒在地。

裴青玄也沒想到她會摔倒,方才還緊繃冷硬的臉色霎時大變:“阿妩。”

他忙去抱她,卻被趴在地上的李妩一把推開,愠怒的嗓音似帶着壓抑哭腔:“你別碰我。”

“別鬧。”他再次上前。

“我說了別碰我!”李妩這會兒既憤怒又有種說不上的委屈,恨自己蠢笨走路都能跌跤,又恨他孟浪害得她渾身沒勁。見裴青玄仍舊不管不顧地伸出手來,她反手掙紮,不料手掌直接拍過男人的臉。

“啪”一聲脆響,她猛地怔住,有些心虛地擡起眼。

當看到那張冷白的俊臉紅了一塊,好似還被抓破了兩道,心下愈發虛了。

“我……”嫣紅唇瓣動了動,剩下的話哽在喉中說不出來。不怪她,是他自己非得湊上來,打到也是他活該。

李妩抿着唇,已經做好迎接他斥罵,甚至也被他按着打一頓的準備,面前男人卻只是抱着她,語氣淡淡道:“朕沒看顧好你,害你摔了一跤,你撓朕一下,也算扯平了。”

李妩驚愕看他,裴青玄也回看她:“還鬧麽?”

他這般冷靜,好似顯得她多無理取鬧般,李妩默默垂眼,不出聲。

見狀,裴青玄打橫将她從地上抱起,好似對待珍貴易碎的寶貝,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伸手又去掀她羅裙嗯。

“你做什麽?”李妩下意識并膝。

“看摔到了哪兒。”大掌搭上她的膝頭,察覺她稍微放松些,将羅裙往膝上推去,只見雙膝處摔出兩道紅印,不過相比于這兩處,昨日留下的其他痕跡更為明顯,經過一夜,指印與吻痕都變成深深淺淺的淤青。

李妩伸手去扯絲羅裙衫,語氣透着幾分怨怼:“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若真不想叫她疼,她求着他輕些時,他作何不聽?

裴青玄也沒料到一夜過去竟會這般,棱角分明的臉龐閃過一抹不自在,輕咳道:“陳嬷嬷備了藥,朕給你塗。”

李妩也看出來了,他大抵是要将她圍困在這寝殿之內七天七夜,哪也不讓她去,其他人也不讓她見——叫她只能圍着他轉。

這種被囚禁的感覺叫她很是不适,但想到只要再熬過六日,便能擺脫這一切,她壓低與他争吵的想法,由着他給她上藥。

陳嬷嬷備下的藥膏清潤細膩,還有淡淡藥草香。那修長手指從罐中勾了一勺,慢慢塗在李妩泛紅的膝蓋上。

他塗得很認真,一絲不茍,又因靠得近,李妩清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還能看清他低垂的根根分明的眼睫——

他生着一雙很好看的眉眼,長眉入鬓,鳳眸微挑,優雅矜貴,又不失風流。

說起來,裴青玄的好容色大多随了太上皇。

裴氏出美人,從大淵建朝開始的歷任皇帝,無論功績建樹如何,史官都會在傳記前特別添了一筆“美姿儀”。像是現下單獨住在興慶宮的太上皇,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太上皇生母不算顯赫,他本人才華在皇子裏也不算出類拔萃,唯一值得誇耀的大抵是生了一張好臉。也正是這一張好臉,讓鎮北侯府的獨女許大姑娘瞧上了他,非他不嫁——鎮北侯府簪纓世家,戰功赫赫,手握三十萬兵權。有了這樣強大的妻族,再加之太上皇運氣還算不錯,與他争位的皇子死于一場疫病,最後叫他撿漏登上了皇位。

可惜太上皇對許太後更多是相敬如賓的夫妻情誼,并無男女之情,待許太後誕下裴青玄後,太上皇封他為太子,算作給許家一個交代。之後再不親近許太後,轉而專寵麗妃。

從前李妩問過裴青玄:“你會怨恨陛下偏心麽?”

一向溫潤包容的裴青玄那回沉默了許久,才道:“起碼,他給了孤太子之位。”

愛與尊榮,不可兼得,得了一樣,他便知足。直到後來太子之位被褫奪,他才意識到,尊榮與權勢得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等着旁人的施舍,只能當個任人欺辱與抛棄的可憐蟲。

“将衣衫脫了。”男人低沉的嗓音拉回李妩飄忽的思緒,她怔了一怔,眸中有些迷惘,他說什麽?

裴青玄神色淡淡:“其他地方上了藥,淤青能散的快些。”

想到其他地方,李妩心跳快了一拍,低頭再看,腿上與膝蓋處可見到的紅痕他都已經塗過了,剩下的還有背上和胸前……她伸手去拿他手裏的藥罐:“我自己來就好。”

“你背後又沒長眼睛。”裴青玄将藥罐擱到一旁,見她仍僵着不動,鳳眸輕眯,戲谑道:“阿妩渾身哪一處朕沒看過?”

不單看過,還撫摸、親吻,她的每一寸都已沾染上他的氣息,留下他的痕跡。

李妩羞憤地瞪他:“無恥。”

“這話阿妩昨夜已罵過無數遍了。”裴青玄一臉不以為意,大掌還狎昵地拍了拍她的臀,如同管教家裏不聽話的孩子般:“乖乖趴好。早點塗完,也好做些別的事。”

李妩身子一僵,擡眸難以置信看他。

裴青玄笑了:“阿妩想哪去了?這般看朕。”

他話裏給她下套,李妩才不往裏跳,只冷冷看他一眼,而後沉下一口氣,心下默念着“小不忍則亂大謀”,又去想勾踐卧薪嘗膽、韓信胯下之辱之類的典故,抓過一個隐囊枕在身下,趴在榻邊。

裴青玄見她乖順,眉眼也舒展開來,将她身上的薄衫掀起,不緊不慢塗起藥來。

涼絲絲的藥膏在男人粗粝的指腹下一點點暈開,像是有人拿羽毛撓過,癢得李妩肩背不住瑟縮,手指也揪緊隐囊,沒好氣催道:“你快點。”

纖瘦雪背上的手指微頓,男人似笑非笑道:“昨夜一直喊着慢些,現下又催着要快,阿妩還真是難伺候。”

耳根因着無恥之言緋紅蔓延,李妩再不搭理他,心下恨恨的想,面上裝作一本正經的溫潤君子模樣,卻是個披着羊皮的僞君子。若是父兄,還有朝堂中那些大臣知道他們賢德仁厚的君主,私下是這等孟浪恣意之徒,怕是要跌破下巴。

想到父兄,李妩一顆心往下墜了墜。她被裴青玄半路劫到這裏,也不知道家裏如今是何情況。還有太後那邊,她可知道皇帝罷朝,并非身體抱恙,而是沉溺于床笫之歡,不願抽身。

思忖間,腰窩忽的傳來一陣涼意,激得李妩渾身都冒起一顆顆戰栗,她回過頭,本就挽得松松垮垮的發鬓頓時更塌了些,有兩縷垂在了瑩白臉側,無端添了幾分慵懶:“你做什麽?”

“塗藥。”男人答得十分坦然,如若手掌的位置并不在雙股之間。李妩下意識想蹬他一腳,細踝卻被牢牢握住,裴青玄蹙眉:“朕臉上的抓痕尚未結痂,阿妩怎的又鬧小脾氣?”

李妩氣結,瞥過他沾着瑩潤藥膏骨節寬碩的手指:“分明是你…你無賴在先。”邊說她邊掙着要起身:“不塗了。”

肩頭卻被男人的手掌從後牢牢按住,不等李妩反應,半邊沉重熾熱的身軀便覆來,一同貼進的還有沾了藥膏的手指,耳畔低醇的嗓音帶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既然塗了,便要塗仔細些,面面俱到,不可遺漏。”

像是幼時教她讀書練字般,他諄諄善誘着:“阿妩從前也是這般,馬虎浮躁,沒耐心。朕都記不得糾正過你多少回,做文章要專心、細心,嘶,放松,不要緊張。做文章如此,練字如此,現下塗藥也該當如此,你說呢?”

李妩還能說什麽,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猶如催眠,漸漸地他說的什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恍惚間好像回到某個陽光燦爛的夏日,先生在堂前搖頭晃腦地講着晦澀難懂的文章,聽得人頭昏腦漲直打瞌睡,忽的遮陰的竹簾被掀開,盛夏午後的陽光直擊她的面門,一大團絢爛迷離的白光叫她暈眩得眼睛都睜不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混沌意識裏回過神來,并沒有什麽盛夏烈陽,眼前是華麗錦繡大紅羅帳,窗外是綿綿不斷的陰雨,耳畔那點細密水聲也停下,随着理智回籠而歸于靜寂。

裴青玄心情愉悅地低笑一聲,而後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阿妩也在下雨。”

李妩一怔,悶着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駁他。眼前之人與楚明誠不同,與楚明誠成婚這些年,他從不敢這般戲弄她,待她向來是謹慎小心,生怕叫她不虞。此刻,成婚三年與男人相處的經驗好似毫無作用,李妩心下挫敗,忿忿将臉埋進繡枕之中,烏發下是兩只薄紅耳尖。

裴青玄原本也只是想叫她舒坦些,可她這副模樣實在叫他愛極,喉頭滾了滾,忍不住擡起她的臉,吻了上去。

淺淺親了親,剛想加深這個吻,門外響起劉進忠揣着小心的細嗓門:“陛下,奴才有事禀告。”

呼吸略顯急促的李妩忙伸手抵住男人堅實的胸膛:“有…有人。”

裴青玄濃眉微擰,仍捧着她瑩白小臉,薄唇啄着那抹嫣色唇瓣:“別管。”

門外敲門聲停了一會兒,又響了:“陛下,是太後娘娘派禦醫來了,說是要給您診脈吶。”

懷中嬌軟的身軀微僵,裴青玄眼底略過一抹不耐。

“太後派人來了。”李妩更用力推着他,趁着這個機會,也仰臉問出她的疑惑:“你派人将我從宮門攔下,太後可知道?”

其實這話問出口,她就覺得是白問。若太後知曉她被劫到了紫宸宮,怕是早就來尋她了,何至于現在才派了個禦醫。

裴青玄也不避諱,長指擦過她唇瓣水漬,又松開她的肩膀,緩緩起身:“難道阿妩還存着與母後告狀的心思?”

李妩微窘,默了兩息,才望着他道:“太後知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很傷心。”

“傷心。”裴青玄慢條斯理轉了轉玉扳指,斜乜向李妩:“她就是太心慈,對誰都如菩薩般,唯獨對她自己、對她的血脈親人有另一套心腸,望着我們一個個都如她一樣,變成無欲無求、大慈大悲的聖人。她若是在乎朕,當年就不該叫舅父們交出兵權,低調避世,只為讓父皇安心。她若是在乎朕,明知朕想留你身邊,就該幫着朕将你扣在宮裏……”

稍頓,他往李妩腹部瞥了一眼,扯唇輕笑道:“你若懷了朕的子嗣,她不就有孫兒抱了?是她非要自尋傷心。”

聽到前半段,李妩險些被他這套歪理給唬住,畢竟她從前也悄悄與父親抱怨過,說是鎮北侯府如若兵權在握,便是借麗妃母子一百個膽子都不敢欺辱正宮嫡系?偏偏那時許皇後一心撲在太上皇身上,為着叫太上皇看到他們許家的忠心,愣是讓許家一點點放了兵權。

聽到後半段,李妩覺出不對勁,忙擡手攏緊衣衫,又扯過被子遮着,冷着嗓音道:“太後那是知道禮義廉恥,不像你厚顏無道,以權迫人。”

“還當真是義正言辭。”裴青玄冷嗤一聲,彎腰拍了拍她白淨清婉的小臉:“希望待會兒朕回來後,阿妩在朕身下也能這般巧言善辯,字字铿锵。”

說罷,他也不看李妩怫然的臉色,理了理袍袖,擡步往外去。

寝殿門甫一打開,劉進忠忙不疊迎上去,當看到皇帝臉上的紅痕時,不由叫出聲:“陛下,您的臉!哎喲,傷了龍顏,這該如何是好。”

方才與她在一會兒倒是将這茬給忘了。

皇帝擡手碰了碰臉側,那點小傷口早已凝了血,疼痛更是不值一提。

劉進忠這緊張咋呼模樣,倒叫他想到那打斷他好事的那兩嗓子,臉色也沉下,冷冽掃了他一眼:“多嘴。”

那刀子般的眼風叫劉進忠陡然打了個顫,剛想說什麽,便見皇帝大步往外間走去。

劉進忠枯着眉頭,心裏委屈得很,他也是關心陛下啊。臉上撓成那樣,這還如何上朝見人?轉頭再看那掩着門的寝殿,心下啧啧,這李娘子不僅骨頭硬,爪子也厲害得很。

寝殿外間青煙袅袅,太後派來的沈禦醫規規矩矩給皇帝行過禮後,又禀明了來意。

皇帝也和和氣氣,伸手讓他把了脈。

一炷香後,沈禦醫收回手,視線劃過皇帝臉上的抓痕,欲言又止。

皇帝放下衣袖,神色澹然:“朕身子如何?”

沈禦醫讪讪道:“陛下正當盛年,身強體健,并無大礙,只、只是……”

禦醫支支吾吾不敢說,只以眼睛偷瞟皇帝面色。

“只是如何?”皇帝眉目舒展,和顏悅色:“沈禦醫直說便是,當真朕的面對好了詞,等會兒回慈寧宮複命,該如何與太後說,你心下也有數。”

沒料到陛下直接将話挑明了,沈禦醫頓生冷汗,忙不疊跪在地上:“陛下,微臣只是奉太後之命來給您診平安脈,其餘一概不知啊。”

“這般緊張作甚?起來回話。”皇帝擡了擡手指,坐姿端正:“朕方才問的,你還未答。”

沈禦醫戰戰兢兢爬起來,斟酌一番,小聲道:“陛下一切康安,只是…房事有些過度。”

長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桌面,聲聲沉悶,如鑿心上,許久,那聲響停下:“醫術不錯。”

榻邊的皇帝慢悠悠掀起眼皮,不帶情緒的視線從禦醫頭頂掃過:“待會兒你要如何與太後回話?”

沈禦醫只覺頭頂好似懸了一把随時落下寒光凜凜的鍘刀,心下發緊,連着話都說不利索:“微臣、微臣……”

“啪啦——”裏屋忽的傳來一聲杯盞破碎的響聲。

沈禦醫微怔,皇帝也擰了眉,朝裏投去一眼。

一旁的劉進忠會意,忙不疊過去察看,待折返回來,附耳與皇帝道:“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盞。”

皇帝眼波微動,而後平靜看向沈禦醫,薄唇始終維持着那抹溫潤弧度:“不必驚慌,朕近日養了一只貓兒。”

說着還伸手指了指面上,無奈嘆道:“野性難馴,看來還得磨上一陣。”

沈禦醫哪敢多問,唯唯諾諾附和兩聲,又表明态度:“微臣回去與太後道,陛下龍體康健,只是勤政勞神,需要靜養……”

他觑着皇帝神情,聲音愈發輕了:“這樣,如何?”

皇帝思忖兩息,颔首道:“甚好。也叫太後不必太過擔心。”

這邊廂沈禦醫如從閻羅殿轉了一圈般,拖着兩條發軟的腿劫後餘生地從紫宸宮告退,陽光充沛的明間內,皇帝斂了臉色笑意,冷冷撂下一句“沒朕吩咐,任何人不許打擾”,便大步流星朝着內寝走去。

劉進忠看那帶起風的衣帶,心底都哆嗦一下,一時也想不明白陛下為何突然不悅。

寝殿門“哐當”推開時,李妩正蹙眉蹲在地上,腳邊是一堆碎片,她兩指間還撚着一塊極為鋒利的,陽光下泛着瓷白冷光。

裴青玄臉色陡然一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稍稍一擰,李妩吃痛出聲,手中那片碎瓷也墜落在地。

“你做什麽!”她白着臉道。

裴青玄沉着臉将她抱起,丢到錦繡堆疊的床榻間:“你要尋死,也要看朕準不準。”

李妩本就渾身酸疼,現下被他這樣一摔,疼得直蹙眉,看着面前莫名其妙的男人,語氣都嗆着火:“誰要尋死了?我收拾碎盞而已。”

裴青玄眸光輕閃,審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雪白臉頰上:“為何不叫宮人來做?”

“不是你吩咐,不讓旁人進來的麽。”李妩撐着身子坐起,手掌揉了揉肘骨,簡直無法理解這陰晴不定的男人:“我要想尋死,早在除夕宮宴被你折辱時,就一頭撞柱了,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話音落下,屋內也陷入一陣沉默。

許久,裴青玄走到榻邊,朝她伸出手:“朕看看。”

李妩疑惑:“什麽?”

“手。”他說着,耐心不剩多少,抓過她的手,細細檢查一遍,并無劃傷。

這才放下心來,手卻沒放開,順勢包在掌心,牽着在榻邊坐下:“以後不要碰利器。”

不等李妩細思他這句“以後”是什麽意思,裴青玄捏了下她的手指,眸光深深凝着她:“為何打翻茶盞?朕先前已與你說過,太後幫不了你。”

“我不是故意打翻茶盞,只是口渴想倒茶喝,手酸一時沒拿穩罷了。何況,我既已答應你的七日之約,何必再橫生枝節?”

說到這,她擡起臉,那雙清淩淩的烏眸一片坦然:“倒是你,做了虧心事,才疑神疑鬼。”

“虧心事?”裴青玄嗤笑一聲,握着的手掌卻加重了力氣:“朕有何虧心?”

視線掃過她纖瘦嬌柔的身軀,他眸色幽暗:“你本該是朕的。或者說,三年前,你就該在朕身下承歡。”

這直白話語叫李妩神色微僵,手也試圖從他掌心抽出,不欲理睬他。

不曾想男人卻擡起她的手腕,左右端詳一陣,故作困惑道:“阿妩說腿酸,朕或許還信。這手方才還會撓人,如何就酸到連茶盞都拿不住?”

他語氣十分溫柔,溫柔到李妩心下打了突,只覺毛骨悚然,下意識想跑。

然不等她甩開手,裴青玄忽的擡手解開腰間革帶:“撒謊可不好。”

他語調和煦地說着,扼住她手腕與床欄縛緊的動作卻幹脆利落,毫無溫柔可言。

在李妩驚惶迷惘的目光下,他攫起她的下颌,薄唇覆來:“待第二日約定履行完畢,阿妩再喊手酸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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